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飞虎知其意,想起昨日她信上之话,他暗暗叹息一声,上前奏道:“陛下,臣有一事要奏!”
此时受辛依然笑着,此刻他心情极好,听到黄飞虎的话就问道:“大将军有何事要奏,请讲!”
黄飞虎道:“陛下,姬侯身边卫士在界牌关已惨死殆尽,臣想陛下恩准臣亲自带兵护送姬侯返回西岐!还有,臣还希望陛下能恩准臣能辞去官职,告老还乡!”
黄飞虎一这样说,殿内的笑声议论声竟一下子又都止住了,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他。
受辛听到黄飞虎的话陡然一愣,怔怔的看着黄飞虎,问道:“大将军说什么?告老还乡?”此时黄飞虎年龄不过四旬,实在说不上老!
黄飞虎想了想,平心静气地道:“陛下,臣近日常感情思倦殆,精力大减,才智枯竭,已难再为陛下分忧!恶来将军无论德才均远胜于我,臣请陛下能允许恶来将军继臣之位,统领王庭军务!”这时恶来在一旁十分意外,愣愣的不知所以!
这时妲己轻轻舒出一口气,在一旁对受辛道:“陛下,想来天下太平无事,大将军是厌倦了,想回家享清福了,陛下就准允他吧!”
受辛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不明白黄飞虎为什么如此,他刚要再询问两句,突见费仲芮吉等人正在相顾而笑。他一看几人这模样,心中立时明白,定然是商容和比干死了之后,他渐渐不容于费仲芮吉等人,才如此这般!
受辛听到他们的话,看着下面躬着身的黄飞虎,不禁神色黯然,黄飞虎跟随自己征战多年,曾经多少次一起出生入死,君臣情义非常!他对黄飞虎他向来十分信任放心,否则也不会将大将军一职交于他!黄飞虎突然要辞官,受辛虽然不愿他离开,但见其好似去志已决,妲己也在一旁附合,终于叹了声气,道:“好,准大将军所奏!”
黄飞虎听到心里也是一松,他跪倒谢旨,突然想年轻时也曾随受辛南征北战一起驰骋杀场征伐蛮夷情景,心中不禁痛惜,他抬起头看受辛眼眶湿润道:“陛下,您要多保重啊!”说完磕头在地!受辛也不禁心生感伤,道:“好,你也保重!”
这时姬昌突然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望陛下恩准!”
受辛又看向姬昌,脸上又现出喜色,道:“贤侯有何请,寡人无不应允!”
姬昌先谢了恩,接着指着后面的铜柱道:“陛下,这炮烙之刑,虽然于震慑奸邪大有裨益,但时日久了也于陛下圣名不利,世人会视陛下为不仁之君!臣想请陛下去这炮烙之柱,臣相信天下会无不称颂陛下贤德!陛下若能准臣所请,臣愿献出洛西之地,以报陛下之恩!”
受辛一听猛得一愣,万万料不到姬昌会请允这件事,他目光在大殿里微一扫视,见人人都满怀期盼的看着自己,微一思索便笑道:“姬卿仁贤,果然名不虚传,其实寡人也觉这铜柱立于这大殿之上太碍眼,早想移去。今日就准卿所请,只是洛西之地之约,待你回到西岐后,不要忘记!”他本就担忧西岐势力坐大,今日姬昌竟自请割让土地,自削实力,自是喜出望外!
众臣一听都是大喜,他们看着受辛,又看看姬昌,不禁暗叹,这一恶一善,何其迥异!
受辛脸上带着极为舒畅的笑容,他突然站起身来,下旨道:“今晚鹿台设宴,寡人要亲自给姬卿饯行!”姬昌一听立即跪倒谢恩,群臣也一起应旨!
姬昌谢恩,起身告退,受辛这时才想起墨羽此刻也在。受辛一直引其为知己,还赐他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在沙丘,墨羽还立下大功!在他眼里,墨羽就是一知己好友,可能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可是自从墨羽从羑里归来,自己还不曾见他。
受辛张口刚想跟他交谈两句,却发现墨羽目光呆滞,一直低着头,像不认识自己一样。受辛陡然一惊,突然想到伯邑考之事,顿时心头一震,有此事在,不结下仇恨已是万幸,恐怕已再难化敌为友了!
