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春。
梦儿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身下野兽的银色毛发上划来划去,眼睛望着花丛中一支将要盛开的浅粉色花骨朵失神。又是一年春,院子里的花不知开败了几回,连野花都如此不屈不饶,她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再等等,再等等……梦儿安慰自己,她已经等得够久了,现在的她迫切需要行动的契机。
几个丫鬟跟着浣锦慌慌张张走过来,一人抱着长毯往梦儿身上盖,一人焦急的抱怨自己找了她有多久。梦儿置之不理,往梦儿身上盖长毯的丫鬟发现她身下趴着一只野兽,黄绿色的眸警惕的瞪着她,把她吓得往后一退。
这是苏永宁送她的一只银色豹子,上好的成色和健壮的体格一看就是特意挑选出来的,只可惜送到梦儿身边的这五年里,完全泯灭了它的野性,只有守护梦儿这一条信念让它对任何接近梦儿的人都产生敏觉的警惕,它瞪起黄绿色的眼时会令人浑身不自觉的发颤,天生的野兽总有一种莫名的震慑力,令人无法靠近,可它从接受梦儿到乖乖在她身边守护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浣锦话不多说,唤了一声娘娘便禀告道,苏永宁今天终于要与她一起用膳,要带她去梳妆打扮。苏永宁说,要她在身边就必须要给她一个名正言顺,于是纳她为妃,赐名姬妃。
良久,梦儿低声,“小白,我们走。”
银豹听到她唤她,起身站到她身旁,紧贴着她腿边走。
苏永宁来了,一身素衣,整个人显得极尽温柔,他走过来,表情凝重,望着站在湖边逗锦鲤的梦儿,道,“苏世安要攻来了。”
梦儿的背影轻轻一颤,手中的鱼食撒了一湖,锦鲤们都游了过来,小白在一旁高兴的跳了跳。梦儿缓缓放下僵硬的手,转过身。这是他五年以来第一次说起苏世安的消息,她心惊,他是为了她来的吗?
苏永宁迎上她呆滞的目光,心里隐痛。五年了,听到他的名字你还是这么大反应。继续道,“这五年的时间里,他收了本国东南大部分的地,以海为界向西南方扩展,最终与神祈之国相盟,凭借托勒菲公主又进入了神祈之国的王室,前一个月,神祈之王殁,他趁机一举上位,将两块区域合二为一,建了国,名号江,环绕在我国的整个南方。现在我国南方局势非常不好,苏世安随时都会攻过来。”
梦儿安静的听他说完,大脑一片翁响,她的异常连小白都发现了,丢掉嘴里的锦鲤就把大脑袋往她身上蹭,作安慰状。
很久,梦儿轻声回,“说这些做什么?”难道他想把她送回去了?
“我会亲手杀了他。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的。”苏永宁面色不改。
“……”梦儿默,原来她只有知情权。他是在暗示她死心,正如这五年来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让她死心,乖乖的在这金丝鸟笼里做一只与世隔绝只为他唱的莺。
苏永宁走上湖中亭,看到石桌上被风吹乱的书,伸手拿了起来。
“怎么看这种书?”梦儿喜欢看神话异事,他知道,就搜罗了各国的书给她送去,但似乎最近口味变了。可一个女孩看兵书做什么?
梦儿走过来,慵懒的坐在亭子上,靠在石栏望着湖中游来游去的锦鲤,不经意道,“西国根本就不那么美好,对不对?”
苏永宁轻皱眉,把书放到一边。是谁多嘴在她身边议论国事了?难道最近与西国关系堪忧的事情已经传得人皆尽知了么。
不等回答,梦儿如自言自语般,声音很轻,“其实很多事情都和想像中的不一样,和书里写的不一样,和亲眼看见的也不一样,可既然我是生活在这个世间的人,又怎能逃避在书里呢,你说对不对,生烟?”
