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要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三天来,许仙躺在凌氏医院的特等病房里,辗转反侧想着的就只有这一个问题。
知道他脱离危险期后,她便如鸵鸟般躲回自己的病床,再也不敢去见他。警察来来去去,医生来来去去,继母哭哭啼啼,继姐回家去炖能杀人的鸡汤,甚至大头自作主张唱给她解闷的据说是歌的声音,都无法让她的心起波澜。
她已经没顶了,她知道。但她与他之间相差多远啊!她环视极优雅舒适的病房。如果不是托凌家的福,她根本连看一眼这种病房的机会都没。而他……她闭上眼,握紧受伤的裹满纱布的双手,想让肉体的痛驱散那一丝一丝蔓延而来的逼人欲狂的心痛。
泪滴滴而下。为心痛?手痛?还是脸痛?为什么会那么痛?脸上的肿早已消,可是那痛却如此刻骨铭心,如此沉重到甚至用整个生命都几乎无法承载。她不知道如果再来一次她会怎样。害怕,让她连想都不敢想。
阿眠不停带来他的消息,“我哥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许仙呢。他想见你想得发狂,为什么你就是不去看他呢?他说他打你一巴掌,到现在手还在疼!他还说如果再见不到你,他就把那只手给剁了!他……”
“别说了!”许仙摇着头尖声狂叫,汹涌的泪止都止不住。
“时光无法重来。”尊龙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所以我们只有选择遗忘。如果无法遗忘,那么就必须面对!”他把玫瑰送到许仙手里,“阿圣送给你的!”
“还有!”费泽承捧着大束风信子缓缓走进来,“这是我们送给你的。风信子的花语是忠实、恒心。请给我们机会,让我们成为你的朋友和最忠实的守护者,好吗?”
许仙点着头接过花束,眼泪却流得更凶。
“他在等你!如果你还没有走着去见他的话,他一定会爬着来见你。”留下这句话,三个人便悄悄离去。
事实上东方圣连爬都挺困难,除了两条腿打上石膏被吊起来以外,身上其余地方还打了十七八个大小补丁。总之一句话:惨不忍睹。
许仙靠在窗外轻轻叹气。他会不会很痛?但她看不见他的脸,因为他始终看着门口。
门开了。许仙迅速侧身躲起来,不想被发现。然后她听到于兰菲的声音,温和的低柔的,听不清说些什么,但不久便高亢起来:“你真要跟她交往?还想娶她进门?不行!你知不知道正确的婚姻对男人的前途有多重要?我不能让你的大好前程毁在一个穷女人手里!我决不允许!”
东方圣只说了四个字:“除非我死!”
许仙泪流满面。良久,悄然离去。
东方眠成了传声筒:“哥,许仙说你如果敢剁身上任何一个地方,那么这辈子也别想见她!”“许仙,我哥说,他说,你不去见他也好,最好是忘了他。因为他那两条腿只怕是废了,他不想拖累你。”结果,许仙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东方圣的病房,自然没看到阿眠在后边偷笑。
东方圣的腿有没有报废她不知道,反正在门外就听到三剑客的谈笑声,让她狐疑地放慢脚步。尊龙说:“我们再赌一次,许仙几秒内出现?”
东方圣说:“还赌什么?你不是已经赢走了克林顿吗?”
费泽承不满地嚷:“我最划不来!你那辆法拉利撞得稀巴烂,放在我车库里既占地方又难看!真是亏大了!”
另两个家伙哈哈大笑。突然笑声戛然而止。门砰地被推开,头顶冒烟的许仙杀气腾腾冲进来,看也不看东方圣,只把两只裹得像粽子的手一边一只伸到尊龙和费泽承面前,“你们答应送给我的车呢?拿来!”
两片车钥匙乖乖地出现在她手上。
许仙瞟了一眼,“很好!”然后又都递给尊龙,“我拿它们跟你换克林顿!”
“为什么?”发问的是东方圣,“你不是怕狗吗?”