受辛陡然呆坐在王座上,只觉自己已失去了一生之中唯一的挚友,感到一种令其恐惧的孤独!
当晚,鹿台之上大排筵宴,这次宴会是专为姬昌而设。此时受辛对姬昌不仅是宠信,而是拉拢了!西疆以后要全都依靠他,四夷安服,自己才能安安稳稳的在这鹿台之上安然享乐!
席间群臣不断向姬昌敬酒,昔日姬昌带罪之时那些不敢与之亲近之臣,这时见姬昌今日重获圣眷,而且犹胜往昔,都又纷纷前来讨好,连崇侯虎也不得不前来跟着敬酒恭维,以示和解之意。姬昌忍着心中巨痛,强作欢笑,与众人说说笑笑,口中尽是对受辛感恩戴德,虽死难报之类的话!同时也有不少人前来跟黄飞虎道别,所有人都知道黄飞虎辞官的真正原因!黄飞虎看着一群旧部,和同朝为臣志同道和之人,心中不禁感伤。
就在宴会进行,群臣都在为姬昌和黄飞虎饯别送行的时候,墨羽趁深夜无人到漆坊之中,将秀儿接到馆驿内,以便第二日同行!
在朝歌的最后一个晚上过去了!
第二天天亮了,可天气并不好,昏昏沉沉的!
姬昌看着昏暗的天空,自己历经险难,终于可以离开了,也算苦尽甘来,可是自己的爱子却永远留在了这里,一思及此只觉痛不欲生,不禁感慨万千!墨羽见昔日来朝歌之时,自己一行二百余人,可到此刻,只剩自己一人活着离开了朝歌,一想到此心中悲楚难当!沧浪兴奋地对墨羽道:“墨大哥,这回终于可以离开了!”可墨羽却没有多少快乐之感,为这一天所负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馆驿内所有人都早早起床开始收拾,希望这次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黄飞虎又从禁军中挑选出效忠于己,自愿跟随自己去西岐的三百余名兵士,准备一起护送着姬昌返回西岐。由于伯邑考在来得路上屡次遇险,所以这回去的路上一点都不敢大意,况且此次返回西岐,除了姬昌等人,还有梅伯赵启等人的家属,有数百人之多,是以更不能掉以轻心!周纪黄明对黄飞虎忠心耿耿,知道黄飞虎已辞去官职,两人也立即递交辞呈,都说黄飞虎到哪里,就跟到哪里,永远唯其马首是瞻!
此刻姬昌和黄飞虎都在院中,看着这周围忙忙碌碌的人群!
此时姬昌已知道黄飞虎与妲己所约之事,心中不安对黄飞虎道:“大将军为我之事竟然舍却权位,姬昌于心何安啊!”
黄飞虎摇摇手笑道:“我本已无心再留在王庭,毫不为惜,贤侯千万不要为此事自责!”
姬昌又道:“只是王庭忠良本已所剩无多,大将军这一走,朝纲岂不更加混乱了?”
黄飞虎一听,笑容顿消,面色黯然。他抬起头,看着那高高在上的鹿台,此时那鹿台之上又传来阵阵仙乐,想起自己曾经几乎以自己生命效忠的王朝即将坍塌,不禁叹道:“陛下堕落至此,王庭面目全非,以丞相和亚相之才尚不能挽回,一个黄飞虎又何足道哉!”说完,顿了顿又笑着对姬昌道:“今后黄飞虎要靠贤侯照应了!”
姬昌感动地道:“大将军于姬昌有救命之恩,何谈照应二字……”
不久朝中群臣纷纷前来送行!姬昌与众人不住感恩致谢!
恶来找到黄飞虎道:“谢大将军举荐之恩,恶来终生难忘!”黄飞虎看着恶来,依稀记起自己年少从军时的样子,不禁感叹,面色和善地道:“好好忠于陛下,善待兵卒!”
恶来点头,又道:“恶来已发下文书,沿途各关隘都会好好照应,请您放心,路上必然无事,大将军以后要好好保重!”黄飞虎笑着点点头,道:“好,你也保重!”
恶来又到墨羽面前,道:“墨大哥!”
