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绝的到来,最高兴的无疑是王寅生了,毕竟在当时的场合,他是唯一一个站在公子剑对面的人了。
此时,沈三鹤和陈二雷的腿已无大碍,杨鹞子和郝壮壮也相继恢复,再加上冷绝压阵,场面上天平开始向王寅生的队伍有利地倾斜。
“一凡、二雷,你俩上,用‘游魂阵法’,不要与他硬拼!”冷绝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即便他心爱的公子剑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他也不愿与田玉峰交手,那是钱沐霖的徒弟,他觉得跌份儿。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局面已在自己掌控之下,他已然了解了田玉峰的功力,以一敌六的战绩,无非得益于挟公子剑之威,行出其不意之招,只要他两个徒弟不与之短兵相接,打持久战,公子剑的威力就会由利转弊,成为负担,彼时便可一鼓拿下。
卢一凡从随从处挑了一把剑,与陈二雷一会意,二人一前一后,围在田玉峰身前。
田玉峰一横眉,长啸一声,喝道:“坐地的主家,还怕外来的哈巴不成!”言毕,率先出招,欺身直取卢一凡。
陈二雷立即挺刀从身后袭来。田玉峰仍不变招数,只是用剑鞘抵挡。陈二雷则牢记师父的教诲,即便是剑鞘,也不与交锋,抽刀换势,游弋到田玉峰侧后方进攻。卢一凡也是如出一辙,逢实迎虚,避重就轻,一副打不过还躲不过的架势。如此一连几回合下来,田玉峰果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冷绝对这个预料中的场面很满意,便喊王寅生去雅间里查看白栩生等人的情况。
白栩生、路佰鸣他们五人不见了!
至于怎么不见的,虚掩着的窗户直接形象地给了王寅生答案,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如实向冷绝汇报这个已成的事实。
冷绝一听,气急败坏,煮熟的鸭子居然让飞了。毕竟是名录的事情重要,他让王寅生带着其他人先追白栩生他们,自己和三个徒弟随后就来。王寅生知道冷绝意在公子剑,心中虽有不爽,但冷绝是秦通判跟前的红人,自己的本事也不及人家,不好说甚,只能悻悻地带着郝壮壮、杨鹞子他们先行离开。
王寅生等人一离开,冷绝便不顾及什么面子了,直奔田玉峰,要硬夺公子剑。本来田玉峰以一敌二还占着上风,这回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劲敌,立刻觉得吃力了许多。只三个回合下来,他便脸色通红,两颊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儿,头顶发间也冒起热气来。
“哈哈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贼娃子!”话音未落,门里突然乌泱泱涌进一群黄衫人来,持剑站成两队,一个五旬开外的长胡子老汉笑着从人群中间走了进来。
“钱沐霖?你不是死了吗?”冷绝一看来人,大吃一惊。
“你都没死,我怎么敢先死?”长胡子老汉依旧满脸堆笑。“来来来,咱俩先对上三掌,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冷绝仍与田玉峰纠缠,没顾得上回应,那老汉已经飞扑至身前,双掌直拍向他胸前。冷绝忙撂开田玉峰,起掌迎敌。四掌相接,老汉不动如山,笑容满面。冷绝却噔噔退了两步,胸口气血暗涌。那老汉借势还要再来。冷绝却不敢再接战,喊了一声“扯呼”,与三个徒弟风一般离了酒楼。
“穷寇莫追!”田玉峰喊了一声,忙上前扶住那老汉。老汉顿了一下,一口血喷在了地上。众人忙忙上前,前呼后拥也离了酒楼,酒楼便瞬间恢复了宁静。
满月皎皎,悬于夜空,洁如皓玉,大若银盘。繁星濯濯,缀在天河,亮似明珠,多比流珍。
若没有纷争,这无疑是一个美妙的夜晚。然而,党争、权斗,徇私、枉法,饥荒、年馑,天灾、人祸,让这个时代的人们对“美妙”的理解已经麻木。
王寅生现在就是麻木的。他对自己的命运没有任何的选择权,虽然三年的卧底生涯让他对生活充满了怀疑,但他无力去改变什么。他不想步孙玉钗的后尘,他只能做一个乖乖听命于上峰的执行机器。但是现在,他遇到麻烦了!万无一失的任务让他搞砸了!
对于白栩生、路佰鸣五人的突然消失,王寅生知道和北门坡酒楼脱不了干系。但现在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白栩生他们。不对,应该是先找到惠世扬!这一点,他和白栩生、路佰鸣想到了一起。
白栩生和路佰鸣不是被药倒了吗?田玉峰怎么会从他们的雅间里出现?又为什么要救他们?他们是怎么逃走的?现在又在哪里?
