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栩峰见势不妙,正要避闪,憨六却一挥烟杆,打掉了那根筷子。“谁了?”憨六一跃而起,便往门外冲。
“管住你的破嘴,嫑有点黄壤全都倒出去。”门外一声娇喝,从缺口处现出一张精致的瓜子脸来,大花眼,细长眉,高鼻梁,通红嘴唇,浅浅酒窝。“你俩收拾一下,下去吃晌午饭。”
憨六不做声了,乖乖地帮白栩峰收拾了一下,然后便一起下到一斋吃饭去了。路上憨六悄悄告诉白栩峰,这就是要看他手艺的人,是柳迎风的干女儿,叫柳弯弯,人送外号“嫩圪针”。
做完了修补两扇门窗的活,白栩峰的手艺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柳弯弯将他留用了,说是要趁遇上了好木匠,把好活窑的木制家具全都修缮一遍。
年头不好,憨六自然忙了,见天领着一帮人出去催债。来好活窑逍遥的人也越来越少了,除了天天来讨债的大户人家的奴才们,就剩了几个山西来的商人,每日里住在好活窑,既不耽误逍遥快活,还不落下恰谈买卖。
白栩峰干了十来天活,只见过老板娘一面,是在她训斥刘财主派来要账的人时。当时他在二斋做活,只瞧见院里老板娘的背影,一身大红衣裳,头上带了金银配饰,双手叉了腰,气定神闲的嗓音。“回去跟刘胖子说一声,我柳迎风这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眼前这点碎事儿还不至于难倒我。他放在我这的银子,这月底,利清本结。他要还敢来吵磨我,我只好先还别人的账了。”结果那人诺诺而去。
六月中旬的闲暇时,白栩峰向柳弯弯告了假,准备先去看看白栩生,再去见见路佰鸣。
白栩生、花肠子、筛子眼、一根筋、雒大汉五人三天前刚被释放了,不仅他们被释放了,大牢里除了些杀人放火的重犯,其他的犯人都被释放了。
牢头告诉白栩峰,端午节的第二天,京城里出了大事。神机营军火库王恭厂发生了大爆炸,死了五六百人,毁了万余房屋,连不满周岁的小太子也在这场变故中死掉了,皇帝老子也是险些被驾崩了。这次变故非常蹊跷,所有死去的人都赤身露体,随身衣物全被挂在了城外远处,现场幸存下来的人,也不知如何被脱光了衣物。皇帝老子以为迁怒了上苍,便顺从臣工之意,下了一道罪己诏,宣布大赦天下。
白栩峰感到有些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惊喜。他不知道白栩生他们是不是还留在城里,还是已经回了白家寨。但他们毕竟是五个人,总不至于养活不了自己,他对老二还是非常有信心的,所以他决定先去见见路佰鸣。
大牢在城南端,位置比较偏僻,离州衙颇有些距离。白栩峰没有交通工具,只能步走。去的时候已经花费了一个时辰,返回时已经是晌午了。路过一个长满松树的山坡时,猛听得耳畔传来一阵兵器交鸣声。
爬到坡顶,只见山腰间一片低洼空地,有人在打斗!白栩峰望了一眼,基本上都是认识的老熟人。
使单鞭的是“塞上独狼”杨鹞子,使剑的是“漠北三剑”陈大、陈二、陈三兄弟,使尖刀的是“驼城四刀”折浪、折雨和仇星云、仇星月这两对换亲,还有耍棍的“窜天猴”雷探星,舞耙的“土疙瘩”郝壮壮,还有十来个一色装饰的半大后生,都手里握着棍棒,在为首一青衣人的指挥下,团团围住了三个人。松林坡底,还栓了二十来匹马。
那为首的青衣人正是被延安府捕快提去的王寅生,被围住的则是路佰鸣和封三、赵四。
此时,路佰鸣正手持折扇抵住“漠北三剑”,封三、赵四持刀与“驼城四刀”对战。王寅生率了其他人围观形势,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
白栩峰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贸然上前助战,他需要看看情况。
路佰鸣的折扇上下翻飞,指东打西,“漠北三剑”的长剑荧光闪闪,交错递进,折扇与长剑触碰的瞬间,尖厉的金属撞击声电光火石间窜入耳郭。日头高上,路佰鸣的额头上已渗出汗珠儿,“漠北三剑”则是汗豆儿挥洒,脚下的步伐开始零乱,配合也出现纰漏来。白栩峰一笑,路佰鸣暂时是败不了的。
那边封三、赵四,两柄长刀斜刺横扫,配合默契,都是闯荡江湖多年的好手,与“驼城四刀”一搭手时,二人便交换了眼色,避重就轻,专挑仇星云、仇星月这对亲姐妹亲妯娌下手。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自然也不会落了下风的。
路佰鸣渐渐掌控局面时,突然使一招“游龙惊凤”,泥鳅一般绕过陈大的长剑,倏地出现在陈二的身后,一折扇敲在后脑勺上,陈二立时便倒地,不动弹了。以一敌三尚且占了上风,此时除去一人,路佰鸣自然更轻松了,他横眉一挑,冲王寅生喊话:“王寅生,本官放你一条生路你不走,居然还找上门来要害本官,到底是谁的主意?”
