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带了回去。
没人敢对将军做出的判断有任何质疑,可他们看到将军带着小瞎子回来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那处处小心护着她的人真的是他们连头也不敢看一下的冷血将军吗?他们跟着将军少说也有五年了,自从五年前他接任了这支军队后,年纪轻轻的他浑身暴厉之气,军队的人几乎都比他年长,但也从来没有人敢如孩童般对待他。
连行三日,到了华城。那是将军的镇守之地,将军的亲信与大部分军队都在这里居住。苏世安并没有与梦儿多说什么,他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很多情况都是从他手下的士兵那里打听来的。比如,他这次被迫出征是皇帝给他的陷阱,再比如,他不带自己信任的军师和亲信就是要故意中皇帝的陷阱……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梦儿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自始至终,梦儿都不觉得他是个冷漠的人,如果他很冷漠,他就不会放走李婶答应让自己来做厨娘,就不会看到村子里的海贼一个人就冲过了进去,就不会说要带着她一起回来了……
梦儿坐在将军的马上进了华城将军府,热闹的氛围一下子降至零点,这里空旷,安静,有许多人在走动,但也并非是街上那样热热闹闹。这里有高墙,围堵四方,有种令人有些呼吸不过来的压抑,梦儿下意识的拽紧了缰绳,苏世安也察觉到了。听到有一队人步伐整齐的向他们走来,到了马前,纷纷半跪下来,向将军行礼,声音十分震撼。
将军要他们起身,他们就马上注意到马背上那个小女孩,模样清秀,五官虽还未长开,到已有几分美人资质了,听闻将军这次是去南方海边处理海贼,那里美女众多,即便是不曾接近女色的将军也难免为之心动,他们虽有惊讶,但也并非难以理解,将军正值男胜之期,有什么样的欲望都是正常不过的了,这也免去了他们兄弟多年来的担心。可再仔细一看,竟是个瞎子!
苏世安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寒暄过后,便带着梦儿到了自己的庭院内。这里的环境虽不及南方那样温婉如水,但处处也都是极致美景,如果她能看见,说不定也会为此高兴。
“以后,你就叫苏莺梦,改了名,你就是苏家小姐了。”他把她安放在一个房间里,对她道,“这将会是你今后唯一的身份,以后你尽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府中行事。”
想到她也不过是个乡村长大的小丫头,哪里知道人心险恶的可怕,于是在临走前又叮嘱了一句,“学会利用你的身份,不要让那些下人欺负你。”他希望她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苏世安把她安置在自己居住庭院后方的花园里,花园很大,有山有水,里面的花一年四季轮流绽放,时时刻刻都是不重样的美景,名为百花园。那时皇帝命人给他修造的花园,说他性情冷漠需要些有生机的东西来装点装点,可他不喜欢那些红得妖艳的花,所以也从不进入这里。他命人把花园中心的亭子拆了,盖了一座两层楼阁,构建装饰低调雅致,还挑出两个年纪与她相仿的佣人专门照顾她的起居。没人会对将军的做法产生质疑,很快,大家都对梦儿恭恭敬敬的,见了面都会唤一声小姐好。可这让梦儿很不自在,除了第一天陪着将军参加宴会以外,她就再也没出过百花园。
但,冷血将军收养了一个盲女为义妹的消息很快就在那场宴会上传遍了将军府和军内上下。连他的亲信和军师都在宴会上反复盯着梦儿打量,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将军就看中了这样一个小女子。天下美女那样多,哪一点不及这个小瞎子了?将军虽有心接纳女子,但他的性情并未与之前有多大改变,一个不小心还是会丢掉性命。他们面面相觑,不敢多问一句。唯有军师常生,笑而不语。
苏世安很忙,连梦儿也没有多少时间与他见面,回来没两天,就马上去了京城。虽然梦儿心中疑问一大堆,但想起他与她立誓的那个傍晚,她就不打算多想了。既来之,则安之。他原来就是一名德高望重的将军,能做任何事都不足为奇。况且,她都已经答应他了,就必定要相信他。
苏世安要她熟悉熟悉将军府,在他出京的这几天,最好不要走出他的庭院,将军府很大,除了他居住的庭院以外还有六个规模稍小一点的小苑分布两旁,里面住的都是他的军事和副将亲信,他们虽然不会对她做什么失礼的事情,但还是会多少询问她些问题的。其余的事情,就等到他回来之后再说。
在他走后的第一个晚上,梦儿就失眠了。自从她有记忆以来,她每晚都和李婶窝在那张小草床上相拥入睡,走十步就能把家里走到头的小屋子,是她最大的天地也是她最有安全感的地方,等她再大了一点,她就能在村子里跑跑跳跳了,她是个惹人喜爱的小女孩,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只可惜坏在一双眼睛上,也是因为可怜,村子里的人都对她百倍呵护。而现在,她躺在一张无比柔软任她翻滚也不怕掉下去的大床上,穿着柔软顺滑的绢衣,盖着上好的蚕丝被,那种被人紧拥在怀的玩暖却再也没有了。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苏世安一人,而他又并非是李婶那样的小人物,可以整天陪在她身边。不,不能奢求,他已经做得够多了,够多了……
