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姬昌就在等他们,三人带着那人进来,颜武厉声道:“跪下!”那人一吓,也不反抗便扑通跪倒在地。跪好之后,他环望一周,突觉周围人的个个气质高贵仪表不凡,不禁暗暗纳罕,这个小城这么偏僻的地方,却哪里会来这么多神仙似的人!
姬昌和众人一起仔细打量着他,见他也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姬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他看出这人恐惧,是以语气十分和缓!
那人小心答道:“小人邱云,洹村人?”
姬昌咀嚼着他的话,道:“洹村人?洹河边吗?归殷都管辖吗?”
邱云点头道:“是,是啊!”
姬昌又问道:“殷都为王都多年,也是个繁华富庶之地!你不好好过生活,干嘛要做这盗匪?”
邱云无奈地道:“禀老爷,殷都虽然富庶,但都是那些当官的王公贵族的,哪有我们的份?我们做匪寇,也是被逼无奈!当官的对我们横征暴殓,又不时有兵匪抢掠,我们实在没有活路了,实不相瞒,我老父老母都已经被饿死了,我也是被逼无奈,这才沦落为匪……”
说着邱云声音开始哽咽起来。
伯邑考问道:“怎么,现在王庭并不在殷都,你们那里的官员也有贪官恶吏吗?”
邱云苦笑道:“这位公子说的什么话,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会好?”伯邑考叹了口气,他原以为各处官员终究是因为跟着受辛之故才变坏,受辛将都城迁至朝歌,说不定对殷都反而还是件好事,却原来都是一样!墨羽也想着,想起前几日与姬昌谈周易时,那乾卦九六之位,真应了此景!这大商官员贪婪成性、吏治腐败,殷商已积弊如山,积重难返了。自己以前总认为这天下之灾皆是受辛一人之过,看来实在失于偏颇!即使换一个性情仁慈的人即位,面对如此颓势怕是也无力回天了!
这时颜武问道:“你是不是当过兵?”
邱云点点头,道:“是,我以前入过伍还打过仗,后来与那些人结伙之后,他们便把我奉为首领,领着他们……”不敢再往下说!
墨羽问道:“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是你们自己自发聚集在一起的,还是有人把你们组织起来,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邱云有些诧异的看着墨羽,道:“都是我们慢慢聚在一起的,没人阻止我们啊!除了殷都人,还有其他各国人都有,有很多都是各处的流民,反正也没有活路,所以才做出这般勾当,其实我们也不愿!”墨羽见之,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这才放下心!
姬昌问道:“既然你们不想做盗贼,只是为了活命有口饭吃,那我今天对你们说可以接济你们,给你们粮食,你怎么不听,还要攻城?”
邱云一听,支支吾吾地道:“如今天下饥荒,粮食何等珍贵,你如何会给我们?给了我们,你们从哪里弄吃的?”言下之意,即使到现在也不大相信!姬昌笑道:“这个不需你管!我还是今天白天那句话,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就可以进城,我就给你们饭吃!”
邱云吃惊的看着姬昌,他本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姬昌会给真的把粮食给他们,但见他模样和蔼慈详,语气坚定,而且看周围的人个个气度不凡绝非常人,况且又想此刻情景,他们决无必要要骗自己。想到此他顿时信了,忙不迭的磕头。姬昌捋着胡须笑了出来,只觉这场风波现在终可平了!
第二天天一亮,邱云就登上城楼,向自己那些同伙喊话,要他们放下武器,马上就可以进城吃到饭。其他此时他们手中本就没有武器,自从邱云被抓进去以后,他们本就所剩无多的斗志更消失的无影无踪!
城门大开,西岐众卫士先出来,维持秩序,这些原先的匪贼依次进了城!此时城内几十口锅煮的粥刚刚煮好,空气中都迷漫着香味,他们一一领碗盛粥,在西岐武士的维持下,秩序井然!这些人已饥饿了多天,今日终于得救了!
姬昌等人看着这般情景,心中大慰,沧浪有些担心,道:“姬伯,他们这么多人,粮食都给了他们,那这城里的百姓粮食怕就不够吃了啊!”姬昌道:“那也不能看着他们不管啊!先救急吧,等着我们联系商容丞相,他会有办法的!”沧浪又道:“可是这么多人如何安置呢?”姬昌道:“他们本性不坏,就让他们在城里住着吧,反正这城内也足够大,可以容纳他们!”这时墨羽说道:“义父,您不是说这些年总有盗匪出没侵扰羑里吗,不如就把这些人还组织起来,加以训练,这羑里城面积广大,本不易防守,他们正好可以协助守护羑里城,这样等将来您如果真的离开了这里,羑里也可确保无虞!”
姬昌点点头,一想到可能要离开这自己已住了七年之久,早已如自己家一样的羑里,心竟已经生出不舍之感!
等到这些人都吃好了饭,沧浪和邱云把他们组织起来训话,告诉他们,以后他们就可以住在这羑里,但不能惊扰原来住在这里的百姓,还要担起护城之责,等到来年开春,就带他们到城外去开垦荒地!垦出来的田地就归他们所有!众人一听,几乎不敢相信,感觉真如做梦一般,顿时欢呼雀跃,他们没想到就在他们几近陷入绝境时,命运奇迹般的发生了转机!
城里突然又住进来这么多人,原先的居民本有些不悦,但也知道这些人其实都和自己一样,不过都是本分的百姓,他们若是从这里离开,必然又要流离飘泊,反正城里面积十分大,他们都住下也不会显得拥挤,也就欣然接受!又过了几日,渐渐的和他们熟悉了,更加不以为意,而且慢慢感觉到,这些新来的人一进城,城中顿时感觉充实安全了不少。姬昌看着这般情景,也十分高兴,墨羽道:“义父,等到将来迁到这里的百姓越来越多,说不定将来这里也会变成一个大城邑呢!”