“路佰鸣,你已被革了官职,还一口一个‘本官’,不害臊吗?”王寅生冷笑道。“你今日死到临头,告诉你也无妨,我的后台就是延安府通判秦逸飞,秦大人可是崔呈秀崔大人的得意门生,他差我来索你命,怪只怪你站错了队!当然了,你若交出白栩生的东林党名录,或许可免你等一死。”
“官场污浊,这个官我路某人不做也罢,但你们这帮凶徒,我路某人却不能不管。”路佰鸣郎朗应答。“至于名录,我路某人却不曾有。即便有,就凭你们这三瓜两枣,想拿走,也属痴心妄想。”
白栩峰听见路佰鸣被革了官职,心里咯噔一下,正想间,王寅生又挥手催上了“塞上独狼”杨鹞子等人,要下狠手了。
路佰鸣这边突然又增加了杨鹞子、郝壮壮这两个劲敌,顿时无暇再与王寅生费口舌了,全神贯注应对四人的进攻。那边封三、赵四在路佰鸣与王寅生说话的功夫,猛一发力,使一招“声东击西”,佯作合力对仇星月孤注一攻,折雨救妻心切,着了道儿,被赵四回手一刀,削掉了持刀的手。待雷探天窜到阵里时,又成了以二敌四的场面。但雷探天的身手甚事矫健,左突右闪,赵四顾暇不及时,左肩上被仇星云砍了一刀。封三见着,拥过身来,背抵住赵四,咳嗽了一声,二人顿时如着魔一般,两柄长刀舞的风雨不透,那四人急忙间竟靠不了前。
“上啊,掐断他们,不要让他们三人汇合。”王寅生喊了一声,同时右手一挥,两颗银白色弹珠儿飞向封三、赵四。
眼见打中二人时,路佰鸣突然掷出折扇,击落了两粒弹珠儿。封三、赵四趁此喘息契机,杀入路佰鸣的战团。
“大人,你快走,我俩殿后。”封三护住路佰鸣,说道。
“没事,我路佰鸣若是死在这些小蟊贼手里,岂不被人笑话死。你俩今当奋力杀贼,无需顾虑我。”路佰鸣道。
“吃饭的家伙什都丢了,还敢大言不惭!受死吧!”陈三冷笑着挺剑刺向路佰鸣。
“班门弄斧,让你们见识一下剑是怎么耍的!”路佰鸣说话间,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来,使一式“开天辟地”,平空里划了一个以软剑为半径的圆,这个圆收尾时,陈三的脑袋上便悬了路佰鸣的软剑。路佰鸣没有下死手,手腕一抖,剑面在陈三太阳穴上发出一记清脆的响声,陈三便步了陈二的后尘,应声倒地。
陈大应该还算是个识羞的人,识羞的人懂得感恩别人给予的分寸。他扶起两位弟弟,狠掐人中救了醒来,三人稍作停顿,朝路佰鸣拜了一拜,又向王寅生施了一礼,头也不回走了。
这一下王寅生这边少了三员大将,但这并不影响路佰鸣三人处于下风的事实。赵四的受伤,加上体力的不支,王寅生他们还有十来人的生力军,硬拼显然是会吃亏的。
“路佰鸣,我看你还是乖乖交出名录的好!”王寅生仗着人多势大,得意地“提醒”路佰鸣。
白栩峰不能再观察了,他现出身来。“王寅生,名录不在路大人那,你应该问我白家兄弟要才对呀。”
“白栩峰!”王寅生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这儿?”
“塞上独狼”、“驼城四刀”这些曾经的手下败将也有些意外,他们本来就是冲着从白家兄弟身上挽回颜面,才来帮助王寅生的,但这会有路佰鸣三人这样的劲敌,白栩峰的出现显然不是他们最好的复仇时机。
“呵呵,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这是我堂堂大明皇帝的疆土,又不是腌臜阉狗的圈舍!”白栩峰打了个哈哈。
“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你是有些本事,但你们四个有打赢我们的必胜把握吗?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既然说名录在你手上,不妨拿出来,咱们之间的事情,一笔勾销。”王寅生是习惯了被人骂作阉狗的,所以他并不生气,他的目的很明确。
“白栩峰,名录坚决不能给他!”路佰鸣冲白栩峰喊道。
白栩峰自然清楚眼下的形势。其实,名录并不在他手里,那份名录是老二白栩生的命根子,呓云大师嘱咐只能让他一人保管,因此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藏在哪里。但王寅生对此却不知情,白栩峰决定诈一诈王寅生,拖延一下时间。
“王寅生,名录现不在我身上,在白家寨藏着,你放了路大人他们,我随你们去取名录。你看如何?”白栩峰说。
“不可呀。他得了名录更不可能放你了。”路佰鸣喊道。
“当然不可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呀。既然你们现在交不出名录,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王寅生直接动了最后的杀招,关闭了和谈的门路。
“哈哈哈哈,年轻人,话不能说的太满啊,老夫倒要见识一下你的本事。”一个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直传进众人的耳朵里,震得耳膜嗡嗡直响。
路佰鸣不禁坦然一笑,这下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