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那烛台放到桌案上,向墨羽看去。此刻墨羽依然盘腿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哭了一天,眼睛又红又肿,目光呆滞得像一团死灰,好像对自己的进来毫无反应!
看着墨羽这模样,青君又是心痛,又是怜惜,可也知道此刻即使自己去劝也毫无用处!墨羽的心情她感同身受,就在不久前自己的父亲陡然离世时,自己不是这样吗?她突然明白当时墨羽是如何的担忧自己,既担心却又无可奈何,有时痛苦注定只能一个人承受,再爱他的人也无力分担!
她将那碗粥端起,用一个汤匙搅了搅,放到他面前。可墨羽却只将头微微一斜,毫不言语。
青君见状愣了一下,只是把粥放回桌案!她想了想,于是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手里抱着自己的焦尾古琴进来,放到桌案上!
一曲清音飘过,墨羽一颗犹如一潭死水的心终于荡起了些涟漪!
他微微抬起头,呆呆的看着青君烛光下的倩影,眼睛中竟饱含着泪水。他感激青君,只觉此刻只有她才能这样陪着自己,只有她或许才是自己存在于这个世上唯一的意义和希望。
琴声骤停,此刻墨羽正在背后紧紧抱住青君,只是全身都微颤,还在不住抽噎着,有些哽咽之声!平日看起来巍然屹立的身躯此刻却像被抽去所有的精神和血气,软得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此刻的墨羽不再是一个傲然于世的剑客,此刻,他更像一个在外面受伤了的孩子,回到家里寻求安慰和保护!
青君心中也是一阵绞痛,她长舒一口气,用温润的手轻轻抚摸揽在墨羽揽住自己腰间的手臂,带着一丝责备柔声道:“你不该这样!我知道你的心情,你忘记当初我父亲去世时你是怎么安慰我的吗?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会陪着你!不要再这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还等着你去做,我们都在看着你!”
墨羽微微点点头,却抱得更紧了!
青君不再说话,继续用玉指拨弄着琴弦!愿墨羽心中的痛苦,愿这世间的罪恶,都融化在这清婉幽绝的琴音里吧!
伯邑考的死在朝歌城内又引起了一阵风波,所有人都感觉再给这个末世的王朝给予任何希望都是可笑的,奢侈的!谁也没想到事情快要功成圆满之际,竟又会发生如此可怕,令人难以想像的逆转!连费仲等人此时也不敢再为姬昌说话!此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等待,等待受辛的怒火渐渐平息一些之后,再图他策!墨羽在众人劝慰下,终于打起了精神,他知道现在不是沉郁难受,更不是报仇雪恨的时候!想起当初的冲动,不禁心有余悸,若不是沧浪的拦截和姬昌的劝导,真不知道现在自己已闯出什么样的祸来!
不久旨意传下,姬昌立即返回羑里,无旨永不得返还!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尽是一片绝望。突然感觉这几天过的满怀希望的生活像是一个梦,一个虚假的,刚刚被惊醒的梦。墨羽心下颓废,一切好像都回到原初之时,不但毫无进展,从西岐出来的一行众人此刻竟只剩下了自己,墨羽心中无奈、绝望、苦涩、难以言说。但到此刻却也不得不强自振作起来!
姬昌此刻的心情已渐渐变得安然起来,突然回到朝歌这段时日,不过做了一个有些安慰的梦,甚至是上天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自己注定要在那座小小的羑里城度过自己生命最后的一段时光!不过在幽静安详的羑里怡然度日,安过晚年也好。现在他考虑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把消息传到西岐。自己已永不可能再回故国,但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只有尽快安排年幼的姬昌继成国主之位。想来想去,也只要写上一封亲笔信让人带回国内才行了!
金庭馆驿姬昌,墨羽、青君、沧浪、锦玉都在无声的准备着,他们突然觉得真的很想离开这个人间炼狱,这个毫无希望的地方。从现在起,已不能再抱任何希望!
可是这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在你觉得一切万无一失,不再有任何疏漏和意外,只需要静静等待成功和幸福来临的时候,会突然发生一些事,可能瞬间彻底摧毁你所有的努力,甚至让你万劫不复!可有时也会在看似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候,又会突然乾坤逆转,重获生机!
天道行运,永远无法完全为人所掌握。
这一日下午,外面正刮着大风。青君沧浪等人正在收拾着东西,而在馆驿正堂内,墨羽和姬昌正在商议着事情,如何离开前往羑里,在那里如何生活,还有如何将这件事通报西岐,尽快安排在西岐的姬发即位主持国政。
就在两人商议着,这时突然从外面走进来一人。
这人看样子年纪很轻只有二十出头,面目俊朗,举止文雅合度,端严凝重,仪表不凡,一身官员的装束,身上还披了个斗篷!这人一进屋,见到姬昌立即躬身行礼道:“下官参见西伯侯!”
姬昌和墨羽正在说话,见到这人突然进来都是一愣。姬昌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看他服饰应是王庭的官员,姬昌仔细看他容貌,依稀记得刚从羑里回来时,百官到城门处去迎,其中好像就有他!但当时人多,并未与之交谈,也不知他姓甚名谁,是何职务,之后在朝歌城多日也未曾与之打过交道,深不知此人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
姬昌虽然疑惑,但看他衣着举止却不敢怠慢,忙上前扶起,道:“大人请起,敢问这位大人尊姓?”
那年轻人起身,恭敬地说道:“在下太鸾,现任王庭太师!”
