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何事?”虽然心里一阵乱跳,但皇帝面子上却还维持着镇定,颇能唬住人。
裴映雪本也没打算和他玩什么心理战,便径直屈身跪下,开门见山的道:“臣妾恳请皇上,以后多来椒房殿坐坐吧!”
皇帝微愣,心头莫名掠过一丝窃喜。
“皇后何出此言?”他强忍住心中的喜悦,一本正经的问道,“朕每个月初一十五不都会过来么?”
“昨天凤鸣说的那些话,皇上您也听到了。”裴映雪便道。
皇帝面皮一抽,脸上的笑意僵硬了。他没想到,裴映雪居然这么直爽,直接就把他偷听那件事给点出来了!这个女人还当真是不给他一点面子。
所以,他也就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回点面子了。
皇帝轻咳两声:“朕原本是打算来看看凤鸣的。不过既然她还是不舒服,后来又睡着了,朕觉得来了也没用,就走了。”
“皇上这几天对凤鸣的关心,臣妾和凤鸣都看在眼里,也十分的感激。”裴映雪总算没把那层窗户纸给捅得太破,只慢条斯理的道,“只是凤鸣年纪小,臣妾早就说过,她心中对您存着几分孺慕之情。之前您忙于国事,没空教养她,孩子也都默默的忍受了。只是这一次,她生病了,您悉心照料了她几天,凤鸣都看在眼里,一直潜藏在心底的孺慕之情便又浮了上来。昨天您没来,她就闷闷不乐的,晚上喝了药就睡了。皇上要是真心疼她的话,可否将给丽妃的时间分一半出来给她?”
这前头的话皇帝听着还好。怎么到了后头……
他像是听出了几分哀怨的味道?
皇帝眉梢一挑,心头的窃喜更甚。
她这话,可比丽妃的故作哀怨高明了许多。当然,要是没有最后一句话就好了。
“皇后你是觉得朕太宠丽妃了,现在在借用凤鸣的事情来暗讽朕么?”他故意板起脸责问。
“臣妾并无此意。”裴映雪摇头,“这个后宫都是皇上的,您要宠谁那是您的意愿,臣妾无权干涉。臣妾今日求您,只是为了凤鸣。孩子还小,如果您能多陪陪她,她一定会很开心。有了父亲的陪伴,孩子必定能变得更加活泼开朗。臣妾此生别无所求,只希望凤鸣能健康快乐的长大。”
听她口口声声的凤鸣凤鸣,孩子孩子,皇帝脸上笑意变淡了。“你就只是为了凤鸣么?”
“不然还能为什么?”裴映雪随即反问。
皇帝一滞。“也是,不为了凤鸣,还能因为什么?朕这些日子之所以一直往你这里来,不就是因为凤鸣身体不适,朕放心不下她么?”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还需要他再重复一遍?裴映雪不解的眨眨眼。
不过想想这位皇帝陛下时不时的就这么无缘无故的发作一阵,她就释然了。便低下头,静静等待皇帝的脾气过去再和他说话。
但是,皇帝今天的脾气是过不去了!
“你想让朕以后多来看凤鸣是不是?好,以后朕来椒房殿的时间翻倍,皇后觉得可好?”
他每个月固定过来的时间才只有初一十五两天。就算翻倍,也才四天,怎么够?
裴映雪当然不同意:“皇上既然每个月都能抽出大半个月的时间去丽妃处,又为何不能讲这个时间分出一半来给凤鸣呢?凤鸣是您的亲生骨肉,难道她还比不上丽妃在您心中的位置重要吗?”
这女人的话真是诛心!
她让他怎么回答?回答是,孩子知道了会伤心。但回答不是,那自己又为什么不肯多拨出时间来陪伴凤鸣?
反正怎么回答都不对,她就是挖了个坑在前头,不管他怎么走都会掉进去!
当然,皇帝陛下是死都不会承认其实这个大坑的挖成也有他自己的一半功劳。
肯定的回答不能给,否定的他也说不出来。皇帝便只能目光冷冷的看着裴映雪:“皇后你为何这么不知足?朕不过昨天才去了丽妃那里一趟,那是因为凤鸣发病那一晚朕就在流朱宫。昨天不过是将欠她的补偿回去罢了。前些天,朕不是都在椒房殿么?今天朕也来了。这一个月,朕在后宫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已经给了你,你却还不肯满足?”
