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从漆坊出来,一个人站在大街上!
酒坊的大火还没有熄灭,墨羽想起今晚所经历的,以及自己所做的所有的事情,劝阻梅英不要行刺,释放奴隶牵制恶来,入酒坊入微子府,救秀儿,突然感觉这红尘世界里最惊险、残酷,最不可思议难以想像的事情好像在这一晚全都经历了!今晚发生这么大的事,还不知道明天朝歌城会是一番什么情景,反正现在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至于有什么样的结果,只有等将来才会知道了。
想到这些,墨羽心下生出一丝坦然,却又有一种身心疲乏之感,尘世里这样的生活终究难以适应!
墨羽回到馆驿,刚走进门沧浪就迎面而来,忙问道:“墨大哥,酒坊起火了你知道吗,刚才我过去见官兵太多,我就没上前,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林风他们到底出什么事了?”沧浪已隐隐感觉墨羽今夜出去这么久,一定与今晚发生的大事有关。
墨羽叹着声摇了摇头道:“唉!一言难尽啊,等会儿我再与你细说!”沧浪看面色沉重的样子,也不敢再问,又道:“哦,对了,刚才来了一个人,好像是从西岐来的,姬伯和伯邑考公子正在与他说话呢?”
墨羽一听些话,极感意外,皱着眉问道:“西岐来的?是谁?”沧浪一愣,笑着道:“我又不是西岐人,我怎会认得,您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墨羽点头,忙朝屋内走去!
此刻屋内,姬昌和伯邑考正围着一人交谈。墨羽一进屋,那人回头一看,见是墨羽,喜道:“唉呀,羽子!”
墨羽先是一愣,再仔细一看不禁又惊又喜,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自己自小一起长大的的季康。只是此刻他身着一身平民百姓的衣服,竟一时没有认出来。他久在这深不见底混杂异常的朝歌城,对这里奸邪诡诈阴谋算计早感厌烦,心中十分想念在西岐的亲友。现在突然见到季康在此,心中如何不喜?
墨羽上前喜道:“季康,你……你怎么会来的?”
季康站起身笑道:“是丞相差我前来,看望主公和大公子的,你在这儿还好吗?”墨羽点头笑道:“好,好!”姬昌伯邑考陡见自己国人,已经十分愉悦,又看到墨羽这般高兴,更添喜气!
几人又坐下来,季康继续向姬昌和伯邑考汇报西岐的情状。他将西岐一切的内政外事讲的十分详细,还对现在主持国政的姬发赞不绝口,说道:“二公子平日看起来虽然有些任性,但一主持国政起来,却是显得十分的沉稳老成,只要一遇国事,一定会与丞相和南宫将军商议,从不擅自下命令,平日不是在宫中读书,就是到各地察看,深受百姓爱戴。如今西岐上下和睦,君臣一心,商货流通繁盛,城内百业兴旺,逃到那里的难民也得到了很好的安置,现在天侯渐暖,二公子已命人开始着手为他们分拨田地,国势十分太平,百姓也可安居乐业……”
季康将国内形势说的安定繁荣无比,将姬发夸得更是英明睿智之极,姬昌和伯邑考听得脸上尽是笑意。他们情知道季康是故意将西岐说的这般好,是为了让他们在朝歌放心,但也同样高兴。尤其是对姬发,姬昌想起离家之时,姬发尚是一个顽童,没想到现在已可主持一国国政了。而伯邑考更是高兴,他突然想起在西岐时对姬发时常打骂,总是认为他太过任性胡为,不争气,却没想到原来姬发这般有出息,自己实在太愚,竟没看出来。他心中一直存着要效仿太伯、虞仲两位叔祖去归隐的心思,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姬发能否替自己膺起国家重任,如今听到季康所说,心觉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季康对西岐国政进行了详细的禀报,姬昌和伯邑考又询问了羌人的事,季康只说此次羌人乱势虽大,但似并非针对西岐而来,只是沿着西岐外围行进,周国国内倒未受抢掠惊扰。
季康直说了一个多时辰才说完,时已到深夜。姬昌和伯邑考让人给季康安排好住处,就回房休息,季康看到两人离开,到墨羽跟前,低声道:“墨羽,丞相还有话让我单独跟你说!”
墨羽一惊,见季康脸色凝重,知道所说之话非同小可,就道:“好,到我房间来!”两人出了正堂之门,听见隔过院墙见街道上十分明亮,到处都是火把,往来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不断,看来大街上已布满兵丁。因为鹿台上的刺杀,城内已经戒严。
到了墨羽的房间,墨羽关上门点上灯,两人又坐了下来。他们自小一起玩耍的伙伴,刚才和姬昌和伯邑考在一起终究还有些尊卑之分,而此刻单独在一起,便再无半点生疏隔阖之感了。
季康脸上变得十分轻松,笑着道:“怎么样,在朝歌待的如何?”
墨羽皱着眉摇摇头,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道:“刚才那边的大火你看到了吧,朝歌的局势波诡云谲,深险异常,这里的一天发生的事情,比西岐一年都多,我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
季康想起刚才看到的火光,微微点点头又问道:“那主公和大公子回西岐的事情到底进展的怎么样了?商王到底肯不肯放人?”