梦儿唤他唤的很轻很轻,似乎风一吹就会消失。苏永宁坐在那里,浑身僵硬。五年了,她第一次开口唤他生烟……他记起五年前在她身边作先生时跟她讲过的西国游历,因为是编的故事,大多都十分美丽。可那时候的梦儿十分好骗,他说什么她都笑着相信,天真活泼,整天都开开心心的,五年之后,她似乎换了个样子,变得成熟安静,经常发呆,再也不爱笑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苏永宁开口道,声音喑哑,“你想要见他么。”
梦儿不语,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
三天后,梦儿就不见了,与她一起不见的还有银豹。
浣锦和霞锦把这件事报到苏永宁耳朵里后,已是夜晚。苏永宁来不及责备传话的公公就赶去了梦儿的住处,只看到一张淡黄色的纸,用他最熟悉不过的墨水写了一个短句。
“生烟,我走了。”
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离别词,充满了陌生和悲伤。
原来她前两天唤他生烟就是在和他告别……
梦儿走了,可她没想着小白也会跟上来。到底是野兽,小白警觉性很高,梦儿一有动静它就过来蹭她,弄得她周密策划的逃跑计划差点遭了殃。不过还好成功了,就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女孩身后跟着一只稀有银豹,这么看怎么奇怪……
出来的第一站要去京城郊的小田村,从宫出来走一条僻静的小路就可以直达,那里有浣锦安排好的人接应她。这计划她准备了尽一年,从浣锦和霞锦进来的时候她就在怀疑她们是不是苏世安送过来的,可她们都摇头不语。之后的两三年她每日都难过得要死,可一想到苏世安就立马放弃了轻生的念头。直到最近三两个月,浣锦突然给了她本兵书,其中一页夹着花,她才明白浣锦的意图。原来她们也想要救她出去,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方法,现在时机成熟了。
未到村头,她就看到一个高挑的女子站在村口,四处张望着,一看到梦儿就往她身边走过去。梦儿下意识的赶紧把小白护在身后。她见到她,眼神里有些复杂。
“是柳医生吗?”只是一种直觉,梦儿有些不敢确定。
易柳眼眸一亮,点点头,“小姐,好久不见,我是江湖医生易柳,我们俩年龄差不多,我可以做你的知心姐姐。”熟悉的台词,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话。梦儿感到久违的温暖,微笑起来。
易柳注意到她笑容的变化,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她早就知道苏永宁是只老狐狸了,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眼睁睁的看着她落入陷阱。也许是因为愧疚,当浣锦派人送信给她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她是个自有闯荡的江湖医生,自然懂得怎么带着一个人避人耳目。易柳上前拦住她的肩,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小白一巴掌扑了过来。
易柳本能的躲开,抽出短刀防卫,只看见一只银豹护在梦儿前面,威胁似的低吼了两声。
“小白!”见它要上前,梦儿喊住它。银豹乖乖的用头蹭了蹭她的腰身。
“柳医生,这是小白,我的宠物,它非要跟过来,我没办法。”
易柳呆呆的点了点头,银豹黄绿色的眼眸护在梦儿身前瞪向她的样子让易柳想到了苏世安,野兽与美女们……这旅程必定有惊无险。
收拾好了明天启程的行李,两人就准备休息。小白霸道的躺在了梦儿旁边,伸出一只爪护着梦儿。易柳没办法,只好离她远远的。
“想要去哪?”
“江国。”梦儿没有一丝犹豫。
“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她只是听到他在江国,才临时决定去的,就算苏永宁不告诉她,她也会自己找苏世安的下落。她真的没有什么计划,不谙世事太久,她几乎都快忘记要怎么和人相处了。
易柳无奈,“没事,跟着我,我带你去见他。快睡吧。“
梦儿默。她真的能够再见到他吗?
梦儿离开之后,后宫里一团糟,每个人都流着急汗找梦儿的下落。苏永宁看到那个和梦儿长得差不多的丫鬟穿着她的华服跪拜在地不断求饶,自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逃亡,命人绑了浣锦和霞锦两人狠狠惩罚,打算问出一二。他早就该知道那两人曾是苏世安的人,就不该为了梦儿高兴把她们找回来!他太宠她,为了让她恢复从前的笑脸几乎事事都依着她,以至于她敢这样从他面前一声不吭的逃走。一直以来在梦儿面前保持着温柔形象的苏永宁,终于暴怒。在她住过的地方来来回回走了许久,突然发现被翻落在地的一本书里露出一支早已被压成干的兰花,他捡起书,翻了翻,猛地砸在地上。
兵书!?好一个兵书!
她竟然在他眼皮底下偷学计策算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