“皇上您明明知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和您说的话,和无关满足不满足的事。”裴映雪一脸平静的道。这种文字游戏她小时候看到父母兄姐玩过太多次了,根本就不被他给绕进去,只继续说着方才的事情。
皇帝心里万分挫败。
这就是他不喜欢她的原因!一点情趣都没有,而且说话做事半点颜面都不给他留。虽然这里是椒房殿,她也早已经把四周围的人给遣走了。但被她这么说了一通,皇帝陛下心里就是很不爽。
“你让朕将给丽妃的时间分出一半来放到椒房殿,难道不是因为不满朕太过恩宠丽妃吗?”皇帝诘问道。
好吧,这个算是。裴映雪老实点头:“确实如此。”
“那你还有什么好反驳的?”终于扳回一局,可为什么皇帝陛下的信了还是没有察觉到半分愉悦呢?
而听到他这么说,裴映雪突然唇角弯弯,笑了。
她笑了!
皇帝见状,心跳漏了一拍。
“皇上,您真要知道原因吗?”她道,面色忽的严肃起来。
他突然就不想知道了。皇帝暗道。但碍于男人的尊严,他还是郑重点头:“你说。”
“皇上您可还记得您为何这般宠幸丽妃的初衷?”裴映雪轻声细语的问。
初衷?不就是因为一年前,裴映雪寻死前给他下了药,大声告诉他从此以后他就断子绝孙,再也碰不成女人了吗?知道这个消息的他又急又气,但心里好歹还存了几分侥幸。
不就是一杯没有尝出任何味道的茶水吗?说不定是那个女人故意吓唬他的呢?但是那个女人的手段他是亲眼见识过的,自然也不敢真的不当一回事。所以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便叫王全偷偷安排了几个小宫女来。
结果,一连试了三四个,他都没有半点反应。不管这些宫女怎么挑逗、自己服用多少药物,全都没用。
然后,这些宫女都在深宫内院失去了踪迹。这种事情在后宫并不少见,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后来,王全又托人从外头找来一味烈性秘药,据说只要是个男人都会起效。他用了,王全又送进来一名小宫女,这个人就是丽妃。
当然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就是把药放入香炉中焚烧了一炷香的时间,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他真的被那个女人害得断子绝孙了!
皇帝陛下狂怒,几乎将寝宫都砸了。当时丽妃吓得半死,直接衣衫不整跪在他跟前,哭着求他饶她一命,并保证一定会为他保守秘密。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个小宫女抖抖索索的跪在他跟前,一边磕头一边哭泣的可怜模样。
本来他是打算也将她杀了的。可是转念又一想,之前每一个被领到他跟前的宫女都不见了,这件事已经引起了有些人的注意。而自己的这件难堪事必须找到一个有效的遮掩。偏偏那个时候,他刚坐上皇位不久,后宫之中只有裴映雪这个皇后。这个女人不把这件事给宣扬得天下皆知就已经是给他脸面了,难道他还能指望她不成?
所以,他便改变想法,留下丽妃的命,并允诺她只要能帮他保守秘密,并和他一起演戏,他就给她一个似锦前程,并保她家人一生荣华富贵。
丽妃果然做到了,也一直做得不错。所以他才会把她的位份一提再提,直到最后成了丽妃。当然,给她这个身份也不乏有叫她和裴映雪这个皇后打擂台的意思在。
转眼一年多的时间过去,这份初衷他都快要忘记了。
现今被裴映雪提起,他心口便是一缩,又有些咬牙切齿:“这件事,不用皇后提醒朕。你干的好事朕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有想岔了。
裴映雪无力扶额。“皇上,臣妾的意思是,既然丽妃为您保守秘密,您就许给了她无尽的恩宠。那臣妾呢?现在臣妾也知道您的秘密,也一直为您保守了这么久,难道您对臣妾就没有任何表示吗?”
“朕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你害得!”她还想要表示?每次想到这个,他都恨不能活吞了她,她现在居然还厚着脸皮来朝他要表示?这女人活腻了是不是?
