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商容一个人在书房内呆坐着!白天在王宫折腾了一天已使他筋疲力尽,他面色木然略带些沉郁之样,呆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一名仆人给他端了些饭菜,又端来一杯茶,他却毫无反应!
众侍见他这模样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向青君看去问她该怎么办!青君见之不禁心痛不已,于是她打发众人睡了,她独自端了一盆热水进入书房!
此刻商容依然静坐在那里,眼睛怔怔的看着墙上伊尹的画像,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旁边桌案上几碟饭菜,茶水都已凉了!青君端着水进入房间,可商容似乎并未察觉,依然愣愣的发呆!
青君见这情状,心中也不禁一酸,她也不吭声,走过去矮下身将热水放在商容脚边,轻声道:“父亲,我给您泡泡脚吧!”说完捋了捋衣袖,就去伸手去脱商容的鞋子!
可谁知商容的脚竟动也不动,青君一惊,抬起头声音稍大些道:“父亲!”
商容好似全身一震,才缓过神来,他低下头看看青君,又看了看脚下的那盆还冒着热气的水,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禁面现笑容,道:“哦,是君儿啊,不必了,来,坐到父亲身边!”
青君见之竟是一愣,她仰着头看着满是笑容的面孔,烛光下,此刻商容的面色异常的温馨慈和!她原以为经过白天的事,商容此刻定然极为愤懑沉郁,哪知竟是如此的温和,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见到商容这模样,青君脸上顿时也现出笑容,她将那水盆端到一边,像儿时一样偎依商容腿边,既感温馨,又觉有些诧异。商容看着青君又问道:“莺儿和秀儿都睡了吗?”
青君顿时一惊,她将秀儿安置在府中避难的事一直未告诉商容,怕他责罚,却不想其实他早就知道了!青君小心的低下了头,不安地道:“父亲,您不会怪我吧!”
商容顿时笑了出来,道:“怎么会呢?如今豺狼满朝,如果我们再不做好人,那天下人岂不是更没希望了吗?”说完,顿了顿,又悠然道:“况且我相信仪狄和林风都是好人,他们那么做虽是不忠,却为大义!”
青君一听这才放下心来!她轻舒出一口气,刚一抬头见商容又面色沉郁若有所思,想起今日商容神色实在有些异样,就又小声的问道:“父亲,您今天不看公文了吗?”
商容突然苦苦一笑,一边抚摸着青君的秀发,一边抬起头颓然地道:“不做了,不做了,做再多又有什么用?”说完,他又低下头看着青君道:“君儿,父亲这么多年忙于朝政,也不曾有时间陪你,你会怨父亲吗?”
青君急忙摇着头,带着笑意道:“怎么会呢!父亲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是为天下百姓才这样,有国便无家。青君只恨自己是女儿之身,不能替父亲分忧!”
商容一听,目光闪烁看着青君,极欣慰地道:“好女儿,好女儿!”说着,又叹了声气悠悠地道:“一世功名,终会成空!父亲忙了一辈子,殷商王朝不还是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现在想想,还真不如多陪陪你和你娘!”
青君母亲早逝,青君一听商容突然提到已过逝的母亲,不禁心中一酸,眼中也闪出泪光,突然又微笑着道:“父亲,明天我们去城外吧,去淇水河!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淇水解冻,水流正急一定很壮观!还有河两旁翠竹成林,野花遍地,鹳鹤结群,一定很好看!父亲,小时候一到春天我们,还有母亲,我们一家三口不是常去吗?我还给父亲编花圈!”商容听着,脸上也浮出笑意,悠悠的思绪也回到了昔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温馨之景!那是一种几乎被遗忘的快乐!
青君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望着商容目中含泪,哽咽着声音道:“父亲,您……”话刚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只是凄伤的看着商容!商容一惊,看着青君欲言又止的样子,略感诧异,柔声问道:“君儿,怎么了?”
青君支支吾吾的,最后终于说道:“……父亲,您……您辞官吧!”说完,怔怔的看着商容!
商容一惊,悠悠地道:“辞官?辞了官朝政怎么办?再说,辞了官我们能去哪里呢?”
“去西岐啊!”青君马上说道!
商容又是一惊,低着头看着泪光莹然的青君,突然温笑着道:“你想去西岐,想和墨羽一起去西岐,是吗?”
可青君却微微摇摇头,道:“不,是和父亲!”
商容心中一阵感动,悠思着道:“西岐?那是个好地方!父亲常想西岐是什么样子!民丰物阜,国泰民安,我商容为相多年,一直想辅佐商王治理出一个太平盛世出来,现在想想,大概也就是现在西岐那样子的吧!”
青君突然道:“父亲,你辞官吧,我们就是做个普通百姓也好!如今殷商容社稷已沦落到如此地步,父亲已是尽心尽力了,只是狂澜难挽天意难违,我们又何必逆天而行呢……”
可青君还没说完,商容就已摇头打断,道:“君儿,你误会父亲了!父亲不是贪恋权位之人,若是大商江山稳固社稷平安,辞官也没什么,可现在殷商国势日衰,近于倾覆!我们家世受历代商王之恩,我又受帝乙先王临终托付,父亲怎么能在现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青君一听,顿时不再言语,终于低下头,眼睛一闭,两行清露一般的泪水顿时溢出眼眶,流泻而下!商容看着青君凄然的神色,顿时心如绞痛,愧疚难言,转过头竟不敢再看女儿!
