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奏本上第一句话便赫然写道:“一者,拆毁鹿台,以安民心!”
刚才还一脸温和笑意的面容陡然间变得如冰雪一样的冰冷!众臣一看受辛的表情,都惊的倒抽一口凉气,好似一下子同时止住了呼吸,连身边的妲己也怔怔的不敢说话,不敢出声!
受辛面色冷峻一条一条的往下看去!越看,他脸上的表情就越僵硬,越冰冷,众臣看着都心惊肉跳,大气也不敢出。
一时间,整个大殿里死一般的沉寂,众人只觉空气中透着刺骨的寒意!
受辛好似耐着极大的性子,用了好长时间才看完,他长舒出一口气,脸上突然自嘲似的苦苦一笑,冷冷的看着比干道:“比干,这就是你给寡人想的救国十策吗?”
比干脸上依然毫无表情,他低着头,若无其事的恭敬答道:“是,非如此不足以挽救我殷商社稷!”
听他一说,受辛撇着嘴冷冷一笑,突然朝着费仲好似十分随意地道:“费仲啊,你把这份奏本读出来,给大伙听听!”说着,竟将手中的折本随手一抛,那折本在空中划过,正好落到了费仲面前。众臣见受辛从未这般过,显是心中已怒到了极点,顿时都惊得头上都开始冒汗!
费仲见状也是全身一颤,但此时也无可奈何!他战战兢兢的将奏本捡起,打开之后大眼一扫,竟已是满头冒汗。
此时群臣都怔怔的看着他,听着他读,受辛也冷冷的看着他。费仲无奈,只得大声念道:
“一者,拆除鹿台,以安民心……”
这第一条一读出来,立时满堂哗然,几乎惊叫起来!可随即受辛威严冷峻的目光突然扫视群臣,所有人只觉像一座山一样压下来,都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立时又安静了下来,继续听费仲一一念下去。
费仲继续念道:“……二者,停建王宫,节约钱粮;三者,散钜桥之粮,赈济百姓;四者,斩……斩妲己,以正后宫!”
妲己在受辛一旁听着,听到此话竟全身一抖花容失色,目光中隐含惊恐,看了看下面的比干,又看了看身边的受辛!
费仲又念道:“五者,斩奸臣……”读到这里,顿了一顿,倒抽一口凉气立时头上冒汗,他微一抬头见受辛正看着自己,不得已只得继续道:“……斩奸臣费仲尤浑崇侯虎,以正朝纲……”
尤浑一听,顿时吓得全身一抖面无血色,竟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兀自瑟瑟发抖,崇侯侯也惊得跟着跪倒在地!
费仲继续颤着声音往下念道:“……六者,平沙丘,邯郸,还地于民;七者,释放姬昌父子,回国主政平定羌乱;八者,减免赋税,以利民生;九者,减免诸侯贡奉,以结其心;十者,迁回殷都,以固国本!”
费仲读得心惊胆颤,念完之后,他小心的合上奏本长舒了一口气,低下了头但眼珠上翻目光投向受辛,看他如何反应!
此刻受辛面色冷峻却又微含诧异,冷冷的看着下面的比干,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而此刻比干依然神态恭谨的低着头,毫无反应!他骨瘦如柴,但此刻却好像异常的倔犟傲立!一时间,两人都毫不言语!
此时尤浑已吓得六神无主,见刚才奏本里所说的句句切中时弊,意正词严,突然感觉受辛未必不会听其言斩了自己,突然大叫道:“陛下,饶命啊!”惊恐之下,声音显得极其凄惨!
崇侯虎虽然也惊恐异常,但终究比尤浑镇定些,咬着牙强忍着奏言道:“陛下,比干出言狂妄,名为尽忠,实为诬灭陛下圣德!陛下不可中他奸计!”尤浑也猛磕头,哀嚎道:“陛下,饶命啊,陛下,不要上他的当啊!”而在受辛身边的妲己,却毫不言语,静静的看着受辛,看他如何反应!
受辛对几人的话听若未闻,只是冷冷的看着比干,想起比干所奏的十条谏言,只觉若都执行了,自己这天子做得还有什么意思!他微一声冷笑,道:“哼!比干!”似在喃喃自语,语气虽轻,却饱含着令人胆寒的怒意!
刚说完,他急喘着气,突然怒气再也抑制不住,大叫道:“比干,你今天犯了疯病了吗?”他声音极大,如一声霹雳震得满殿皆惊!