裴映雪当然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太恬不知耻了。但是想想昨天女儿因为没有见到父皇而浮现的一脸的落寞,她还是咬咬牙,坚持把不要脸的无耻行径给进行到底。
“话虽如此,但皇上您毕竟也没有弄死臣妾不是吗?您没弄死臣妾,也是因为您还留着臣妾有用。而既然臣妾活着,臣妾也为您保守了秘密,那这就是臣妾的功劳一件。皇上您就必须比照着犒赏丽妃一般犒赏臣妾。不然,臣妾苦苦守着这个秘密一年多是为了什么?”
“你!”皇帝被她这话气得双眼暴突,“裴映雪,你还知不知道要脸两个字怎么写?”
知道。可是现在,她必须忘了。所以裴映雪理直气壮的回答:“臣妾不知,还请皇上赐教。”
赐教你个大头鬼!
皇帝现在的后槽牙是真的疼了,疼得他恨不能抓一块板砖过来狠狠拍自己一把。
“皇后,你这是在逼朕对你下手吗?”他冷冷喝问。
“马上就要过年了,皇上您确定要在这个时候收拾臣妾么?”裴映雪反问,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她当然有恃无恐。她的背景雄厚着呢,他根本就斗不过她!
皇帝一口牙都快咬碎了。但最终,他只能无力又坐了回去。“你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臣妾刚才不是说了吗?您这一年来怎么对丽妃的,那就怎么对臣妾。当然,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从现在开始,您比照着对待丽妃的态度来对待臣妾就行。臣妾也不要多的,您也就把以往给丽妃的时间一分为二,其中一份给丽妃,另一份给臣妾。”裴映雪道。
“你早就已经计划好了。”皇帝冷声指责。
裴映雪颔首。“是。”
皇帝冷冷看着她不语。裴映雪便接着道:“而且臣妾刚才说了,臣妾这么做不是为了臣妾自己,而是为了凤鸣。以后皇上您来,臣妾保证不会邀宠,绝对不会和丽妃争夺您的宠爱。您每次过来,只需要好好陪陪凤鸣就是。”
“哼,现在说得好听,谁知道以后会是如何?”皇帝冷哼。
“皇上若是不信,臣妾可以立个字据。白纸黑字,将一切都写得一清二楚,再签字画押。”裴映雪便道。
“裴映雪,你放肆!”她这话一出口,皇帝就更愤怒了,“你当朕是什么?什么字据,你是想打朕的脸吗?这种东西,你让朕怎么拿得出手去给别人看?你要是照做了,朕自然不会给人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但你要是没有照做,朕又把这个东西拿得出手吗?你这是想让朕上赶着的告诉别人朕有毛病吗?还是想向天下人哭诉你多可怜,想求朕的宠幸也只能用这样的法子?”
呃……
裴映雪心一沉,连忙低下头:“臣妾思虑不周,差点犯下弥天大错,请皇上降罪!”
“朕又怎么降你的罪?朕拿什么降你的罪?”皇帝冷笑不止。
裴映雪的耐心也被他的无理取闹给消磨殆尽,忍无可忍抬起头:“皇上您为何不信任臣妾?难道臣妾这一年来的隐瞒还不够说明臣妾对您的忠诚吗?臣妾还请来了张神医,这也已经足够表明臣妾的诚意了,不是吗?”
“裴映雪!”皇帝忽的一声高喝。
“父皇!”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身影便从旁跑了过来,横插在他们两人中间。睁大了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您是来看我的么?”
皇帝满腔的羞恼便都烟消云散了。
他尴尬的清清嗓子:“凤鸣你睡醒了?”
凤鸣公主点点头,小脸上还带着一点紧张。“刚刚睡醒,听说您和母后在这里说话,儿臣就过来了。”
所以,她应该听到了几句他们的对话,所以她才会这么匆忙的跑出来?
