宇乔回了客栈,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是到底是哪里出错,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杭州城这时候的天气已经变得灼热起来,到了午后树上的蝉鸣声一阵盖过一阵,路上白晃晃地闪着太阳光刺进眼睛里去。凉荫底下歇着几只家犬,一个个伸长了舌头将身体贴在地上一动不动——狗是最显疲性和灵性的动物。这时候其中一只的耳朵抖了抖,慢慢站直了前肢往地上站起来,静静地站在原地往远处的街上望,其它几只也跟着陆续站了起来,跟在先前那只狗的后面慢慢地走出树荫底下。
宇乔站在窗口里看着街上的东西都给太阳照得蔫蔫的——这时候突然间不知打哪来的一阵鞭鼓唢呐声,远远地飘过来传进耳朵里。他看到那几只狗欢快地往声音的来源跑过去,果然没多久就又看到它们混在一队热闹的人群里又都退了回来,跟着人群一起驻扎在客栈的大门前头。那群人个个都穿了大红的舞狮装,有几个走了两只糼狮,伴着其他人卖力的敲鼓吹呐使劲地舞着。人群里少不得几个看热闹的,竟也不嫌热,一路跟着打听叫好!
突如其来的哄鸣把客栈里打盹、午睡的人们都吓了一大跳。掌柜的很快带着几个伙计跑了出来,口口声声要寻那领队的人,却是没有一人去应他的声。他们只管将自己世界里的幼小雄狮舞得如跃三川般灵动,木纳到只有脸上快活的笑。
宇乔站在自己的房间里可以将下面的情景一览无余。
“掌柜的,生意这么好,有人愿意给你锦上添花,你就不要计较了吧!”其中一个围观的群众站在人群里朝掌柜的道。他背对着宇乔,但话音一出口,宇乔便立刻觉得熟悉起来。
“小哥你说得好听!”那掌柜的急得不得了,站在那里又是顿足、又是捶胸。“这时候谁有闲心看这个?天儿太热,避都避不及呐!”
人群里一阵哄笑,活活将那掌柜的窘态压在鼓鸣里看了个仔细。
宇乔很快地从楼上冲了下去,人群里笑声未落,他已经站在那堆围观的人当中。
“弥师弟!”他向站在他面前跟掌柜的胡乱扯的陆弥道。这时候他脸上仍然粘着被庄岚弄上去的乔装,陆弥站在他面前简直有点懵了。“是我啊!”他大力将陆弥拉出人群,向他解释,“宇乔!”
陆弥看着他许久不出声,将他转圈打量了一个仔细,方才兴奋地叫起来,“真的是你!”
两个人在一边感叹一边互相寒喧着,宇乔向陆弥道,“只你独自在杭州吗?寺正呢?”
陆弥这时候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站在原地踌躇一番,拉着宇乔道,“师兄,你跟我来。”他将宇乔引到他们住的那个客栈去,刚进客栈大门就朝正坐在大厅里等他回来的艳飞叫起来,“飞儿!你看是谁来了?”
艳飞这时候已经褪了她原来的光鲜外表,面上少了份曾经太过于固执的天真烂漫、多了些许的稳重。身上一套淡色粗布衣裙,透出她的娴静来,丝毫不减美丽的气质。
宇乔看着她也由不得犹豫了一下,方道:“艳飞?”
艳飞哪里认得出易容后的宇乔!
陆弥跑到艳飞跟前耳语一番,艳飞立马便变了面色。她走过去便朝宇乔跪了下去道:“哥!你切莫生陆弥的气,只当是我太任性吧!”陆弥见她如此恳切,自己也便跟着跪了下去,向宇乔道:“师兄,是对是错我都不管!求你成全我!”
宇乔看到两人这个阵仗,心里大感不妙,还来不及出声质问,张寺正已经从楼上跑了起来,言语间略略带过陆弥和艳飞的事情,硬生生地将宇乔劝回了楼上。
“他们两个简直胡来!”宇乔一进房便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向寺正道:“你实不该劝着我。”
寺正从宇乔出京开始讲起,直讲到他在四海客栈对陆弥和艳飞放任不管,方才道,“师兄,其实弟妹不过只是许给一个后妃的内亲,就算是不见,应该也没有多大事情吧?”
宇乔瞪他一眼,“你懂什么!”他道:“王敬成与吏部尚书王远川的关系暂且放到一边不管,就是这个皇帝的侧妃——王敬成的表姐,如妃才是个厉害角色。”
寺正惊道,“听说,并不是很受宠爱——”
“但是她在宫中八年,地位从未往下掉过——后宫勾心斗角,能做到如此地步,定是有她的手段在的。”宇乔又道,“如果这门亲事无足轻重,或许我爹都不会答应。。。。。。”
“师兄!”寺正看他似乎是有苦难言,心下不由也着急起来。
房间门这时候突然被推了开来,艳飞带着怒气直直冲到宇乔面前,道,“哥,我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定是跟着陆弥一世,绝不会变!”陆弥也跟着跑了进来,一边拉她一边劝道:“你不要这样跟师兄讲话!”艳飞甩开陆弥,向宇乔道:“哥,今天我就跪在这房间里,除非你答应不会送我回去,我才起来!”