墨羽叹息着道:“难,难啊!受辛态度暧昧,犹豫不定,朝中又有一般奸佞专与我西岐做对,甚至还有人要处心积虑的害义父和大公子!你没见颜武和西岐卫士都不在了吗?”说完,心中一阵酸楚!
季康也不禁一声重叹,悠悠地道:“丞相早料到你们在朝歌定然十分艰险,却又没有想到竟到如此地步?”又问道:“到底是谁要害主公?是崇侯虎那厮吗?”
墨羽微微摇摇头,若道:“此事内情复杂,我将来我再与你细说吧!”说完,向前探身低声道:“丞相究竟让你给我说什么话?”季康这才回过神,他刚要说,突然又止住!他起身到门外,看看周围确实无人,这才关上门又回到屋内坐下,对墨羽低声道:“现在西羌又作乱了,这你知道吧!”
墨羽点点头,皱着眉道:“这我知道,我也正奇怪,来时那马羌的姜尚已向公子说过决不在公子离境期间生事,难道他们自食其言吗?再说,就算他们叛乱,难道以我西岐国力,还平定不了他们?”
季康微微一笑,神秘地道:“我西岐军力甲于天下,怎会平不了一群蛮夷?”说着,目光中竟有些狡黠之色。
看着季康的神情墨羽不禁一惊,他微了思索突然恍然大悟,几乎要站起来,忙不迭地道:“你是说,此次羌乱是你们有意安排的?”季康忙道:“嘘!你小声些!”
季康知道这等机密一旦为外人所知,不但所有计划不再会奏效,而且对姬昌伯邑考乃至整个姬周怕都有灭顶之灾。墨羽也这才会意,又坐稳下来,怔怔的看着季康!
季康继续说道:“丞相说,当今商王虽然生性残虐,但并非昏庸无能之人,他忌惮我西岐国力,决不会轻易释放主公!是以与那姜尚和西羌各族酋长联络,掀起此次变乱,目的是要商王明白西疆不可无西岐,西岐不可无主公,只有这样,就是为他自己江山着想,商王也非要放人不可!”
墨羽仔细听着,他正为这件事一筹莫展,这时听着季康的话,突然间只觉眼前豁然开朗,数月来最为重要,却也最为担忧无奈的事终于有了解决之道,心中只觉说不出的舒畅之感。墨羽叹道:“丞相才智过人,其实商容丞相和比干王叔不只一次上奏商王请求释放义父回归西岐,商王就是不肯,症结正在于此啊!”
季康又道:“主公和大公子都是仁义之人,丞相担心他们不同意这么做,是以让我不要告诉他们,但要我对你说,希望你趁此机会,联络王庭中的忠正之臣,想法说服商王放了主公!”
墨羽点着头道:“好,此事我一定遵丞相之命而行,相信这一次大事必可成!”说着,话音中极有信心。季康听着,也是一笑,两人都突觉无论自己,还是西岐前途,都是一片光明!
季康又问道:“我不能在这里久待,明日一早,我就得返回西岐!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丞相吗?”
墨羽想了想,道:“其实该说的话离西岐之前我已对丞相说过了,还是那句话,要是不能将义父和大公子带回,我也觉不活着回西岐!”
季康见墨羽这般自信有把握,也十分高兴,道:“好,西岐军民盼你们,真如大旱盼甘霖,我们就在西岐城,静侯你们回来!”
墨羽感慨的点点头。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这时院墙外的大街上又传来一阵马蹄之声,墨羽只觉精疲力尽,想起自出西岐数月以来的艰难历程,无论如何今天总算看到了些许曙光。他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悠悠地道:“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吧!”
季康在馆驿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就准备离开,他知道前一晚朝歌城内发生了大事,自己留下,说不定会生出是非。可城内自昨晚就戒严了,无法通行!于是墨羽让周纪领着,遇人就由周纪出面去说,倒无人敢拦,季康最终终于顺利出城!
墨羽送季康出了朝歌,旋即前往丞相府找青君商议秀儿的事!他路过酒坊,见里面已布满官兵,而此刻酒坊已变成了一堆黑灰,所有的一切已被彻底烧毁,墨羽想起自入朝歌以来曾经多少次在这里与林风把酒言欢,谈剑论武,而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墨羽想到此,不禁一阵心酸!
到了丞相府门口,发现大门紧闭,由于城内戒严,青君没有像往常一样散药!他叩门进入府内,他知道青君此刻一定也很惊惧!
青君此时正六神无主,见墨羽前来马上将他带到药房,见到周围无人了,马上抓着墨羽的双臂急问:“出了什么事,酒坊为什么会突然升起大火,仪狄林风他们怎么样了!”墨羽叹了口气,于是将昨晚发生的,连自己都觉得难以相信的事情一一跟她说了,青君听得瞠目结舌面容失色,颤声道:“你是说,仪狄,林风,还有梅英他们……全都死了?”