皇帝面色一紧,连忙弯腰摸摸她的头:“你身体还没好,醒了为什么不在床上多躺一会?想见父皇的话,叫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昨天没见到您,儿臣想您了。”小女孩小声说着,小脑袋垂了下去。
皇帝顿时觉得心口一缩,一种无言的复杂浮上心头。
而凤鸣公主说完这话没有得到回复,便又抬起头来,一脸小心的望着他:“父皇,您不要骂母后。昨天是儿臣说想您了,所以母后才会来求您多来见见儿臣。您要是不同意的话就算了,儿臣有母后陪呢,您国务繁忙,来不来的没什么要紧。”
女儿小嘴上说的轻松。但那张瘦削的小脸上的紧张以及双眼中毫不掩饰的失落失望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又是在病中,她披在身上的外壳不知不觉已经卸下了大半。皇帝阅人无数,一眼就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但正是因为看得清楚,他心里才更不是个滋味。
真是的,明明一开始是说来看女儿的问题的,他怎么就又和裴映雪吵了起来呢?而且还越扯越远,越吵越厉害,最终结果却是又狠狠伤害到了孩子。
裴映雪也没想到,皇帝的反应会这么强烈。早知道如此,她打死都不会在椒房殿里和皇帝说这样的话。现在看到女儿这般,她也心如刀割,一时也顾不得皇帝了。
她连忙拉上女儿的小手:“凤鸣你还病着呢,就别为这些事操心了。父皇刚才是和母后说话声音大了点,但事情和你没关系。走,咱们回去吃梅花糕去,这次母后特地给你做了小兔子形状的。你不是属小兔子的吗,母后这次做了好多个小兔子,你想吃哪个吃哪个,好不好?”
凤鸣公主上齿咬住下唇,悄悄将头点了点。“好。”
裴映雪便牵着女儿对皇帝屈身行礼:“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皇上放心,臣妾既然这一年来都把事情做到了,那么接下来也一定会继续做下去,这一点您无须担心。从今往后,臣妾也不会再借此对您提出任何要求。您既然喜欢丽妃,那就继续宠着她吧,她对您付出这么多,也的确值得您的疼惜。臣妾和凤鸣告退。”
说罢,便一把抱起女儿。
“慢着!”皇帝忽然开口。
裴映雪脚步一顿,皇帝已经快步走过来,一把将女儿从她怀里夺了过来。
“朕都来了,哪有不陪凤鸣一起吃饭的道理?皇后你照顾凤鸣这么久,肯定已经累了,你先歇歇吧!”他道,便抱着女儿往内殿走去。
裴映雪愣愣看着他抱着女儿扬长而去,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快步追上。
糕点早已经做好了,热腾腾的端出来,还做成了各种憨态可掬的小兔子的形状,十分的讨喜。
凤鸣公主本来身子就还不大舒服,再加上又见到父母吵架心情抑郁,小脸都垮了。但是现在,被父亲抱在怀里,又看到这么多只可爱的小兔子,她的心情立马大好,嘴角都高高向上弯起。
皇帝抱着她坐下,竟是主动拿起筷子:“凤鸣你要吃哪一块?父皇喂你。”
幸福来得太快,这感觉太不真实,小女孩怀疑的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小小声的问:“真的可以吗?”
皇帝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歉疚,随即定定点头:“当然!今天父皇没事,专门陪你,你想干什么父皇都陪着你。”
“真的?”听到这话,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就更强烈了,小女孩的眼睛瞪得大大圆圆的,真是可爱得叫人心疼。
以前他怎么没觉得女儿还有这么招人疼的一面呢?
皇帝后知后觉的想着,便主动夹了一只小兔子送到她嘴边:“咱们先吃这个趴着不动的小兔子好不好?趴着不动就是偷懒,活该被吃,你说是不是?”
父亲喂她东西,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小女孩都被这迎面而来的幸福感给冲得头昏脑涨。
她乖乖张开小嘴儿,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糕点,满足的眯起眼。
“好吃吗?”看着女儿这一脸享受的小模样,闻着糕点特有的香甜的味道,皇帝的眼睛也慢慢眯了起来。
“好吃!”小女孩毫不犹豫的点头,又一口将他筷子里剩下的一半糕点也咬进嘴里。
“是吗?”皇帝低声应着,趁着女儿还在咀嚼的机会,自己也夹了一只小兔子送进嘴里。
嚼了嚼,他眉头一皱,等将嘴里的糕点咽下,便瞪向裴映雪:“怎么一点都不甜?”