可比干听着,却恍若未闻。听到这一声怒,比干却突然觉平静下来,感到一种身心俱疲之感!
他长叹了口气,低着头眼睛微闭着眼,悠悠地道:“陛下,臣未疯,臣就算是疯了,也是被逼疯的!”
他声音虽低沉充满绝望之感,但整个大殿都听得异常清晰!众臣见比干平日进谏不是苦口婆心的耐心劝导,就是疾言厉色地直谏,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都不禁愕然!
受辛极怒之下听他这样一说,不禁一愣,怒道:“胡说,我几时逼你了?”
比干突然抬起头,目光如利箭一样直射受辛。他逼视受辛良久,突然大声道:“受辛,如今天下大乱,我殷商社稷已危在旦夕,你身为人君,难道就不着急吗?你就不怕死后无颜去见我殷商的列祖列宗吗?”
这句话一说完,所有人见他竟直呼受辛的名,都倒吸一口凉气!比干今日难道是真的疯了吗?
此时受辛已是怒极,气得几乎说不出话,他指着比干,道:“好……好……我无颜去见列祖列宗,我这人君不合格,那好,你也是王族,不如我现在就让位于你如何?”
比干一听,立即怒着大叫道:“难道你以为我比干今日冒死进谏,就是为了在这里跟你斗气吗?现在天下沦落到如此地步,你不赶紧想办法思考良策以救社稷,还在等什么?难道真要等到亡国的那一天你才后悔吗?”说着,眼中直浸出泪来,急得直跺脚!众臣看着,都心惊不已!
受辛气得咬牙,脸上暴红,道:“好,你果然比我有见识啊!可惜这天下是由寡人做主,不是你!你刚才不是说那救国十策吗?听着,寡人一条也不准!就这样,退朝!”说着站起来转身就要走!妲己也只得跟着站了起来。
比干见状,突然指着受辛急着大叫道:“你不能走,今日你非答应不可!”
受辛回头轻蔑的看着他,冷冷地道:“我不答应你又能如何?怎么,你还要逼寡人下旨吗?”
比干怒道:“你……”却往下说不出话来!
大殿里一时安静。比干怔怔的看着受辛,好一会儿,突然叫道:“我殷商怎么会生出你这等不肖子孙啊!难道天亡我大商吗?”说完嚎啕大哭出来!声音凄惨,众臣无不震动!
费仲见比干突然这模样,突然跪倒在地,猛道:“陛下,比干之言实为哗众取宠,苟合人心,句句看似忠言,实是针对陛下,用心险恶,陛下不可不防!”
一听到费仲的话,比干突然止住哭声,对费仲恶狠狠地道:“费仲,你这豺狼,我比干光明磊落,岂是你能可比?我殷商社稷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皆是你等这些不知廉耻奸佞小人之罪,我恨不能寝尔等之皮,食尔等之肉!”说着牙关紧咬,目光如要喷出火焰一般!费仲为其威势所逼,竟凛然生惧,只是扒在地上不敢再言语!
此时比干怒色满面,满脸泪痕,好似再无半点惧意,指着受辛大骂道:“受辛,你这无道昏君,你忠奸不分,荒淫暴虐,残害忠良,欺压诸侯,屠戮百姓,我成汤先王受尽多少磨难才打下这锦绣江山,今要尽数断送在你这昏君手里,我看你死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历代先王……”说着,越骂越凶,几近疯狂!
此时受辛吃惊的看着他,被他骂得几乎僵住了!满殿的臣子也都傻了一般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知所以!
商容吃惊的看着比干,他已看出比干今日已报了必死之心,知道此时再不劝就来不及了,忙对受辛道:“陛下,亚相今日出言无状,却实出于一片忠心,望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说着趴在地上竟是一个劲的猛磕头。
谁知比干一听到他说话,猛然转头看向他道:“今日我只求一死,用不着你求情!”他对商容芥蒂未除,现在依然不肯领他的情。可商容哪还跟他计较这些,还是不住磕头说着求情的话。这时,黄飞虎、杨任、胶鬲、鬻子、箕子等人也才突然反应过来,不理那已近疯癫的比干一齐磕头求情!接着,微子,夏招等其他所有官员全都跪了下来。
此刻受辛面无表情,对群臣的话恍若未闻,只是瞪着比干,一双眸子此时已变得血红!
