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内,此刻已只剩下仪狄,林风,秀儿三个人,其他人都已经遣散了。往日热闹喧哗的酒坊此刻却变得空荡荡的,唯盛四周酒棚下面放着许多具尸体,都是这几日刚刚找来的。
仪狄林风已得到宫中内线的急报!失败了,梅英失败了。两个人像坠入了冰窖一样,全身冰冷异常。
仪狄又抬起头看向那那高高的鹿台,暗暗地道这座鹿台还能矗立到几时,它像一座山一样压得天下人喘不过气来!
他长叹一口气,知道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禁卫军肯定马上就会赶到,现在必须决断!纵是心有不甘,此时也已没有了任何办法。
他略平静下心情,对林风道:“林风,带着秀儿快走吧,去殿下府中!”
林风听出他话中的含义,吃惊地忙道:“大哥,你说什么?难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仪狄摇了摇头,微声道:“是,我不能走,我必须留下来!”
秀儿一听,立即惊慌起来,道:“哥哥,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不,我们要一起走,我们不能分开!”林风也急道:“是啊,大哥!”说着,指着旁边的酒棚子那些尸体道:“大哥!我们不是已经想好对策了吗?我们只要按计划行事,受辛不会发现我们!”
仪狄叹了口气又摇摇头,说道:“林风,你听我说,我们想的办法是远远不够的,如果受辛不亲眼见到我的尸体,绝不会善罢干休!”
林风昂然道:“那又如何,我们现在就离开朝歌,走得远远的,东南西北皆可去,大不了到天涯海角流浪去,天下这么大,我就不相信受辛能把我们如何!”
仪狄见林风如此执着,不禁有些急了,道:“林风,你想的太简单了!我们犯得是泼天大罪,受辛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我们必须有人来扛,就算不为我们,别忘了还有那些在我们酒坊做工的人!”说着,又看了一眼已近绝望的秀儿,又道:“秀儿已有孕,你比我更应该好好照顾她!”
秀儿听着泪水已狂涌,她猛扑到仪狄身上道:“哥哥,你要我们一起走,一定要跟我们一起走!否则我哪也不去!”
仪狄声音已经哽咽,他抚摸着秀儿的头发温言道:“好妹妹,大哥一生做事都无愧于心,致有今天也无怨无悔,只是唯一一件憾事就是没有能照顾好你,对不起父母!好好跟着林风,他会替我照顾好你!”
秀儿一听,大叫一声道:“哥哥!”却怔怔的说不话!
仪狄长舒出一口气,语气平和,甚至还带着些笑意,道:“好了,快走吧!”
可林风秀儿依然不肯走,仪狄不禁急了,大声对林风道:“林风,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你难道要我们全都死在这儿吗?”林风一怔,一时竟没了主意,想起数年来两人肝胆相照,既是血脉相依的亲人,更是同生共死的兄弟,现在如何丢弃他一个人在这里等死自己一个人逃生!
看着仪狄的坚毅而恳求的眼神,林风最终镇定了下来。现在已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已没有选择了!他必须强迫自己放下痛苦,必须强迫自己清醒起来。
林风忍着心中剧痛,一咬牙,拉着秀儿向门外走,秀儿不肯走伸手去拉仪狄,仪狄含着泪将她的手掰开。林风不理秀儿声嘶力竭的哭泣呼喊,抱起他向门外快步走去!仪狄看着秀儿绝望的眼神,只觉心如绞痛!
林风秀儿离开,仪狄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下,此刻心下只觉坦然无惧。
酒坊里又恢复了寂静!仪狄知道自己已命在顷刻,心下反而非但不惧,反而觉得只有到此刻,生命才与这天地万物,清风静月一起永存了,一生从未像现在这般自由豁达过!
仪狄长舒一口气,心中思潮起伏。
自己性情耿直,嫉恶如仇,在这个昏暗的世界,自己今天的命运,或许早已注定!回味自己的一生,虽身在酒坊但自小胸怀大志,一生操劳苦多喜少,但从不趋炎附势违心而做,一生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活在本心之中,坦坦荡荡,比之费仲尤浑之流,只知阿谀谄媚曲意逢迎浑忘了自己本心的人如行尸走肉一般,不知强多少倍!即使今日死了,也是为了至亲之人而死,又有何憾!