你还有脸问我?我还没问你干嘛偷吃女儿的糕点呢!裴映雪没好气的撇撇嘴:“太医说,凤鸣毕竟年纪小,肠胃太弱。这些天她喝了不少药,肠胃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大了,所以在吃食方面就要准备一些清淡好克化的。因此臣妾准备糕点的时候,特地没有放多少糖,其他的佐料也能不放就不放,只去食材原来的味道,以求不要再刺激到凤鸣脆弱的肠胃。皇上要是想吃糕点的话,臣妾这就叫人再去做一份原汁原味的就是。”
“不用了。朕就是尝尝而已,这种甜滋滋的玩意,也就你们女人爱吃。”皇帝立马冷冷拒绝。
是啊是啊,她们女人爱吃的东西,上次皇帝陛下您来就吃过一次了。现在明明是给女儿吃的,你也能往自己嘴里塞。您倒是真不爱吃甜食呢!
裴映雪心里恨恨想着,真想把那一盘糕点都往他脸上砸过去。
叫你给我装!叫你给我矫情!叫你给我睁着眼睛说瞎话!
就连凤鸣公主听到这话都不禁抬起头:“原来父皇你不爱吃甜点啊?那为什么你刚才要吃这个?”
“朕是想为你试试看糕点热不热,口味如何。”皇帝一本正经的回答。
“哦,原来是这样。”小女孩乖巧点头,虽然小脸上还残存着一抹疑惑。“不过这个甜味是不太够,但还是很好吃,我很喜欢。”
“喜欢那就多吃点。”裴映雪忙道。得到女儿的肯定,她十分开心。
皇帝见状,悄悄咽了口口水,便又板起脸,又夹了一块送到凤鸣公主嘴边。
凤鸣公主年纪小,最近不是喝药就是躺在床上休息,今天开始才被允许下地走几步,运动量不是太大,因而食欲也不是太旺盛。简单吃了几块糕点,她就吃不下了,裴映雪便对素锦吩咐道:“还剩下几块糕点,你们拿下去分了吃了吧!虽然不是很甜,但也不能糟蹋了。”
“娘娘您这是哪里的话?娘娘的糕点可是一绝,要不是托了公主的福,奴婢们是想吃也吃不到呢!”素锦连忙笑吟吟的将碟子端走,果然出去散给姐妹们。
眼睁睁看着她把碟子端走了,皇帝暗暗咬牙,眼底隐隐现出几丝渴望和不悦。
裴映雪佯装没看见,只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好,不烧了,也没有再出汗,我的凤鸣是大好了呢!接下来几天再好好养养,母后再做几样你爱吃的糕点,一定要在过年前把你掉下去的肉都补回来!”
听到这话,皇帝眼中又迅速划过一抹亮色。
凤鸣公主闻言却小脸儿一板。“母后,儿臣也没这么爱吃糕点。”
哎,病才刚好,这孩子就又开始装深沉了。
裴映雪突然觉得好伤心。她有点怀念那个病弱无力、全心依靠自己的小女儿了。
皇帝见状,却忍不住唇角弯弯,幸灾乐祸的笑了。
这一日皇帝说话算话,果然陪了凤鸣公主一天。第二天,他在御书房歇下了。第三天,他又来了椒房殿,当然还是陪着凤鸣公主。直到女儿睡下了才去歇息。第四天又是在御书房,第五天又来了……
作息规律得令人发指。就是不停的在御书房和椒房殿之间徘徊,裴映雪渐渐发现了不对,便在第五天晚上,女儿睡着后,她悄声问他:“皇上最近几天这般举动是何意?”
“不是你说,要让朕多抽出时间陪凤鸣吗?现在朕如你所愿,难道你还不满足?”皇帝不爽白她一眼。
这一点她是发现了,只是……“臣妾说的是,皇上您将给丽妃的时间分一半给凤鸣就够了,却没有要求您直接就不理丽妃了呀!您这一年对她的盛宠不衰,现在突然直接去都不去她那里了,别人一定会私底下病垢她,她心里也不好受。这也违背了臣妾求您做这件事的初衷。”
“你在关心她?”皇帝跟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般,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裴映雪垂眸。“大家都是一处的姐妹,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臣妾身为后宫之主,年纪又虚长她几岁,关心她也是理所应当的。而且臣妾听说,这几天皇上您一直没去看她,她伤心憔悴,人都瘦了。”
皇帝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淡声道:“丽妃做错了事,朕决定给她一点教训,所以这些天才一直没有去看她。你放心,等事情过去了,朕自然会再去,这个和朕近日一直过来椒房殿没有任何冲突。”
“那就好,臣妾这就放心了。马上都要过年了,大家都是一家人,自然应该和和睦睦的才是。”裴映雪连忙便笑道。
皇帝又是一噎。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她这么做,就是为了好好把这个年给过了?