这一连串的问题,对于白栩生和路佰鸣来说,也没有答案。此时的他们,正躺在一辆颠簸的大马车上呼呼大睡,田南星守在二人身边,观察着动静。这辆颠簸的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颠簸的马车,上面载着一根筋和雒大汉,二人都坐着打盹儿,却不敢睡着。
子时已过,田南星却不敢睡着,强打着精神坐在白栩生和路佰鸣中间。二人喝的酒里被下了蒙汗药,经过田南星护理,现已不碍事了。田南星的心里一边庆幸,一边暗暗感谢着田玉峰,这个年纪只比她大了四岁的三叔。
原来,这田玉峰本名田见秀,表字玉峰,正是绥德代知州田云秀的三弟。田玉峰弟兄三人,他排行老三,大哥田青秀,久居乡野,一直在田家庄务农;二哥田云秀为人活套,能识文断字,考了官做,现任绥德代知州;他出生最晚,比大哥小十五岁,从小跟着二哥住,上过私塾,后师从钱沐霖学武,现与钱沐霖的大儿子钱子龙一起打理北门坡酒楼的生意。这弟兄三人的父亲与田一凡的父亲是亲兄弟,所以田南星唤他们三人叔叔,田玉峰与田南星年纪相仿,打小就玩的来,叔侄俩感情很好。三兄弟中,就属田云秀出息,但他的官碑不好,老大田青秀不喜与他往来,田一凡也因这个缘故,对他这个堂兄弟没有好感。
昨晚田南星与路佰鸣在大厅耍笑时,田玉峰正在二楼招呼朋友。他料想田南星一行吃饭喝酒,总也得些时间,所以想着先把二楼的朋友招呼齐全了,再下去和田南星他们安心坐坐。谁料恰恰遇上了王寅生等人挑事的场景,他便取了兵器,乘乱从窗户进了雅间帮忙。田南星正手忙脚乱地救治白栩生和路佰鸣,见他来,喜不自禁。他要安排田南星他们去他的住处落脚,田南星不肯,担心三叔泄露了她行踪,死活要田玉峰安排马车,连夜去延安府。田玉峰拗不过这个大侄女,安排了两辆马车,自己则顶替了一根筋和雒大汉出战。田南星知道三叔的本事,放心地离开了。
也不知道三叔那现在怎么样了?田南星有些担心,但转即就安慰自己放了心。那是三叔的地盘,凭王寅生那几个虾兵蟹将,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车篷顶的马灯,随着马车的颠簸劲儿,左右不停地晃动着,光影在白栩生和路佰鸣的脸上,一递一下,交替扫过。田南星的眼眼珠儿,也就随着这摆动的节奏,左一眼,右一眼,白栩生,路佰鸣。
白栩生浓眉大眼,单眼皮,高颧骨,长发梳髻,额头平宽,肤色蜡黄,嘴唇与鼻子间长着短短的胡茬子。路佰鸣则是双眼皮,高鼻梁,扎着头巾,朱唇玉面,一派书生气。
田南星突然想起了父亲的话。“我看路佰鸣这后生就不错,读过书,当过官,他对你的意思我也看出来了。”想到这,她心里一羞,又一阵愧疚。
“呸呸呸,胡想个甚,能跟白二哥好,就算这辈子浪迹江湖我也情愿!”田南星心里暗暗发着誓。
先是白栩生咳了两声,再是路佰鸣翻了个身,两人几乎同时间醒了。田南星乐坏了。白栩生冲田南星笑了一声,伸手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傻女子,熬坏了吧?田南星故作生气地拍开白栩生的手,说不熬。路佰鸣则感激地看了田南星一眼,起身作揖道谢。田南星忙拦住,说,路大人客气了,你俩还是躺着吧。路佰鸣忙说,我早就不是什么大人了,田姑娘辛苦。田南星却嗔怒着冲白栩生发脾气,一点没正行,成天跑江湖的人,还就知道灌黄汤,吃亏了不是?白栩生忙说田南星,不敢瞎说。路佰鸣则接过话头,田姑娘怪我也对着了,毕竟酒是我的,可我也不知道是谁下的药了。白栩生想了一阵,难道是惠大人?不应该呀。路佰鸣直摇头。白栩生又说,如果不是他,还能有谁了?就他跟你坐一搭喝酒了。路佰鸣还是不相信,说师父这次回来确实有些变化,可我也说不出来是哪变了,但要说他下药害我,万不可能的事情。白栩生追问,那他临走时是咋跟你说的了?路佰鸣挠了挠头,想了一下,他说要拿名录去和呓云大师商量对策。田南星突然插嘴说,咱们不正要去清凉寺嘛,去了当面问问惠大人和呓云大师不就清楚了?白栩生和路佰鸣相视一笑,喊了一声,好主意。
白栩生重新安排了一下马车,田南星一个人乘一辆马车,他和路佰鸣则坐在马车前头,分别协助两个马车夫驾车。白栩生的心里有种隐隐的担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惠世扬出了问题,名录可就危矣了。所以他们几人这一路都不敢懈怠,几人轮流休息、驾车,又在沿途换了三次马。终于在第四天晌午时分,一行人赶到了延安府,见到了清凉寺。
清凉寺不大,门前九十九级台阶,从山下拾阶而上,便到了寺门。寺门平日里会站着两个小沙弥,今天却未曾见着。进寺门,过门洞,洞内两边各竖了两座泥胎彩身的塑像,共计四座,个个面目狰狞,甲胄在身,正是佛家的四大天王了。左边是东方持国天王和西方广目天王,一个身为白色,手持琵琶;一个身为红色,手缠赤龙。右边是南方增长天王和北方多闻天王,一个身为青色,手握宝剑;一个身为绿色,手擎宝伞。再往里行,便是大雄宝殿了,当院中一个硕大石炉,青烟袅袅,香火不断。白栩生等人还要往里走时,却听见呓云大师的声音。
“佛门净地,尔等持刀弄剑,妄谈杀生,怕是有失体统!”
“清凉山上佛万座,问佛由我不由庙!”回话的人声音洪亮,言语霸气。
“佛虽万座在清凉,座座都在庙中坐。”呓云大师不嗔不怒,不急不躁。“秦通判地方父母,不会不晓得问佛的规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