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领着墨羽从街道上穿过,或由于大雪的缘故,路上行人较平日少了许多!不多时,几人到了一处大院落,墨羽刚到门口,突然觉酒气扑鼻,原来竟到了一处大酒坊里,里面的人来回走动,十分忙碌。墨羽微觉奇怪,这时对面突然走过一名少妇,面容十分清秀,身着一身青布长裙,正拿着一个簸箕,好像忙着什么事,林风见到,忙叫道:“秀儿,快来,见过墨大哥!”
那秀儿走到墨羽面前敛衽行礼,墨羽问道:“这位是……”仪狄介绍道:“墨剑客,这是林风之妻,也是在下舍妹!”墨羽一听,林风之妻,仪狄之妹,立时恍然大悟,看着仪狄和林风笑道:“原来两位是一家人啊!”又对秀儿说道:“林夫人请起!”
秀儿起身,轻轻用衣袖擦去额边的汗渍,笑道:“墨大哥叫我秀儿就行了,昨晚林风从宴会上回来,就对我说见到一位江湖不世出的剑客,剑术高超,还被天子当殿封为天下第一剑,就是这位墨大哥吧,林风可对您真是五体投地啊!”林风也忙道:“对对对,就是墨大哥!”
墨羽笑道:“什么天下第一剑啊,名声于人其实毫无用处,江湖中人四处飘泊居无定所,能如林弟这般有个家,才是好福气!”秀儿听到这话,突然神色有些黯然,道:“墨大哥说的真好,可是别人未必这么想!”说着眼睛斜睨着林风道:“他和我大哥整天忙于大事,却很少理会秀儿,您今天可要好好教教他!”语气中突然颇带幽怨。
林风略觉尴尬,低声辩解道:“我跟着大哥总有些事要忙,哪能天天守在家中!”秀儿不理他,对墨羽说道:“墨大哥,您先歇息一下,我给你们端些酒菜来!”墨羽点头谢道:“有劳了!”秀儿走开,仪狄又笑道:“墨剑客,第一次来我这酒坊,我带你到处看看如何!”墨羽道:“好啊!”仪狄非常高兴,于是引着墨羽向制酒处走去。
仪狄的酒坊是专供王族和宫廷享用的酒坊,占地十分大,工人也非常多,都来回忙碌着。墨羽仔细看着,几个水井,晒粮食的晾堂,放置酒曲的偏房,还看到几个蒸煮粮食的大锅,还在一个角落里看到成堆的粮食。墨羽想起刚来朝歌时薛魁拉着马车到处抢粮,原来抢来的粮食都被送到这里了。仪狄边走边介绍,哪里放酒曲,哪里晒粮食,哪里蒸酒母,哪里窖藏发酵,说的滔滔不绝,意兴盎然,显得不但十分熟悉,且十分喜爱。墨羽听得也颇有兴致,他虽不喜饮酒,但对这酿酒之工,却觉得颇有兴趣。
墨羽正走着,突见旁边一个少年正在一只大锤砸曲块,墨羽初觉这少年十分熟悉,仔细一看,不禁全身一震!
梅英!
梅英这时也看到了墨羽,也是面露惊愕,但随即又低下头,继续干活,装作不认得。墨羽的心怦怦直跳,心中生出无数疑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仪狄知不知道他?那日自己救了他,他有没有跟别人说起……但这些疑问在心中一闪而过,墨羽随即想起无论仪狄,还是夏招都是微子的人,想起那日的情景,这梅英似乎也在为微子做事,他此刻躲在这里或是微子有意安排隐藏在此。
墨羽想着这些,但依然显得若无其事,听着仪狄说话,可是这时却发现,这些来回走动的酒工似乎并非普通的劳工。无论男女,虽然衣着简陋,但掩不住华贵之气,气质高雅。墨羽心下暗暗诧异,但觉不便出言相问。
说了好一阵,才讲这制酒中的种种情形讲完。几人进入屋内,此刻屋烧着两大盆炭,十分温暖,秀儿端来了一盘羊肉,一盘牛肉,一盘蚕豆,还有一条蒸鱼,又拿来两壶烫好的酒。四人坐下,仪狄起身,为墨羽亲自倒上一杯酒,道:“墨剑客,我知你们剑道中人都极少饮酒,这酒是我特制的果酒,较平常的酒淡一些,少饮无妨!”墨羽本是滴酒不沾,见仪狄如此盛情,只得道:“多谢!”
三人共同先喝了一杯,秀儿也跟着喝了些。一杯热酒下肚,墨羽只觉浑身暖洋洋的,虽然与仪狄和林风相识时间甚短,但已看出二人绝非深险奸恶之人,心下不再那么防范,当下几个人热聊起来,却依然多是和这酒坊有关!