这样一想,他的心情就又不那么美丽了。
但天知道,裴映雪这句话本来就是随口一说。说完了,她的思绪就已经转到了别处,便低声似是自言自语的道:“今年不知道太后会不会回来过年?”
“朕两个月前就遣人去鄂州去接了,但是太后说她要为先帝守灵,也习惯了山上的清净,就不回来了。”皇帝便道。
“原来是这样,臣妾知道了。”裴映雪便点点头。其实太后不回来也好。她本来就没有儿子,一手带大的养子又已经被发配到南疆,曾经的战场也被其他人占据。现在的皇宫对她来说也不过只是个有些熟悉的陌生地方罢了。与其在这个地方不自在,她还不如就在鄂州守着先帝的陵寝,一个人自由自在。
不过虽然心里这么认为,她还是一脸认真的道:“既然如此,那臣妾立马叫人准备一些年节用品,快马加鞭给太后送去。还剩下两个月不到就过年了,这些东西务必要在年前送到才行。”
“这些就交给皇后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皇后该做的,皇帝也懒得插手,便简单一句话就将全力移交了出去。
裴映雪爽快的应了。
时间弹指即过,一个月的光阴如白驹过隙,眨眼的功夫便消失无踪。
年关将至,凤翔王朝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杀猪宰羊,预备起了年货。
但在鄂州南边的群山中却还是一片宁静淡泊的景象,似乎丝毫不受不远处热闹喜庆的氛围所影响。
山脚下,一位四十开外、身披着一件看似普通的鼠灰色披风的妇人慢慢走在羊肠小道上。她面如满月,眉眼柔和,一头夹杂着几根银丝的长发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却并没有装点多少珍贵的首饰。然而即便如此,这也无法掩盖从她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卓绝的气息。
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妇人。她们毕恭毕敬的缀在她后面五步开外,双眼却死死盯着贵妇人的脚步。
突然贵妇人脚下踩到一颗石子,人往前踉跄一下,两个仆妇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将她扶住了。
“太后,现在都已经深冬了,外面冷,路面上也结冰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您要是冻着了,奴婢该如何向京城里的皇上皇后交代?”一个仆妇按捺不住,小声道。
贵妇人却推开她们:“不过是绊了一跤,有什么大不了的?哀家还没老到连一步路都走不动。而且去年冬天咱们不是就在这里过的吗?既然哀家已经抗过一个冬天了,那就一定能抗过第二个、第三个。这里山清水秀的,地方也清净,哀家喜欢。哀家已经打算在这里终老了!”
两个仆妇面面相觑,一个忍不住低声骂道:“都怪文郡王妃!要不是她,太后现在肯定正在洛阳皇宫里坐着,暖炉烤着,就等过完年三十,大年初一早上受命妇朝拜。太后当初多疼她,结果她却……”
“好了!都过去的事了,你还说什么?”另一个连忙喝止住她,“现在太后到了鄂州,日子不一样过得好吗?既然献王都不在都城了,太后留在那里也是受罪。还不如出来,清清静静落个自在!”
第一个连忙垂头。“我也不是说这里不好,我只是为太后不平。凭什么她利用完了太后就逼着太后离开洛阳出来这个僻静的山上清修?还装模作样的来接太后回去过年,打量谁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我就没见过这么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人!她以后一定会有报应的!”
“好了好了!不让你说,你还说个没完了!”另一人察觉到太后紧绷的面容,连忙转移话题,“快看,前面那是两个什么人?都这个时候了,这个地方除了咱们,怎么还会有旁的人?”