墨羽想起初来之时,与恶来颇为交好,但后来由于种种事情,屡次发生咀唔,甚至差点动手,与他实难说得上挚友!可毕竟同为剑道中人,终难将其视为路人,想加以劝说却知恶来虽然非什么奸诈之徒,但名利之心极重,且一味愚忠,说也无用,最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以后要好自为之!”
恶来知道若论名位,墨羽远不如自己,可若论剑之一道,自己无论剑术,还是剑德自己均是远为不及,向来对其极其钦佩,可惜两人剑同心异,终难成为挚友,思之心中无限遗憾,墨羽虽然淡淡的一句话,也算是把自己当做朋友了。恶来道:“谢墨大哥,你也要好好保重!”墨羽道:“好,你也是啊!”
很快,箕子、鬻子、微子、夏招、胶鬲等人也都赶来了!此时箕子,鬻子,胶鬲对黄飞虎好生羡慕。姬昌想起他们曾为自己的事东奔西走,呕心沥血,甚至犯颜直谏,十分感动,这时要与他们分别,既为他们担忧,又觉不舍。众人都已老迈,今日一别,怕以后永无相见之日了!
胶鬲,鬻子说到过不了多久也会辞官而去,箕子是王族,却无法辞行。箕子突然发觉这王族的血脉在自己身上竟成了最紧的枷锁,他悠悠地道:“几位放心,我自有自全之道!”心中却道:“妲己一伙会害好人,难道还会害一个疯子吗?”
微子夏招上来也与姬昌墨羽等人辞行,姬昌对二人也十分感激道:“二位救命之恩,姬昌终生铭记!”微子听此话,只觉十分受用。墨羽对微子态度也大为改观!
这时,青君也上前来与这些看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叔叔伯伯辞行,众人都将青君当做自己的儿女一般,心中都十分不舍!但都知道青君到了西岐一定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也都为她高兴。
这时姬昌见到太鸾,深知这次若非这个年轻人,只怕自己真要老死在羑里城了。但知道太鸾昔日所说之话有欺君之嫌,不便明说,于是姬昌也不说话,只是对着他深深一躬在地。许多不明就里的人看着都十分不解,论年龄论官位,姬昌实在都不必行如此大的礼!
动身的时候到了!
此时黄飞虎所带的兵马,还有馆驿内所有人加起来有数百人之多,真是浩浩荡荡。除了这许多人,还有许多随行的物品用大车拉着。另外周纪还雇了十余辆马车,供女眷使用。秀儿就在其中,她一直都躲在车内,在朝歌城,她绝不能再被人看到。此外,还拉着几个大棺椁,里面是颜武和几个卫士的尸首!死去的卫士太多无法全部带回,只能带走这几个了!
众人相送着刚到门口,却发现门外大街上已聚集了无数百姓,陶四夫妇也在其中。
姬昌觉得奇怪,让人打听之下才知道,他们是来送一个人。
青君!
青君的药,几乎救过朝歌城内每一个人!
他们是多么的不舍,却又为青君感到多么的庆幸!这仙子般的姑娘,本就不应该在这肮脏的朝歌城!
青君哭了,她甚至有些恨自己,自父亲出事之后自己只顾着伤感悲痛,怎么把他们给忘了!或许他们才应该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朝歌向城外十里长亭走去!沿途只见百业凋零,市井萧条,朝歌城仿佛变成了一个只能在病榻上呻吟的病人!
当路过已经沦为废墟的酒坊时,墨羽心念一动。他突然发现在这承载着自己无尽痛苦的朝歌城内,也并非一直都是痛苦无奈,至少还交过几个一见如故肝胆相照的朋友!想起在酒坊冬日里温酒宴饮,谈笑赏雪之乐,墨羽不禁莞尔。现在只要照顾好秀儿,在西岐给她安置一个家,也不枉与林风仪狄相交一场了!
到了长亭,姬昌黄飞虎等人又与箕子他们道别了几句,终于分开了!
姬昌墨羽边走边不住的回望过去,此刻朝歌城像处在一片阴霾之中!
姬昌突然觉得自己有一天可能还会回来,就算自己不回来,自己的孩子也一定会再来!因为自己的儿子伯邑考在这里!
墨羽想起自入朝歌到此时,自己在这里整整度过一个冬天,感觉自己一生的痛苦全都留在这里。想起在朝歌城内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心中突然生出疑问!
这世上的悲剧,究竟都源自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