姬昌道:“这里地处偏僻,本并不宜居住,但所幸者是在深山之中,在这乱世之中可据天险而避祸,王庭的苛政也不易到达这里,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只是树大招风啊!若真将来发展的兴旺了,只怕又会受人垂涎。”
墨羽道:“义父何必如此悲观!天道有常,我不信这世间永远如此昏昏暗暗,不见光亮。相信天下之道,阴极则阳,阳极则阴,我相信过不了多久,天下百姓就能等来天地澄明的一刻!”
姬昌仰起,看着无尽的天空,悠悠地道:“希望如此吧!”
接着,姬昌令人组织城内的百姓一起动手,盖新房为新来的人居住。这一天,姬昌正在带着墨羽等几个人察看城中新盖起来的房子,锦玉突然跑过来道,王庭派人传商王的旨意来了!
姬昌立即回到住所,此时奉御官以在等侯!
姬昌伯邑考跪倒接旨,宣御官念道:
“西伯侯姬昌,昔年于龙殿之上,置君臣之礼于不顾,出言犯上利口侮君,本应袅首醢尸方抵其罪!念其居国期间,勤于王事为国戍边,颇有功勋,是以从轻处置!羁囚羑里,以惩其罪,今已七载!寡人闻听姬昌羁于羑里之期,潜心改过,秉忠义尽于王事,以恩德教化子民,百官赞誉黎民称颂,寡人闻之,不胜欣慰!今特旨姬昌免去羑里之囚,返还朝歌,待君臣重聚之时,另有恩旨!”
姬昌听完,磕头谢恩,心中百感交集,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其他人闻之,都不禁大喜!宣御官上前扶起姬昌道:“恭侯贤侯,七载之苦,终至尽头了!”
姬昌却心道:“只怕是乐至尽头,苦楚方来!”然嘴上说道:“全蒙天恩浩荡,愚臣纵是结草衔环亦难报君恩!”宣御官又道:“贤侯,下官离都之时,丞相托我带言,羑里之事他已获悉,会立刻调派钱粮,供济灾民!”姬昌一听大喜道:“谢大人,谢丞相!”
此时满堂一片喜气,尤其是伯邑考激动的热泪盈眶,虽然天子的旨意尚未应允他们可以返回西岐,但毕竟可以脱于这羑里之困,已是极大进展!锦玉马上开始替姬昌收拾行装,姬昌的衣服倒没几件,可是各种竹简和牛皮,却装了好几大箱!
姬昌不管众人忙碌喜悦,自己则一个人到羑里城闲走!他要最后一次好好看一看这羑里城!
此刻正值黄昏,夕阳西下,羑里城像往常一样,显得那么的幽静!姬昌边走边望着羑里城的整齐的房屋!
七年,七年了!这里的每家每户,他都进去视察过!这路上来回嬉戏玩耍的孩子,有很多都是他来到羑里之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自己离开之后,他们会生活的怎么样呢?羑里的下一任官员还会再善待他们吗?
他想着想着走到田地里,这两天天气又转暖了,刚下的雪又都化了,渗进了泥土里,刚长出的麦苗碧油油的,来年必又是一个丰收之年!
沿着田地他继续往前走,终至城墙下。这些城墙也是他指挥着村里的青壮年一段一段盖起来的,以护住这小小的羑里城!
姬昌摸着着坚硬的墙石,不少墙石上面还沾满了绿藓,他伸手轻轻拂去,只觉越看,越觉难以离别,一颗心竟震颤不已!这一离开,或许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虽然这一次或可回家与家人团聚,但自己在这里七年之久,与百姓不分彼此亲如一家,他们不也是自己的亲人吗!
这时墨羽走了过来,他见姬昌出去好久没有回来,心中放心不下,来找他。
他看到姬昌眼中含着浊泪,抚摸锈迹斑斑的城墙手竟有些发抖,隐隐竟还听到其啜泣之声。墨羽知其所想,就上前劝道:“义父,小时候您不是教导过我们,人生在世,难免有跌宕起伏的境遇,难于一位而久据难于一地而久居,要能任世事变化皆能泰然处之,随遇而安吗?义父万不可过于伤悲啊!”
姬昌带着哽咽之意长舒一口气,叹道:“话虽如此,但人非草木啊,义父已近古稀之年。七年了,义父此生还有几个七年?为父实不愿再经历这样的离别了!”
墨羽扶着姬昌回到住的地方,第二天,终于要走了!
众人刚走出屋,全城百姓已都聚集在一起,只见当先一人,正是刚刚搬进来的邱云。
姬昌上前,对邱云嘱咐道:“我走之后,你要担起护城之责,还有,都是穷苦百姓,望你们不要与这里村民发生矛盾!”邱云眼中含着泪道:“贤侯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住这羑里城,也一定会和这里的百姓好好相处,绝不让您牵挂!”姬昌笑着点点头,道:“好,好孩子!”
姬昌与众百姓告别了几句,带着二百余名西岐卫士,向南门走去!
全城百姓一齐出来送行,全都哭着想留下姬昌,他们既舍不得他,也怕姬昌离开后会失去现在的生活。众人看着这般情景,无不落泪。姬昌不住安慰他们,即使自己离开,这里的生活依然会一如既往!
他出了南门,和众人一起缓缓向南边朝歌城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不住回头,看到百姓依然在城门处舍不得离开,好像在等他回去一样,姬昌不禁老泪横流!墨羽看着,这般情景和当初伯邑考离开西岐时是何其相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