举目望去,只见就在前方约莫二十丈远的地方,一名衣着朴素、身量瘦削的少女跪在地上,正对着一块简陋的木牌三跪九叩。
她的举动格外虔诚,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块临时刻出来的木牌,而是一座巨石雕铸的墓碑。
一个小丫鬟陪跪在一旁,等她大礼行过,才小心扶起她:“小姐你这又是何必呢?等回去府上,咱们有空了也能去夫人灵位前祭拜。要是让二夫人知道您在这里给夫人设立了一个衣冠冢,回头她就能让人来把墓给掀了!她还不知道又要在老爷耳边灌什么米汤,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你明明知道,她恨极了我娘,又怎么可能让我好生祭拜她?到时候她肯定又会作乱,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到时候闹得家里人仰马翻,到最后都是我的错。我娘要是在九泉之下也肯定不得安宁。与其如此,我还不如在外头给我娘建一个衣冠冢,趁着有机会来好好拜拜她,我们母女清清静静的说些话。也只有先把肚子里的话都说完了,我才能安心回去,随便她摆布。”少女幽幽一声低叹,声音中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无奈,“而且,说不定这一次回去,我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娘的这个衣冠冢她不一定能发现。如此,以后我要是想我娘了,也能偶尔过来祭拜一下,多好。”
“小姐你就是太善良了!二夫人她都已经把你欺负到这个地步了,你怎么就不跟老夫人说呢?你好歹也是府上的嫡出小姐啊!被人糟践到这个地步,夫人九泉之下知道了也一定不会安心的!”小丫头都要哭了。
少女却是浅浅一笑:“老夫人年纪大了,就不要再拿这点小事去劳烦她了。而且……事情闹大了,又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还不如再安心等待几日,等出嫁了就好了。”
“可是小姐你明明知道,那个陈家……”
“可以了,你不用再说了!这或许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吧!我认了。”少女打断丫头的话,慢慢回过身,却不想就看到不远处的三个人,立马吓得小脸一白,连忙移过身子将身后的木牌给遮挡起来。
“这位小姐请不要害怕,我们夫人是在对面山上修行的人,今日下山来走走,谁知就遇到小姐在这里祭拜。我们并无恶意。”一个仆妇连忙上前道。
少女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连忙上前行礼:“方才是小女唐突了,还请夫人恕罪。”
她的姿态娴雅,步履轻盈而不失稳重,就连屈身行礼的姿态也行云流水,分外标准又十分的好看,一看就知道是个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
不过看她这一身粗布衣衫,以及头上简单的一支银钗,便知她现在处境不好。
再联想到方才她和丫鬟的对话,三个人也不由联想到自身的经历,难免物伤其类,黯然神伤起来。
被两名仆妇簇拥的太后慢步走上前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通:“我看你气度不俗,你是哪家的小姐?”
“小女姓张,就是附近太平府张氏之女。”少女低声回应,姿态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大家风范展露无遗。
“太平府张家?可就是当初尚了安平大长公主的张家?”太后略一思索,便想到了。
少女颔首。“正是。安平大长公主便是小女的曾祖母,以前在世时十分的疼爱小女。只可惜,曾祖母已经过世多年,然而音容笑貌依然印在小女脑海中,一直不曾褪去。”
“这么说,你是张家孙女?”
“是。小女母亲正是现任太平府府尹的原配夫人。不过十年前已经过世了,小女现在就在这里的小孤山上的庙里为亡母念经祈福。”少女恭顺的道。
她这不过是谦辞。太后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不为继母所容,被赶出家门自生自灭了。
听到她的身世,太后不由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心中第一次生出无尽的感慨。
“既然是张家孙女,马上就是年关了,难道张家也不曾派人来接你回府过年吗?”
“要接的。不过最近几天府上的人都在忙着准备年货,一时没人有空过来。小女一个女儿家也不方便自己回去,所以就等着母亲身边的哪位妈妈有空了,就来接小女回家。横竖时间不会太久,最迟腊月二十八二十九总能来人的。”少女柔声道。
听她的语气,应当是经常被这样对待的吧?难为她还能如此镇定,一点抱怨的语气都没有。
太后顿时对这个温婉内敛的少女好感滋生。
“安平大长公主和我乃是故人。难得在这里遇到故人之后,这里天冷,你不妨随我上山去,我们说说话吧!”
“可是……”
“怎么,你还怕我们是坏人,拐了你们上山去做坏事?”太后反问。
“当然不是。夫人气度不凡,一看便知并非普通人。小女布衣荆钗,一身污秽,只怕会践踏了贵地。”少女一脸温驯的摇头。
太后面露微笑。“既然我说了请你去,那就没有什么践踏不践踏一说。”
“既然如此,那小女听夫人的。”少女连忙垂下头,低垂的眼睫下一抹亮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