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闲聊着。仪狄道:“我家世代酿酒,至今已有上千年了,我华夏酿酒的始祖仪狄与在下同名,墨剑客应知道吧,那便是我家先祖!”言语之下颇为得意。墨羽一听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巧合!”秀儿这时笑着道:“哥哥每次请人到家中喝酒,总要这样炫耀一番,也不怕别人笑话!”几人一听,都是大笑。
仪狄又道:“当年先祖初次酿酒之后,曾将酒献于当时的夏禹,夏禹却认为酒为不祥之物,不但疏远我家先祖,还下令不许百姓饮酒!”墨羽想起昔日在明堂时学得典故,道:“此事我知道,当时夏禹品尝之后道:‘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遂下令禁酒,不过后世却也不见有人少饮。”
仪狄叹道:“是啊,夏启,太康,夏桀,还有本朝自祖甲王之后的历代帝王,无不好饮成瘾。其实也难怪,夏作《禹刑》禁淫邪,偷盗,可禁了上千年了,却哪曾真正禁得了一天!人的欲望,哪能禁得了啊!”
墨羽听到这话,不住的点头叹息,仪狄的话他深以为是,说道:“是啊!其实人生在世,都有七情六欲,这也不足为奇,可总得有些节制克忍之心!”
仪狄一听,忙接着道:“对啊墨兄,就是这话!节制克忍,可世上真正懂得这四个字的又有几人呢?”说着,突然看着自己的酒杯,脸色黯然,若有所思,最后道:“当今世道如此之乱,或许正是如此!百姓衣食不保,在这乱世之中想活下去都困难,可你看看这城中的王公贵族们,自商王受辛以下,无不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贪腐享乐,穷奢极欲,毫无节制!真不知道这天下人的苦,何时是个头啊!”
墨羽听到仪狄的话,却猛得一惊,这仪狄斥责起天子竟如说家常依然毫不在意。在一旁的秀儿听到仪狄的话似也十分紧张,忙道:“哥哥,你们喝醉了!可不要乱讲啊”她知道仪狄所说之话犯了大忌,怎能不惧。仪狄却摇摇手道:“墨剑客非外人,无妨!”
说完,仪狄又看向墨羽,或许几杯酒下肚,已微微有了些醉意,说道:“墨兄是是大仁大义,我们决不虚藏遮掩!刚才你与我同游酒坊,你虽然不说,但我却知你心里在想什么!”
墨羽一愣,看着仪狄已有些醉感的眼睛,颇有些不信,笑着问道:“那你说,我在想什么?”
仪狄微微一笑,透过窗子向门外看去,眼中精光闪烁,说道:“你是在想如今城中百姓饥寒交迫,我却在浪费这么多粮食造酒,实在不仁,你甚至在想,这城中奢靡无度,醉饮成风,皆是我仪狄之故,是吗?”说完,不经意的又看向墨羽!
墨羽心头一震,不禁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刚才看到那么多堆积的粮食,他心中却有这般想法。
仪狄看墨羽的表情,知道被自己说中,不禁笑了笑,无奈地道:“唉!其实何止你有这般想法,城中人大多都这么想。如今朝歌酗酒成风,不少人皆说是我之过,好像是我这里就是天下罪恶之渊薮!其实我一个小小的酒正又做得了什么,酒坊专职为王家造酒,他们要酒我岂能不给?”
墨羽看着仪狄这黯然无奈的神色,心下也不住叹息!
林风在一旁,恨恨地道:“若真有一日,这殷商真如夏禹所言因饮酒而亡国了,也怨不了我们!”仪狄带着些醉意,十分落寞地道:“自然不怨我们!只是浪费了这么多粮食,又害苦了这么多百姓,让人心中何忍!”
林风看着仪狄黯然之色,又是不忍,又是愤慨,劝道:“大哥以后也别为这种事太忧心了!连受辛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江山,我们又能奈何?自天子以下,除了几个丞相,亚相等几位先朝老臣,谁管过百姓的死活?”说完恨恨地苦笑道:“这里还是王都呢,百姓的生计都这般艰难,更别说其他地方了!”
墨羽听着他的话,想起进城时的惨状,也不禁叹道:“王庭施政不善,确实害得百姓受了多少灾难!”
墨羽本是由感而发,可刚说完,心中一凛,自己在朝歌身份特殊,责任重大,怎能率性言语,直言王庭之非,当下转言道:“大人既然这官当得不舒心,为何不辞官而去,岂不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