墨羽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不忍,轻轻抱住她!青君浑身颤抖着抽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墨羽又将她扶起道:“现在还有一个问题,秀儿怎么办?绝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她还活着!陶四那里人来人往,人太多并不安全,你有什么藏身之处吗?”
青君抹去眼泪,镇定下来,心里默默想着,叹息道:“她现在的处境和身份,只怕到了谁家都可能带来灾祸!”墨羽知道青君说的是实情,也甚感无奈,道:“我在想,是不是将这件事告诉义父和大公子,让她躲身到馆驿来?”
青君一听,急道:“你真糊涂!你以为馆驿安全吗?费仲崇侯虎他们不知道派了多少人盯着你们,盼着你们出现疏漏,好置你们于死地呢!姬伯和大公子关系西岐万民,绝不可冒如此风险!”
墨羽也情知此非善法,为难道:“那……那怎么办!”突然感觉自己这个大剑客此时竟是如此的无力,同这个世界残酷的威权来说,自己这一柄剑,又算得了什么?
青君想了想,道:“只有让秀儿先到我这里了!”墨羽一听,忙道:“不行,这太危险了,被人发现了会连累丞相的!现在王庭中能为百姓着想的官员已没多少了,不能因为秀儿……”青君打断他道:“正因为我父亲是丞相,这里才最安全,没有人会怀疑到这里!”说完顿了一顿,叹道:“只有等你们离开朝歌时,将她带走,她才能安全了!”
墨羽看着青君的眼睛,柔声问道:“只带走秀儿?你不跟我走吗?”
青君若有所思的摇摇头,道:“不,我不走,我不能离开父亲!”
墨羽点点头,想了想又将青君揽入怀中道:“是我太自私了!你放心,等到将来我把义父和公子安全送回西岐,就立即回来,像保护他们一样保护你和丞相!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说着,紧紧抱着青君,心中激荡不已,青君听着,也是又是感激又是爱恋。
墨羽突然想到了什么事,又道:“对了,莺儿怎么样了,她知道这件事了吗?”
青君又站好,拭去眼角的泪,道:“她冰雪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呢?走,我们去看看她!”墨羽点点头,和她一起来到莺儿的房间!
此刻莺儿一个人躺在床上,目光呆滞无神的看着天板,没有半点光亮。旁边,那叫棠儿的侍女端着一碗粥饭也无可奈何的站在那里。
青君接过那粥饭示意她离开。棠儿走了,青君看着莺儿,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擦去她眼中的泪水!
过了好一会儿,莺儿才悠悠地道:“姐姐,你说,我还需要活在这个世上吗?”
此刻她已是心如死灰,此刻最亲的人都已离开了自己,这世上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了,再也没有什么让她觉得留恋!
青君劝道:“好妹妹,你可不要瞎想,你还有我们呢,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莺儿不说话了,双目一闭,眼角的清泪沿着玉面流下。墨羽和青君看着莺儿的神情,心情都异常沉重。他们都能明白此刻莺儿的心情,墨羽也知道,此刻莺儿的绝望可能更甚秀儿。
墨羽青君对望一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墨羽拉着青君轻声走出了莺儿的房间,墨羽道:“现在劝也无用,我看这几天你一定要多陪着她,或许过几天就会好的!”青君心下一阵凄酸,道:“好,等过几天,戒严停止了,你就把秀儿带到我家吧!”墨羽道:“好吧!”说完,感觉这世间的痛苦和邪恶,一切无奈的事像一座山一样压着自己!
墨羽又道:“我走了,现在是多事之时,我得回去保护义父和公子!”青君点点头,可又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道:“你等等,我有件东西要给你!”墨羽听着,不禁一怔。
青君带着墨羽回到自己的药房!只见她打开一个放在桌案上的匣子,从里面竟拿出一件红色锦衣。
墨羽一见,只觉心中陡然一股极强的暖意像一股温泉一样在心间流淌。
青君将那锦衣取出,给墨羽穿上,这也是一件深衣,跟着墨羽身上的衣装表面看十分相似,只是以丝绢织就,穿着更为舒适,更具神采。青君一边给帮他穿着一边道:“我知道你喜欢这红色,所以也用红锦。这件衣服虽然是用丝绢织成,但质地轻薄,不会影响你出剑!”
墨羽只觉尺寸大小竟恰到何处,目光闪烁着看着青君,喜道:“这衣服正合我身,一分不大一分不小,你手真巧!”目光中又是感激,又充满无限爱意。
可青君脸上却并无多少笑意,眼中依然闪着泪光!她怔怔的看着墨羽,陡然间泪水抑出竟又倒在墨羽身上,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声音哽咽着道:“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墨羽陡然全身一震。他知道,朝歌城内发生的一桩桩惨烈的事情已经让这个情思若仙,静柔如水的女子产生了惧意。他紧紧挽住青君,故作轻松地道:“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呢?就是为了你,我也决不会出事!你放心,我们将来都会好好的!”说着,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心中又是疼爱,又是怜惜,这满世界污浊,对自己来说再没有什么比青君更重要的了!青君听着,一颗心也大受慰藉,双手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