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其他人都出去,江世存将艾笙招到病床边,对她说:“茶几上有切好的凤梨,小时候你最爱吃那个,我让颂禹叫护工专门买了几个”。
这些琐事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艾笙心里一暖,笑意从眼眸中荡漾开来,“谢谢外公”。
江世存的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也能长时间地聊天说话了。便把自己缺席的这些年,艾笙的生活学习都问了个遍。
艾笙当然报喜不报忧,全然把苦难当做体验生活了。
知道她不想让自己多心,江世存便没有戳破。
祖孙两人间的氛围十分融洽。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了,得到了江世存的首肯,谷颂禹打头领进一个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
“佑堂来了”,江世存冲男子说道,语气十分熟稔。
一看男子一身正装,精英味道十足,艾笙就知道他们要谈正事。
正准备避到病房外,江世存却突然跟她介绍:“这是你辜叔叔,小时候你应该见过,现在可能没什么印象了”。
艾笙又扫了辜佑堂一眼,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冲他打了声招呼。
辜佑堂是江世存的私人法律顾问,两人私交也十分亲近。于是对着艾笙也像对世交晚辈,慈祥道:“一晃眼艾笙也这么大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正换牙的年纪,一说话就捂着嘴”。
他脸上的笑容柔软得让人难以设防,眼睛却十分锐利,像要把人看透。
不过这大概就是业界能人的条件反射。
艾笙从小就知道,外公身边的人个个都睿智不凡。在外公眼里,他们都是绝佳的棋子。
江世存伸手示意辜佑堂坐下。接着毫不避讳艾笙地说道:“今天找你来,是想改一改我的遗嘱”。
辜佑堂什么风浪没见过,他泰然自若地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要把自己在津华实业百分之五的股份赠予外孙女,荀艾笙”,江世存语气淡淡地,就像刚才平静地跟艾笙说起她的日常生活。
艾笙却没那么淡定,她愣了愣,第一反应有些不知所措,“外公……”
她有点懵是正常的,津华实业一直稳坐制造业第一把交椅。
江世存向来不喜欢创投中的杠杆泡沫,这就意味着他的公司水分一直很低。
实打实的百分之五股份,足够艾笙在公司股东大会上占据一席之地。
这意味着即使艾笙毕业后不工作,整日奢侈玩乐,也没有丝毫负担。
辜佑堂听了之后,眉头微不可见地抬了抬,“您考虑清楚了吗?”
江世存身体端正地靠在床头,两手交叉放在被子上,“既然叫你来,肯定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艾笙却觉得这百分之五的股份,自己受之有愧,“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拿您的股份”。
江世存虽然在笑,可神情却不容拒绝,“这样做不仅是为你的将来做打算,也是为了安我自己的心。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好好照顾你,实在对不起你的母亲。百分之五的股份不多不少,但总归会让其他人正视你江家表小姐的身份”。
艾笙柔声道:“只要您身体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求。偶尔来这儿跟您讨一碟凤梨吃,就很好”。
江世存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傻丫头,凤梨再怎么好,也填不饱肚子。你总要找婆家的,让江家成为你的靠山,外公百年之后,才不至于太担心”。
听他一副交代后事的口气,艾笙心里一揪,眼里漫上水光,撒娇似的晃了晃他的手臂,“您说什么呢,医生都说如果好好将养,您还有好些年的光景呢”。
江世存笑起来,“小时候你摔倒了也是咬牙忍泪,怎么现在倒越来越娇气?”
艾笙心里的凄凉霎时去得七七八八,她也觉得自己变得软弱,唉,都是苏应衡惯的!
江世存对艾笙异常慷慨,想了想又说:“你跟你母亲一样,喜欢舞文弄墨,将来把博古拍卖行交给你打理,你一定做得好”。
艾笙好笑地说:“您怎么什么都一股脑塞给我。博古虽然和艺术相关,再怎么样也是商业行当,我怎么管得过来?”
江世存倒不怎么担心,“那就给你找个有商业头脑的对象,让他去烦恼吧!”
艾笙想了想就摇头,“还是算了吧”,瑞信那么大的摊子苏应衡还忙不过来呢。
她神情里的淡泊让江世存感慨,“像你这样把好东西拒之门外的傻丫头还真是不好找”。
他话里仿佛有什么深意,艾笙仔细去打量他的面容,可江世存布满沧桑的五官仍旧不动声色。
敲定一切,辜佑堂要回律所重新拟订遗嘱。
江世存便让艾笙送他出去。
出了幽静的VIP住院部,没想到江家的一帮人还没走,正在小花园里休息。
艾笙他们路过的时候,恰好碰上了。
辜佑堂笑着跟众人打招呼。他跟江家其他人守着恰到好处的分寸,礼貌但又不太热络。
“辜先生好久没来家里,今天也是第一次来探望老爷子么?”,与对着艾笙的冷淡不同,杨舒看见辜佑堂立刻笑容满面,甚至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讨好。
辜佑堂温和地答道:“江先生不喜欢张扬,这次生病也对公司上下隐瞒着,我也是近日才得知他身体有佯,今天过来探病连带谈公事”。
杨舒笑容不改,打探道:“不是有老二,老三在么,什么公事还要他老人家带病操劳?”