比干昂着头看着他,毫不回避,目光中尽是傲然之色!
受辛冷冷地道:“比干,你刚才说什么,只求一死?”
比干傲然道:“现在尽忠而死,也比将来做那亡国之奴强!”妲己见状,突然道:“陛下……”话到嘴边,却又暗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忘了自己要做的事了吗?”马上转过念头,将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受辛看到比干这模样,竟怒极反笑,道:“哈哈哈,好,好啊!你是忠臣义士,我是亡国之君,你是殷商的孝子贤孙,我是成汤的不肖子孙!我殷商天下有你这样的忠臣孝子,也真是天下之幸了,你既不愿奉我为君,那我也不要你这臣,听闻圣人之心皆有七窍,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来人,将比干剜心!”
一声令出,满殿寂然,都愣愣的看着受辛!连比干自己也愣住了!
突然一人大叫道:“陛下,比干是我王族,是你王叔,不可如此啊!”声音极为凄厉,众臣朝此人一看,竟是箕子,这是他毕生以来在这九间大殿里第一次这样大声说话!
听到箕子的话,受辛冷冷地道:“王叔?我认他是王叔,他又怎会认我这个王侄?”
商容一听,受辛这是当真要这么做,吓得面无血色,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惊恐地道:“陛下,陛下开恩啊!”哭着,猛往地下磕头,砰砰的声音整个大殿都听得见!
受辛浑若未见,只是一直冷酷盯着比干!这时他突然发现周围并无人上前,他回过神来怒着大叫道:“都聋了吗?”说完,瞪着执殿将雷开!
雷开和几名武士在一旁,这才反应过来,知道已经不能再迟疑,只得上前!商容已哭得没声,只顾一个劲的磕头,其他众臣也是一齐求情!可受辛却毫不为所动!
此时比干突然仰面大笑,他声音凄厉,满殿都在回荡,震得满殿的大臣心惊不已!受辛眼睛血红,直要喷出火来,他拍着腿大叫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押出去!”
雷开见状,只得驾起比干往外拖,比干毫不反抗,只是含着泪仰着头,大叫道:
“天道苍茫,吾能奈何呀!”他声音呜咽,已充满着无比的绝望!被带出大殿好久,殿内还回荡着他的哭声。
比干被拖走了,看着比干的背影,受辛突然有一种极其疲累之感。大殿里没人敢吭声,只有已哭得迷糊的商容,浑不知比干已被带走,依然不停地猛磕着头,砰砰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受辛渐渐平静了下来了一些,却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以往自己做什么决定总有一起随声附和吹捧一翻,可今日不知怎么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惊疑之下,他朝费仲尤浑崇侯虎看去。
可谁知,此时这三人竟也都抬着头,怔怔的看着自己,目光中也尽是惊愕!
受辛看他们的神色,陡然一惊,再环视一看,也都是这般模样,连旁边的妲己也是如此。
见这情景受辛陡然一震,猛然清醒过来!
那是王叔啊,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亲叔叔,是曾经和其他几位大臣力排众议扶自己登位,辅政数十年功勋卓著的王叔啊!
想到此受辛不禁大吸一口气,忙冲着宫门喊道:“王叔在哪里,快把他带回来!”
此时雷开刚刚回到殿中,因惧受辛之威,不敢复命,见受辛突然这样一问,不禁大惊,颤声道:“回……回陛下,禀承陛下圣意,王叔已被……行刑了!”
受辛一听还未来得及反应,陡然间听到下面几人猛道:“丞相,丞相您怎么了!”受辛一惊往下一看,原来商容一听到这消息,立时晕厥过去!
看着已昏晕过去的商容,受辛一下瘫坐下来!他双耳嗡嗡作响,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好像被冰封了一样。无论跪着的,坐着的,站着的,都不说话也都不思考了,好像都在静静得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受辛呆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地道:“快,快给丞相找御医诊治!退朝!”他声音极低,几不可闻!
众臣这才在痴呆着缓过神来,他们扶着晕厥的商容,无声无息地退下!
受辛依然呆坐在王座上,眼前突然浮现出小时候比干领着自己玩耍的情景,想着数十年比干辅佐自己的种种情形,突然感觉心头像心头像有一把火一样猛烈的炙烤自己!
他不禁低下头,用手抱着头抽泣起来,心中是无比的痛苦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