“对!”许仙仍旧不看他,“但至少,狗不会骗我!而且,它的舌头比你的巴掌要温柔得多!”说着眼眶竟有些发红,但仍倔强地昂着头。
尊龙拿了钥匙,抛一片给费泽承,然后拍拍许仙的肩,“这才是我们所认识的许仙!慢慢聊,我们功成身退!”笑着朝东方圣眨眨眼,与费泽承一齐出去,还体贴地关上门。
“许仙?”东方圣轻声唤,“过来,看着我!”他朝她伸出手,结果牵到身上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咝——好痛!”
许仙把头一撇,“我才不信!”却还是转身慢慢移到他身边,“真的很痛吗?”
“来,坐下,让我摸摸你!”东方圣拍着床沿让她坐下,一双相思欲狂的手立即缠上她的腰,慢慢地蜿蜒而上,直至她的肩,她的颈,她小小的脸。
“还疼吗?”他用大拇指轻抚她的左颊,眼里充满深深的悔意。
许仙闭上眼轻轻摇头。
“但我永远不会说对不起!”他拉下她的身子拥在胸前,“那么我就会一辈子欠你。让我用一辈子来弥补你,好吗?”
许仙不说话,静静地凝听他低沉而有力的心跳。一辈子!突然,于兰菲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她迅速坐起身,“不行!”离开他的怀抱,好冷!但她又怎能自私地占有他一辈子?
“为什么?”东方圣皱起眉,满眼是受伤的痛。
“戏已经落幕了,”许仙转头不敢看他的眼,一颗心又酸又苦,“我们也该散场了!”
“是吗?”东方圣怒极,猛地握住她的伤手举起来,“这也是戏吗?”
“是!”许仙咬牙忍着痛吐出一个字。
“那么,”他仍握着她的手。他知道她痛,但又哪里及得上他的心痛?“你说过不离开我死也死在一块的那些话也是戏吗?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是!”许仙慢慢转头,凝视他狂乱的眼,“都是戏,一切!”
“好!真是太好了!”东方圣松开手,颓然闭上眼。许久,幽幽地叹,声音空洞而遥远,“戏里戏外,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忽又声调一转,“但你错了,戏还没有落幕!要知道我的腿是因你而断的。所以,在我站起来之前,我们决不能散场!你必须得陪着我,每一天,直到我完全康复。这是你欠我的!”只要能留住她,哪怕被骂卑鄙,他也顾不得了。
整件事中,最想不通的是阿眠。咦,怎么会这样呢?她搬出《追女秘诀一千招》猛研究,其中大多精彩招数诸如死缠烂打、胆大皮厚、推心置腹,以及让她脸红心跳的琴瑟和鸣等等,虽然她还没来得及卖出去,但老哥早已无师自通地都用过了。尤其第九百九十九招:出生入死,更是让他发挥到淋漓尽致,但为什么就是到不了第一千招修成正果哩?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于是阿眠很虚心去求教号称情圣的大哥凌鹰。
凌鹰说:“问你大嫂!”说得也极是,大嫂林樱,连情圣都栽在她手里,自然非同小可。
林樱,曾是昏睡了一年的植物人,苍白的虚弱的,仿佛轻风一吹便会化去,施施然飘飘然而来。淡淡眉眼淡淡面容淡淡话语:“两个灵魂为什么会飘荡无依?两个灵魂为什么会倔强对立?生命中常有不可预期的灾难,我不知道它何时就突然降临。我只知道,哪怕上帝只赐予我一天生命,我也要爱我所爱,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沉默。良久,许仙抬头,凝视她的眼,神色坚定,“我懂了。爱我所爱!”
林樱淡淡一笑,转身又如来时般飘然而去,樱花树下,凌鹰张开双臂等着她,眼里盛着的是生生世世缠绵不绝的爱恋。
许仙回头。远远的,东方圣坐在轮椅上动也不动地凝视她,夕阳洒落点点金辉在他身上和在风中翻飞的长发上。她忽然有些哽咽,仰起头深深吸气,然后微笑着大步走向他。
“大嫂跟你说什么?”他握着她的手,轻抚掌心凹凹凸凸的灼伤的疤。
“说一个遥远的故事。”她抽出手,推着他的轮椅渐行渐远,“你该去做复健了!等你一站起来,我们这场戏也该落幕了!”然后才可以让两个真实的灵魂重新开始。她在心里接上一句。
东方圣也在心里接上一句:别想!我们这场戏永不落幕!