“弟妹!”寺正欲言又止,他看看宇乔,方道:“你怀着身孕呢,切莫如此!”
瞬间房间里的几个人都没有了动静,个个都看着宇乔。宇乔被这个消息打击得说不出话来,他气到面孔都有些变形,想都没想,甩手就朝艳飞狠狠地打去!
“任性不是理由!你非要害得赵家家破人亡方才醒悟么?”艳飞给他的手劲打得一个趔趄,险些倒在地上。他狠下心去也不管她,又道,“回房收拾东西,明天一早,无论如何你要跟着我回京!”
陆弥和寺正显然都被这样的宇乔吓到,艳飞更是惊慌到六神无主。
“赵宇乔!我恨你!”艳飞抹着泪奔出房间,陆弥追着赶了上去。
宇乔回身去倒了满满一杯茶水给自己,方才将茶水送至唇边,便听到有个慌张且疾的步伐往他房里奔来,当下想也不想就反身将茶杯从手杯掷了出去!
“方大哥!”张寺正看清来人的面容,急道!
好在那方远扬还是有些功夫在,侧身一个避让、顺手也拉过自己身后的康泰,算是躲过这一击。但听那茶杯“磕”地一声挡在门栏上碎掉,杯里的茶水若厚云积雨往下哗啦啦地流开来。
“好腕力!”方远扬向宇乔赞道。
康泰站在他身后,却也顾不得礼仪,急道:“方先生,现在就不要跟他们再摆客套话了罢!”他认不出来易容之后的宇乔,那宇乔却是万分知道他的,当下就道:“康泰,你怎的也会在杭州?”康泰看着他一阵错愕,待到宇乔解释清楚,他方才道,“原来如此!侯爷,实不相瞒,我和方先生此番前来,是有求而来。”
“不必客气,你直说便是。”宇乔看他神色慌张,便知他要讲的绝对等闲之事,当下关了房门将他们两人请在厅桌之上。
“昨晚,湖畔有家唤作‘宁心园’的医馆出事了——”方远扬道:“那是墨三仙的地方。他们三人原本在几年就已经淡出江湖,但是缘何最近频繁在杭州城频繁散播与幽谷药王有关的传闻,我们也是一头雾水。晴儿小姐你是知道的,医术略通、在这城中也自有家医馆。昨夜晴儿小姐私宅里失窃了一些稀罕之物,料想是与那三仙有关的——”
“偏偏晴儿这时候身子又不大好,我们担心那三仙会再次寻上门来,所以想请令师兄弟移往寒舍小住几日——”
“晴儿小姐也在杭州?”宇乔心下不由得一阵惊喜。当下二话不说,便命陆弥和艳飞都赶紧收拾行装往晴府上去住。他看到与艳飞一同出来的梅娘之时,和那康泰一样都大大地就心里响了个闷棍——那是种很微妙的感觉,若是她在,没有理由世熙会不在的。艳飞这时候虽然正在气头上,却也不敢不听宇乔的话,扭扭捏捏地被陆弥劝着跟着大伙儿一起往庄晴的宅子去。
一行人走进花厅尚未站定,便听到后院隐隐约约传来阵阵低泣似的哀嚎声,如隐忍的诉泣,听得众人心里一声揪疼。
“晴儿!”康泰立刻就往后院冲了过去!后院里庄晴的房门紧闭着,他站在门外头急急地叫,“落珠!开门让我进来!”里面落珠很快走过来开了门,她看到康泰身后跟了那么些人,心下虽然顾虑但也顾不上那么许多,立马被庄晴痛苦的呻吟声又牵回了床边去。
庄晴此时蜷缩在床上,身上的衣服和床上的被子都被她紧紧地包在自己身上,床前甚至还放了个诺大的火盆,烧起了流火的夏天在里面滚滚燃烧。她出了满身的冷汗、一张脸白得似是新刷的浆色墙壁,发丝贴着汗水长在肌肤里像刀子一样割出一道道伤来。
落珠走过去将庄晴搂在自己怀里,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康泰手中的银针想要扎进去庄晴的穴道去替她止些痛楚,却也是徒劳无功。那层棉被好像是长在庄晴的身上一般,她的手指便是有着巨大力量的盘踞,怎么掰都掰不开!
康泰用力地想要将棉被从她手里抢过来,但是她的手指就像是僵木一样,让人使不上半分气力。
“孙少爷!”落珠哭着求道,“你想办法救救我家小姐!”
宇乔看到此情此景,向那方远扬道,“这是为何?”
“彼岸修罗。”方远扬道。“昨夜三仙潜进府中盗走了所有的药——那药本不是解药,只可缓解一时之痛而已,但现在连那依赖的东西都没有了。”
“难道就不能再配些出来?”宇乔急道。
“药方只有晴儿小姐一人知晓,她从今天早上到现在都是这般光景,哪里还能告诉我们配方?”方远扬恼道,“她身上的毒,其实都不只是彼岸修罗那么简单,试药的时候吃过多少有毒的没毒的?怕是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宇乔一时无语。她怕是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吧?就算三仙没有盗走那些药,将生命维持到再也无力生存下去的时候,她或许会有她自己的归宿去选择吧?不然,当初哪里有勇气,贴上性命去试那无解的巨毒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