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颜武将车辆行装准备停当,韩荣再次设宴为伯邑考送行。
大厅内,又设下了几桌宴席,伯邑考墨羽韩荣都坐下,颜武王虎立在一边。韩荣先道:“公子驾临敝关,韩某不但没招待好还累得公子险些为歹人所害,韩荣汗颜无地!公子放心,此事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伯邑考脸色平和,却道:“总兵无需过于自责,这皆因那奸人太过阴险歹毒,令人防不胜防!”
韩荣一听不禁有喜出望外之感,他本以为这一日一夜伯邑考两度险些被刺,定然对自己恼怒万分,没想到伯邑考此时语气依然平和,并无责怪之意。韩荣道:“公子这般说更让韩荣无地自容了,公子胸襟似海,大度能容,此等容人之量,韩荣感佩之至!”
说着,他举起酒道:“公子,此酒愿敬公子,非有他意,一表韩荣歉疚之心,二表在下敬仰之意,三祝公子此去朝歌今后的路上一路平安,不再生出任何枝节!公子请满饮此杯!”
伯邑考尚未置可否,这时颜武冷冷地道:“韩总兵,公子昨晚休息未足,体寒胃虚,不宜饮酒!”语气间冷冷的。韩荣一听,颇觉尴尬,却也无话可说,只得又将酒樽轻轻放下!
过了片刻,他突然见墨羽在伯邑考旁边正襟危坐,对两人谈话浑若没有听见!韩荣略微沉吟了一下,又重新将酒举起,道:“墨剑客,这两日若不是你,大公子怕已遭不测,韩某也敬您一杯,稍表韩某感激之意!”
墨羽一直目视前方毫不理会其他,这时才转过头来淡淡的道:“将军万不必这样说,保护公子是墨羽份内之事,于公于私墨羽责无旁贷,并无需将军言谢!”韩荣一听,忙点头道:“是,是,那是自然,只是公子万金之躯,若是在汜水关出了意外,韩某既无法向王庭交待,更对不住西岐万民,此等大罪韩荣如何担当!墨大侠义薄云天,救了公子也实是救了在下,一杯浊酒,实难表韩某感激之万一!”墨羽微微一笑,道:“好说!”说着竟也举起酒一饮而尽!
颜武在一旁见到微觉奇怪,墨羽平日滴酒不沾,今日为何喝得这般痛快!
谁知刚喝下去,墨羽突然面目惨白,捂住肚子,一张脸已扭曲在一起,现出极痛苦的神色,不一会儿竟已坐不住,歪倒在地不住呻吟!
颜武伯邑考大惊,忙走过去,颜武扶着墨羽连忙问道:“墨大哥,墨大哥您怎么了!”墨羽痛得好似不能言语,用手指着那摔在地上的酒杯手不住的发抖,颜武立刻明白,转头逼视韩荣道:“韩总兵,你……你竟敢在酒里下毒!”
此时朝荣好似也已惊慌失措,道:“这,这怎么会呢,末将岂敢!王虎,快看看墨大侠怎么了!”
“是!”站在一旁的王虎应命道,说着走到墨羽面前蹲下,关切地问道:“墨大侠,您觉得怎么样了,我马上去找大夫!您再坚持一下!”说着仔细观察墨羽神色。
这时墨羽一双好似已痛的睁不开的双目突然一睁,两道目光像两把锋锐异常的利剑一样直射向王虎。
王虎竟吓得一抖,袖口里藏着的一把锋利的匕首陡然滑落出来。
墨羽冷冷的看着他!
王虎大惊,当下一咬牙拾起匕首猛向墨羽捅去。墨羽握住他手腕用力一掰,王虎将持不住陡然翻倒在地。他刚摔倒在地上,猛然又爬起来,抽出宝剑,一副要拼死一搏的样子,却见一道紫光划过,血溅四壁。王虎咽喉被割裂,倒地而亡!
韩荣惊得大喝道:“快,快来人!”一声令下门外守卫的几十名亲兵一涌而进将墨羽伯邑考颜武团团围住。
这时,墨羽缓缓站起身来,调运内息,初时脸涨的通红,最后哇的一声把刚才的酒全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墨羽站定,笑着大声道:“韩总兵,墨羽的性命岂是那么容易能要的!”说完哈哈大笑,声震屋瓦,只惊得韩荣心惊胆战!
颜武陡然拔出宝剑指着韩荣,大声喝道:“韩荣,你胆大包天的贼子,竟敢要加害我家公子,当真不要性命了吗?”伯邑考也吃惊的看着韩荣!
韩荣知道已再难掩饰,又是惊慌,又是颓废,声音发颤,还似带着一些无奈的声音道:“公子,韩某受人胁迫,实是逼不得已,望您恕罪!”