姬昌和墨羽两人一听,竟都是一惊!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是当朝太师。虽然他们不认得这太鸾,但平日和商容比干黄飞虎谈论时,他们却时常提到此人,对其赞誉极高。
此人是前太师元铣的徒弟,曾跟随元铣学天文历法星象占卜之术多年!由于太师一职掌钦天监,非同一般,非有大智大才,通晓地理天文,博古通今者难当此任!所以当元铣得罪受辛而被炮烙之后,就让这太鸾接替其职,一为信任赞赏,二也是无奈之举!朝中官员除他之外已无人可当得此职。其任太师处事谨慎,颇得受辛信任,微子也曾对之像对他师父一样百般拉拢!可这太鸾虽然年轻,却比他师父更为敏锐,不仅学识渊博,而且很知世情。他早已看出微子表里不一,表面仁义,内心胆小寡恩,诡诈深险缺乏仁术,非醇厚之人,是以从不与之靠拢成其党羽。
这从未打过交道的太鸾突然到来,姬昌墨羽都觉意想不到,就请太鸾坐了下来。
太鸾取下斗篷搭在一边,坐了下来,向两人看去,虽短短几日,两人面容神情均已大不如前。姬昌明显苍老许多,而墨羽也显得有些颓然,两人曾经那深邃晶莹,好似蕴含着无尽智慧的眼睛,此时竟显得呆滞无神,感觉刚刚从梦中醒来一人有些迷迷糊糊的,想起二人昔日风采,真是叛若两人!
想到此,太鸾心中不禁一叹,先劝慰道:“先师在世时,就尝提及姬侯与大公子之仁,崇敬感佩之至,太鸾也素来敬仰!只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或也是天妒英才吧。伯邑考公子的事如今已是举朝皆知,但逝者已去,生者还当好自珍重,还望二位节哀保重!”
太鸾声音温和,二人听着心中都十分感动,一齐拜谢。姬昌又道:“谢太师,大人此来是有什么见教吗?”语气虽然平和,但悲意未除,有些勉强应答之感。
太鸾又道:“太鸾今日此来,一为探望姬侯,聊表心意,二是想告诉姬侯一些话!”说着,闪烁的目光看向姬昌。姬昌马上道:“太师有话请讲!”
太鸾刚像说,却突然又有些犹豫,他低下头,略微思索了一下,最后恳切地道:“姬侯,自古行大事者,绝不可因一时一事而气馁沮丧!我知大公子之事对姬侯您极为不利,但依在下愚见,事情却也尚未到困陷绝境无可挽回的地步!”
姬昌一听不禁有些惊愕,这不理解太鸾话中之意,沉吟了一下,摇头苦笑道:“陛下已命我返回羑里,还有何法可想?姬昌命该如此,再不做非分之想!”
可太鸾一听此话,马上道:“贤侯此言差了!我知贤侯是世间难得的智慧通达之士,深通阴阳交替、生死转互之道!阴中有阳,阳中含阴,世事繁复,纵是圣人也难事事尽控于手!就像如今西羌之乱,虽然祸乱势大,举国不安,可却能助姬侯一臂之力,使陛下不得不下旨恩赦贤侯,这又是谁能预料到的?虽然今日又生出这等大的变故,但谁又能说明日不会又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使得这乾坤逆转,生死相换呢?”说着,目光晶莹闪烁,又看向姬昌。
此时姬昌被他的话说的有些糊涂,不知何意,不自觉向墨羽看去。墨羽也诧异的看着他,咀嚼着他话中之意,突然问道:“太师的话,似乎另含深意,不知有什么不可明讲之处吗?”
太鸾脸上又现犹豫之色,最后道:“这……事关天机,恕太鸾尚不能明言!但惹太鸾所料不错,十二个时辰之后,或就可乾坤逆转!在此之前,二位绝不可对别人去说,也绝不可离开朝歌!”声音郑重其事,却又略带神秘!
姬昌和墨羽听得面面相觑!
可太鸾却也不再解释,他站起身,重新披上那斗篷,向两人躬施一礼,转身便走!姬昌和墨羽见之不得不起身相送,可太鸾刚走到门口,却突然又回头,再次低声送重地道:“二位记住,只有十二个时辰!等到时机再来之时,万不可再错过!”说完也不再他说,转身离开馆驿!
二人看见他的背影,想送,但太鸾已出了馆驿大门,消失在风沙之中。姬昌和墨羽看着他的背影,回味着他刚才的话,都觉如堕五里雾中。
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又能发生什么事?十二个时辰后受辛就会改变主意吗?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可看太鸾虽然年轻,却端严持重,又绝不像信口胡言之人!
这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了,到了第二日,馆驿内的人也是一大早就起来,打扫庭院,收拾衣物。那些犯官家属知道要走了,都十分舍不得,姬昌对他们不住安抚,还对他们说黄飞虎已对他们安置好了!青君则又去给几个得了病的孩童治病,锦玉在灶间生火做饭,墨羽沧浪则去寻找马车以便到明天出发。后来鬻子箕子来来,询问了一下他们准备的情况,有何所缺,姬昌同他们交谈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姬昌继续去收拾自己的书籍!就这样一上午过去了。
这一上午,姬昌和墨羽谁也不再提太鸾的话,心里终究有些不大相信,实在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足可使受辛改变主意!都觉得或许是那太鸾太过年轻了,把手上什么小事当做了不起的大事了!
心里虽这样想着,当到了下午,当离那太鸾所说的十二个时辰的节点越来越近时,两人却又开始莫名紧张起来。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但想起昨日太鸾面色郑重,反复叮嘱的模样,又觉实在难以视之为胡言、不存希望!
十二个时辰的节点终于到了,两人一起仰望天穹,此刻天气晴朗,阳光普照,街上一如往常,人来人往的,过着不知重复多少遍的生活,看不出与往常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