这里是个全新的环境,梦儿要适应它还是有些费力的。主要原因,就是这里太大。不过还好,苏世安给她安排了两个贴身小丫头,一个叫浣锦,一个叫霞锦,两人大梦儿两岁,性格善良单纯,很快就成了梦儿的小伙伴。她们两个虽然爱玩,但对梦儿都是恭恭敬敬的,见梦儿一点大小姐架子都没有,就与她贴得更近了,三人没几天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在她们两个人的帮助下,梦儿花了整整两天才把花阁楼上上下下都记了下来,哪里有门,哪里有桌,哪里有台阶,哪里摆设着花瓶,她都记下来了,可把她给累坏了。而今天,她终于要去探探花园里面了。
一大早,浣锦就来了,端着撒好雏菊花瓣的热水盆在屏风外面等着,霞锦则抱着选好的衣服一件件挂了起来。她们知道梦儿有眼疾,所以衣服和首饰都是由她们来挑选的,而梦儿又不喜欢繁琐华贵的风格,所以选出来的衣服都是素雅清秀的。她们一边给梦儿梳洗更衣,一边和她说花园的事。
“小姐,这花园中有山有水,路面也高低不平,还有小桥,您可一定不要自己行动,一定要跟紧我们。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担待不起。”浣锦叮嘱她。
“对啊,对啊,我们跟你说的危险地方您可都要记住了,花园可不是阁楼,将军是为了您特意把阁楼造得简单。不过,将军对您真好,还没回来就命人传急信来修楼。”说到这里,霞锦又开始叹息了,“真是铁汉柔情,我还从没见过将军这样为了一个女子用心呢!”
“霞锦。“浣锦对她使了使眼色,霞锦马上注意到梦儿的脸色有些低沉了。于是赶忙转了话题,给她头发上别了一支金蝴蝶钗,就拉起她的手来,“这样真好看,像个蝴蝶公主一样!走走走,我们快去花园引蝶!”
梦儿只知道蝴蝶是一种带翅膀的小虫,至于它有多美丽,她从来都想象不出来。
一出阁楼,浓郁的花香便扑面而来。梦儿紧握着浣锦的手下意识握紧了些,她无法理解这突然起来的香气是怎么回事,虽说春日里百花齐放,但这种突如其来的浓郁花香让她感到害怕。浣锦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拉了手边的藤椅,要她坐在门前的观花台上休息。她知道盲人的感官都异常敏感,对常人来说普通的感觉,对她来说就会不舒服。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她问道,“这花园里的花,都有花谱记录吗?”
霞锦想了想回道,“有是有,可花就在眼前,为什么不直接去……”霞锦神经大条,根本没想那么多,浣锦赶紧摆了摆手,要她快别说下去了去拿花谱。霞锦点点头,就赶紧找了花匠。
梦儿坐在藤椅上,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浓郁的花香和草香充斥着她的鼻腔,让她逐渐习惯了这个氛围。等到霞锦拿来花谱,梦儿就要她念给她听,然后要浣锦去取来每种她念到的新鲜花枝。两人对视一眼,立马照办。
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有几百种,要想每个都摸一摸,闻一闻,可是个好大的工程。不一会儿,就见照顾花园的几十名花匠们在浣锦的指挥下,跑来跑去,剪了新鲜的花枝,一个挨一个的递给浣锦,然后浣锦又给了梦儿,梦儿轻轻抚摸花枝,鼻尖轻靠在花朵前嗅了嗅,又放在身旁,不一会儿,梦儿藤椅两边就摆满了花子。
说来也奇怪,梦儿是看不到任何颜色的,但她身边分为两堆的花枝,却在无意间按照颜色的鲜艳程度分开摆放了。红艳香浓的花放在了左侧,清淡亮丽的花放在了右侧,两堆花摆放在那里,没有混乱一枝,直到霞锦念完了最后一种花,浣锦也将最后一种花给了梦儿,这项工程才圆满结束。
“这一侧的花全部移除。”梦儿拿着手里的最后一支花指着左侧的花堆道,不等两个小丫头惊呼,又指着另一堆花道,“秃一半也不好看,你们就把这些花安排得紧致一些,重新规划栽种吧。至于多出来的荒地嘛……我想要种些药草。”
“祖宗啊,这可是皇帝亲赏的百花园,您不和将军说一声就这样擅自动土,不太妥当吧?”霞锦忍不住道,台下的花匠们也纷纷为难看向霞锦。要知道,就连将军也从未对这百花园有过一丝一毫的不满啊。
梦儿微微皱眉,忽然想起苏世安离走前对自己说的话,于是便再无顾忌,“可兄长大人说过,这百花园今后便是我的住处,随我处置,可我却连种花种草的权力都没有。”
听到这话霞锦有些为难,她本无恶意,并非像那些老嬷嬷对她的身份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浣锦示意她不要再画蛇添足,便对花匠们道,“将军有令,这百花园今后的主人便是莺梦小姐,你们不得对小姐无礼。按照小姐的话去做就是了。”
花匠们纷纷点点头,回应了声便去取梦儿藤椅两边的花枝,准备对百花园做一番大改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