伯邑考一听,顿是全身一凉,昨晚墨羽对他说时他还不信,可没想到这韩荣竟然真是主谋!
颜武厉声道:“韩荣,大公子乃西伯侯长子,国之储君,姬周未来国主,你竟敢妄动杀心。公子若真有点闪失,就算殷商王庭不处置你,我西岐十万雄兵,也要将你这汜水关踏为平地,将你剁成肉泥!”
韩荣无奈的笑,道:“反正左右都是一死,顾不了一世,只能先顾一时!”说完喝令道:“众将听令,立即将他们全部斩杀!”
韩荣一声令下,众兵丁立时就要动手!
墨羽突然大喝一声,如晴天霹雳,惊得屋内众人都是一抖,墨羽猛然跃起,朝韩荣这边斜刺过来。韩荣惊翻倒地,慌忙道:“快,快拦住他!”护在身边的两名护卫见状,持剑上前就要阻挡,却只见眼前紫光闪耀,猛觉虎口一痛,顿时把持之住,双剑震落。
墨羽轻而易举撩开两人的剑,接着剑指韩荣眉心,屋内众兵丁一见主帅被人所制,都不自觉的停下了手,韩荣惊恐的看着墨羽,只觉此情此景与前一天竟似一模一样。
墨羽冷冷笑着道:“韩总兵,有墨羽在此,难道你想杀谁就杀谁吗?”语气中一股傲然之意。
韩荣颤抖着声音,断断续续地道:“墨……墨大侠,饶……饶命……”墨羽也不理他,对颜武道:“颜武,收拾行装,我们立刻离开这里!”说着又转过头来笑着对韩荣道:“韩总兵,烦劳您送我们出关吧!”
于是伯邑考墨羽颜武押着韩荣,率领着二百多名西岐卫士和十几辆大车,走出了汜水关。由于主帅被挟制,关内官兵无一人敢追出来。
一行人一点点往前走,韩荣不住往后看,每离汜水关每远一点,韩荣的心便往下沉一点,直到走出好远,汜水关的城楼远远的只剩一个小点!
颜武见离汜水关已远,这才把剑拿开,将韩荣推到一边,此时韩荣一关总兵,封疆大吏的威仪荡然无存,他软瘫在地,心中唯剩绝望!
伯邑考一声不响的,背对着众人,任轻风吹拂。
伯邑考静静的闭着眼睛,他多想等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了离开这充满阴谋诡诈和血腥杀戮的人世,离开这无情的、黑暗的世界。
可是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依然是昏黄的天空,他依然在这个世界中,连风似乎都带着血腥味。
他讨厌这些,可却无法离开,而且他正朝着一个更加黑暗,更无情,更可怕的地方行去,他没有选择,只能选择继续走下去。每一步都不愿往前走,可又必须走下去。
韩荣跪在地上,用眼睛偷瞄伯邑考,心里思忖着伯邑考会如何处置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伯邑考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带着无比低沉颓然的声音道:“韩总兵,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只要你据实回答我,我绝不为难你!”
韩荣本已觉生还无望,一听此话,像是抓到一把救命的稻草一般,忙道:“是,韩某一定知无不言!”
伯邑考道:“到底是谁让你害我?”声音虽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
“这……”韩荣虽已猜到伯邑考定然要问这个问题,但等他真正问出来的时候,却依然惊魂失魄,脸上竟显出极其恐惧之色,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不敢说!”
颜武一听立即上前,又把剑架在韩荣脖子上,狠狠地说:“你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你那主子能杀你,我们就不能杀你吗?”韩荣颤声道:“颜将军,韩荣若是说出来,死的怕是不只我一个,只怕全家的性命都难保全!”
墨羽看着,暗暗心惊,韩荣竟宁死都不敢说出背后主使之人,此人来头之大,可想而知!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走上前,轻声道:“韩将军,今事已然暴露,你的任务已难以完成,我想你纵然什么都不说,你那主子怕也饶不了你!但你若能老实交待,公子可联络当今商容丞相,想来要保你家人性命应是不难!可你若是坚持不说,就算我们不杀你,你想想看,你那主子又岂会放心你活在这世上?你只有好好听我们的,才可活命啊!”
韩荣品味着墨羽的话,略一思索,已知再无选择!颜武又厉声道:“还不快讲!”
韩荣吞吞吐吐,好似依然恐惧不安,道:“是……是……”
颜武急不可耐,道:“快讲,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是……是……当今的王后!”
当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众人听到只觉如晴天霹雳,他们虽然猜到这背后主使的来头定然极大,却也着实没想到会是他说的这人!
颜武又惊又怒,声音几乎发颤,道:“当今……当今王后!你是说就是那妲己!”韩荣点点头,心一片颓然,道:“这下完了!”
众人尽皆沉默,唯剩风声!