辜佑堂笑而不答。
杨舒见状暗自咬牙,老头子病成那样,他周围还跟铁桶一般密不透风。一问起稍微敏感的话题,他的这群心腹个个都成了锯嘴葫芦。
不过辜佑堂越不露口风,就越说明事情不小。
这样一想,杨舒的目光不禁挑向辜佑堂身旁的窈窕身影。
杨舒不轻易外露的和善笑容对准了艾笙,上前去挽住了她的手腕。
“既然你有事要忙,我就不耽搁你时间了”,问不出什么,杨舒只能对辜佑堂故作大方。
辜佑堂一个不落地冲在场的人道别,才阔步离开。
“要说老爷子在几个孙辈里,最疼爱的就是你了。星橙小时候不懂事,老是气呼呼地问我,爷爷为什么喜欢抱你不抱她”,在江家,老头子的宠爱就如同众人哄抢的稀世珍宝。
杨舒这样说,无非是想衬托艾笙的特殊来,以此拉进和她的关系。
可艾笙心性纯粹,只把亲情人伦视作平常,就笑:“哪有,大表姐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她的毛笔字还是外公手把手教的呢”。
“可你到底是你妈妈唯一的孩子,说起你母亲啊,她才是你外公真正的掌上明珠”,杨舒本来跟小姑子不太融洽,但如今人死灯灭,她也就毫不掩饰对江怡杉的艳羡来。
艾笙脸上的表情淡了,“是么?”
杨舒恍然不觉艾笙脸色的变化,自顾自地问:“刚才的那位辜先生,他来时我们就看到了,只是他脚步急匆匆,我们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进去了。见他两手空空,说是来探病其实还是公事为主吧?”
她说着抬起手背,看了看手指上硕大的鸽子血宝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对答案漫不经心。
艾笙眼波平静,随口答道:“也许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杨舒脸色一滞,“你当时不在场吗?”
艾笙瞥见其他几人的目光朝自己身上集中,微微一笑,“辜先生可能碍着我在场,并没有多说什么”。
杨舒讪讪,把手抽了回去,走在众人前面去了。
倒是落在后面的那对陌生母女,不时瞧上艾笙几眼,欲言又止。
直到艾笙看过去,穿着一身针织短袖连衣裙的清秀女人才笑着说:“你大概不记得我了,我是你母亲的同学,代晓贞”。
艾笙这才醍醐灌顶,母亲谈得来的朋友并不多,这位代姨恰巧就是其中一位。
“您怎么在这儿?”没道理母亲的同学会在外公面前尽孝。
代晓贞有点拘谨羞涩地一笑,很有些小家碧玉的风情。
“我嫁给了你二舅舅”,说着素手指了指身旁的女孩子,“这是我女儿,星曼”。
说着就让星曼叫艾笙表姐。
看得出星曼是个怕生的女孩子,老是含着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稍大一点的动作就能将她吓哭似的。
“表姐好”,星曼干巴巴地招呼了一声,就闭嘴不言了。
艾笙抿唇问:“星曼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代晓贞面露尴尬,“她今年刚满二十,比你小一岁”。
艾笙心里一惊,那星曼岂不是只比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星遥小四岁。
前面那个二舅妈是在星遥十岁的时候才去世,那么星曼其实是二舅舅的私生女。
在她与江家断绝关系之前,二舅舅仍是单身,看来代晓贞是在这八年间才嫁进江家来的。
转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想清楚始末。艾笙自己的家庭就是因为有第三者插足才毁于一旦,所以她对代晓贞面上淡淡,“真没想到您会嫁给我二舅舅”。
代晓贞垂下眼皮,脸色涨得通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艾笙心里叹口气,不愿做刻薄尖利的人,便不再跟代晓贞说话。
她将一行人送到VIP病房家属专用停车场。
江家各房都配置着豪车,锃亮的车身齐刷刷停在阳光底下,派头十足。
只是江嘉誉却没急着上自己的车,围着旁边一辆迈巴赫转了几个圈。
杨舒仗着自己是大伯母,最爱训人,特别是这位让她心理不平衡的江家独孙江嘉誉,“嘉誉,这么大的太阳,不上车乱转什么?”
江嘉誉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您不知道这是苏应衡的车么,黄牌迈巴赫,整个束州找不出第二辆”。
艾笙心里咯噔一下,车子都是司机备的,她怎么知道是不是限量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