一时间,屋内变得十分安静,只有青君微微的啜泣声!
商容长吐一口气,游目四顾,下意识的像在寻找什么似的,突然,他目光停留在墙上的一幅幅画像上。
这挂在墙上的,是历代忠臣的画像!
看着看着,商容不禁悠然神往,他站起身来走到画像前,开始一幅一幅的看起来,一边看还一边思索着!
第一幅图是汤王时的左相仲虺。仲虺家世代为夏王车正,至仲虺时迁回封地薛国!当时汤王早闻仲虺贤名,亲自去拜访,仲虺见夏桀残暴无度,腐化不堪,百姓深受苦难,但汤王却贤名远播,世人无不称颂,就投靠商汤,辅佐他积蓄实力,安定民心,征伐四方不义诸侯,翦除夏桀之势,最终推灭夏桀建立殷商天下。
商容想着,心中颇为羡慕,那时正值乱世,仲虺可以择优而侍,而自己所在的时代,只有受辛一个君主,却有哪里可选?商容叹了口气,又看下去。
第二幅图是伊尹。伊尹是奴隶出身,本是有莘国的一个厨师!他才智卓绝,志向远大,或是因为有莘国是禹夏王族,无法劝其反夏。后来汤王与有莘国联姻,伊尹作为有莘国王女陪嫁的媵臣进入商国,趁给汤王进食物的机会帮他分析天下大势,数说夏桀****,得到汤王赏识封为右相,后来辅佐汤王征韦顾,伐昆吾,灭夏桀,建立殷商天下!后来汤王逝后,又辅佐外丙、仲壬、太甲、沃丁四代商王,功勋卓著。尤其是在第二代太甲王时,他见太甲沉于享乐,不思进取,屡次劝导,毫无效果,伊尹一气之下,将太甲放逐于桐宫,竟有三年之久,后来太甲王果然悔思己过,痛改前非,伊尹见太甲王悔过,便还政于他,太甲王后来果成一代圣主。
商容思之感慨万千,伊尹堪称千古第一贤相,但太甲王知悔能改,却更是难得!如今形势今非昔比了。祖甲改制,废贵族公议制,一切朝权尽归天子一人,如今受辛便是如此,谁又能囚得了他?况且就算可以,受辛又岂是知错能改之人!
第三幅图是伊陟,太戊王时之相。太戊王即位时殷道渐衰,诸侯也不来朝拜,而刚即位的太戊那时还是个贪玩的少年,只知玩乐,不理国政,有一次在王宫中的庭院中的一棵桑树下长出一棵楮树,太戊为此惊恐不已,询问伊陟,伊陟劝谏道:“妖怪虽然厉害,却强不过有德行的人,现在生出这等怪异,必是陛下有什么失德之处,才会这般!”太戊王果然相信了,便一改前非,勤于国政,潜心修德,终使殷道复兴,诸侯来归!伊陟之智,令人惊叹,其实这伊陟所言,多半是假,不过是想借此机能劝回太戊改过,可是当今受辛却是不信鬼神,此法若在今日断不能奏效!
商容接着看下去,第四幅图是巫贤,祖乙王之相。祖乙即位之后,准备将国都由相地迁至黄河北岸的耿地,谁知还没建好就被黄河洪水所毁。后来巫贤谏言祖乙,认为如今东边的兰夷、班方、邳侯、?姺侯皆被先王征服、彭伯、韦伯又是累世忠于殷商,不如迁都于东方的庇地。后来祖乙果然听其言,到庇地之后,巫贤辅佐祖乙,组织国民,勤于耕作,羁靡诸侯,最终百姓渐安,诸侯来朝。
若能做这样一代贤相,此生何撼,商容这样想着!
第五幅图为甘盘,武丁时贤臣。当时武丁尚未即位,其父小乙王为了对其培育磨炼,就将年少的武丁派到民间生活。武丁居住在黄河岸边,后来听说不远处有一个村庄里面住着一个很有学问的人,名为甘盘,武丁就前往拜访。甘盘见武丁不惜降低尊贵前来拜访,十分感动,就将汤王建商二百余年来殷商历代兴衰,朝政得失一一讲解,武丁深为叹服,请求拜甘盘为师!后来武丁即位,甘盘辅佐武丁,安定民生,征伐四方,终建一代霸业。
商容想着想着,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受辛能有武丁王之贤,或许自己也能如甘盘那般!
第六幅图为傅说,与甘盘同为武丁之臣。傅说出身极其低微,他本只是一个囚徒,也是武丁尚未即位时发现的贤臣。有一次武丁在虞山视察,正走着被一条涧水挡住道路,武丁无奈,只得沿涧而上,突然看到一群囚犯在那里用木板夯筑墙堤,一问才知道他们这样就是为了以土堤挡住涧水,以使道路畅通。武丁想知道这些囚犯的情形,一个小官就带来几名囚犯供武丁询问,其中一个便是傅说!武丁见傅说之时,见其十分有才识,不仅很容易说出了王庭施政的种种弊端,还大胆建议武丁兴利除弊,革故鼎新。武丁听之,惊叹不已。后来武丁即位后,虽想重用傅说,但奈何其是囚徒,是戴罪之身,破格提用人心难服,大臣和贵族也不会答应。于是武丁假借神灵托梦为由,赦免傅说,并任其为相,最终辅佐武丁,建起一代伟业。如此礼贤下士,屈尊求才之心,武丁一朝怎会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