他关好大门,还插上门闩,环顾四周。现在酒坊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此刻酒坊各处早已横七竖八的放置了很多尸体,这些尸首都是近几日紧急找来的,有牢中的死囚犯,有从乡间找到的,有的是因饥荒被饿死的百姓。
仪狄想了想,拿起一把砸酒曲的大锤朝已摆满各处的酒缸砸去。一个个大酒缸哐啷啷被砸碎!接着他又拿起一个个酒坛向屋顶扔去,向各处洒去,直到酒坊内每个角落全都被酒覆盖。
仪狄又点起一个火把,举在手中,静静的看着这自己经营了一生的酒坊!看着看着,眼睛不禁湿润了,这里倾注了自己多少心血,如何能舍得!但天下都沦陷了,还要这酒坊做什么?
仪狄叹了口气,他将手中火把一抛,大火顿时轰然而起,顿时整座酒坊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仪狄看着这熊熊燃烧的大火,仪狄心中又是绝望,又是平静,又是坦然!这冲天大火亦如心中对这世道的仇恨一般,让他尽情燃烧吧!
仪狄正自冥想,突然后面一个声音道:“仪狄大人!”
仪狄一惊,向后一看,竟是墨羽!
仪狄十分吃惊,他没想到墨羽会此刻前来,问道:“墨羽,你……你怎么来了?”
墨羽没有回答他,他震惊的看着四周正在燃烧的大火,还听到噼噼啪啪的乱响,急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跟我走。我已经把恶来拖住了!”说着伸手就去拉仪狄!
仪狄立即坚决地道:“不,墨羽,我不能走!”说着,他又看向这火光,悠悠地道:“我必须留在这里!”接着又看着墨羽急道:“墨羽,你不能在这儿,你赶快离开这儿,否则一旦被人看到你在这里,连累了姬侯和大公子,那仪狄可百死莫赎啊!”说着,声音已经十分焦急。
墨羽皱着眉,说道:“可是……”
仪狄不等他说完,又重重的说道:“墨羽!我只有让恶来亲眼看到我死在了这里,这样林风和秀儿才能脱身啊!”
墨羽一听,怔怔的一时也知该说什么!
仪狄又长舒一口气,语气舒缓了些又道:“墨羽,你我虽然相识不久,但一见如故肝胆相照,如今大事已败,我已决心赴死!现在林风和秀儿已去微子殿下哪里!您若能护得他们安全,仪狄便感激不尽了!”
墨羽一惊,问道:“什么,他们去了微子那里?”心中隐隐生出不祥之感。
仪狄没有察觉墨羽的神色,尽量平静语气继续道:“墨兄,仪狄还有一不情之请!若是可能,希望能和你们将来一起回西岐!只有到那儿,他们才不会有危险。只要您能答应,只要他们能好好的,仪狄死可无憾啊!”说着,他已十分激动,声音极其恳切,已是在哀求!
墨羽看着仪狄毅然决然的表情,知他已决心牺牲自己护得家人安全,完成这最后的使命,自己已难劝动他。又想起林风秀儿,又不禁担忧起他们的安全。他这样想着,终于微微点点头,道:“好,你放心!”说完,慢慢往后退了几步,接着纵身跃出。仪狄看着墨羽的背影,这一下心中更无牵挂了。
墨羽刚离开,随即传来一阵巨大的敲门砸门的声音!恶来带人已到!
恶来在宫中镇压完叛乱,旋即就赶到了这里,可是走到半路,就已经看到酒坊里冲天的大火。到了门口,禁卫军猛砸大门,可里面已插上门闩,竟怎么也打不开。恶来施展轻功猛跃上墙头看里面的情形。
此刻只见酒坊内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烧,仪狄站在院中央,已全身都是火。只听他大叫道:
“世人皆以为这朝歌奢靡颓废,醉生梦死皆我仪狄之故,今日且叫世人看看,我仪狄究竟是何等样人!”
他声音凄厉,响彻云际,震人心魄!
恶来惊愕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呆住了。刚刚还带着的凶猛和杀气陡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知道仪狄做一切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更多的人!
恶来看着看着,陡然间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他自问自己不是一个坏人,甚至是一个极为忠心的人,可是同仪狄相比,同这朝歌城中许多人相比,自己显得是那么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