妲己,当今天子的正宫王后,一个殷商王朝无人不知的女人,有人认为她****无耻,只知以媚惑主,有人认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可现在这里的人感受到的,可能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是她的阴险、邪恶。
伯邑考皱着眉头,脸上又痛苦又觉不可思议,不住的默念道:“妲己?她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墨羽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你说是妲己指使你这么做的!那她是如何给你下令指使你的?”
韩荣道:“是她派来的一个特使来传得命令!”
墨羽默念道:“特使?特使?”突然问道:“是不是一个身材不高,声音嘶哑的人?”
韩荣满脸惊异,抬头看着墨羽道:“是,你如何知道?”
墨羽一听,立即厉声道:“那人现在何处?”语气显得十分焦急!
韩荣道:“他一直藏在汜水关里,不过刚才我们出来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他也逃了出来,不知现在到哪里了!”
墨羽一听大感懊悔惋惜,心道刚才只求尽快脱险,所虑不周,这回又让他逃掉,实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患!
颜武继续问道:“这么说就是他指使你害公子的,就是他指使你行刺、放火、下毒,用尽毒计欲害我家公子性命的?余化王虎也是受你指使?”韩荣又点点头道:“我与王虎余化的家人俱在朝歌受她挟制,我等不得不听命于他!”
墨羽冷冷地问道:“我们在你汜水关你要杀我们易如反掌,为何只用阴谋诡计,却不敢明杀!”韩荣颤抖着声音道:“大公子贤名播于海内,德高望众声名显赫,我忌惮公子威望,怎敢公然下令害公子,那样别说王庭会治罪,西岐也绝难容我!我……我只想或能让公子死于意外,或是将责任推于别人,既可完成任务,又可不得罪西岐,保住性命……”
颜武只觉要气炸肺腑一般,恨得咬牙道:“你这心肠歹毒龌龊,奸邪无耻的卑鄙小人,我杀了你!”说着举起剑就要砍,却听伯邑考厉声道:“颜武!”
颜武一愣,依然举着剑咬着牙道:“公子,这等卑劣之人,留他何用!”
伯邑考再次厉声道:“我让你放手!”
颜武惊了一跳,万料不到伯邑考此刻会发怒,转头看向墨羽,见墨羽正在给自己使眼色。颜武叹了口气,只得把韩荣放开。
伯邑考长舒一口气,缓缓转过身,看着地上正哆哆嗦嗦的韩荣,突然语气温和,道:“将军起来吧!”说着竟亲自上前,把他扶起。
韩荣只觉全身一震,他万料不到伯邑考会突然这样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伯邑考。
伯邑考看着远方的天空,目光中尽是一阵落寞。过了好久他才道:“你我都是可怜之人!你受奸人所迫,不得不做那奸恶之事,我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去见他奸恶之人!妲己若不是为了害我,也不会找到你,其实不是你来害我,而是我连累了你!”
韩荣一听,只是幽幽的道:“大公子……”却说不出下面的话!
伯邑考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对韩荣道:“这是我昨晚写好的一封的信,你拿着它去西岐交给散宜生丞相,他会好好安置你!至于你在朝歌的家人,我会即刻给当今的商容丞相写信将此事报知!如今天子东征未归,朝歌一切事务均由丞相做主,由丞相出面保你家人性命,想那妲己居于深宫之中,天子不在她又能如何?”
韩荣傻傻的看着那信,这才明白墨羽伯邑考早已洞察其阴谋,今日之事只是安排好引诱他露出原形。可更令他难以想到的是,自己如此处心积虑的害他,可伯邑考竟已为自己的后路进行了妥善的安置。
想到此,心中意外、感激、敬佩、悔恨、愧疚……泪眼朦胧,声音哽咽道:“公子,韩荣昧了良心瞎了眼,竟害你这等好人……”说着扑通扒到地上已泣不成声!
伯邑考此时只觉身心俱累,真想就此躺下,再不醒来,可是这世间还有那么多事情那么多责任等待着自己!
想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对韩荣道:“你一切小心,好自为之吧!”说着,移动脚步向前走去,不再理会韩荣。接着墨羽,颜武等人也都跟着默默走了。
刚走几步,墨羽停下,转头又对韩荣道:“韩总兵,你不会再派人来追我们吧!墨羽的本领低微,虽然难以保全这所有人的性命,但一人一马要保住公子的性命,想也不难!”
韩荣失魂落魄,苦笑道:“墨剑客说的哪里话,韩荣感念恩德还来不及,我若知公子是这等大仁大义之人,就是拼着全家性命不要,也绝不会加害公子的!”语气之间,竟是异常坚定决然!
墨羽一听竟颇为意外!他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开。
韩荣跪在地上,目送着伯邑考与众人,眼前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