东方圣足足住了三个月的院,每天傍晚都会在许仙的搀扶下到院子里的林****上一瘸一拐地散步。
三个月不算长,可是却也足够沧海桑田。许仙觉得自己就像最老套的剧本里最庸俗的女主角。还有谁会比她更富戏剧性呢?突然从穷光蛋一跃而成为皇亲国戚,立马便身价百倍起来。
一切全托大头的福,那小子身上居然有某个国家的王室血统!
好劲爆的消息,不知跌破多少人的眼镜。
那天许仙一见到那个气度雍容的男人就知道大头的生父找上门来了,两个人几乎一模一样,帅到一塌糊涂。但立即她便想到东方圣,两下一比较,还是觉得东方圣帅得更有味道,于是便免不了有点沾沾自喜,甚至看那男人也觉得顺眼起来。
顺眼的结果便是让他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带走他的儿子他的女人和他那欢天喜地越看女婿越高兴的丈母娘。
于是可怜的许仙被抛弃了,孤伶伶地与克林顿相依为命。如今克林顿已成为她的死忠,并且在原主人面前也狐假虎威地趾高气昂起来。
这件事带来的最直接效应是于兰菲的前倨后恭。现在她非但不反对儿子与许仙交往,反而还大加鼓励,倒让两个人觉得无所适从起来。咦?
许仙整个人懒洋洋地不想说话,自从大头他们三个走掉以后她就一直这个样子,让东方圣都不忍心把自己的重量压到她身上。
“怎么了?”他撑着拐杖站直,体贴地问。
许仙摇摇头,眯眼看林****上的病友们。克林顿走上前,懒洋洋地蹭她的脚。
忽然铃声响起,东方圣掏出手机贴到耳边,立刻面色大变,抿着嘴将手机递给许仙。
“谁?”
“张飞!”东方圣万分不愿地吐出这两个字。自那次绑架案后,姜飞就好似人间蒸发般突然消失,不知去向,警方动用大量人力也没找到。没想到那小子狗胆包天居然还敢主动打电话来。
“他?”许仙也面色一沉,接了手机轻轻“喂”一声便顿住,似乎无话可说。
东方圣皱着眉走开,留许仙站在原地接电话。对于姜飞,他有太重的心结。但只要他不再伤及无辜,东方圣倒也不希望他落得跟姜子一样的下场。
许仙的心情更复杂,尤其在听到姜飞的道歉后。他说:“你听清楚了,我只说一遍:对不起!还有,如果时光重来的话,我不会让东方圣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我知道你恨我。也好,至少恨可以让你记住我,这已是我在红尘里的惟一牵挂了。再见。不,应该说永不再见!”
电话收线,许仙仍举着手机发呆。她恨他吗?不,她不恨他。他只是个被仇恨淹没的可怜人,她怎么可能恨他呢?
许仙抬起头,看向前方。
忽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撑拐杖的家伙抛掉拐杖抢前两步,飞身跃起将一个飞向一位老太太后脑的易拉罐踢偏,然后一个凌空翻身漂亮地坠落地面,动作如豹般灵敏矫捷,哪里有半分腿脚不便?
“东方圣!你这个死猪头,你又骗我!”她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愤愤将手机往他怀里一摔,然后转身大步走向医院大门,“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克林顿,走!”
“许仙!”东方圣慌忙抢上前拉住她胳膊,“别走,别不理我!我就是担心你离开我所以才出此下策的。虽然,虽然确实有点过分,但如果你不说那句什么戏该落幕的鬼话,我又何至于这么辛苦?原谅我,好不好?”
许仙抬头望天,两只眼珠转呀转。这个死猪头,三番两次骗她!哼,这次绝不能轻饶他,得出个超级大难题难死他!“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不过,你必须先办成一件事!”
“别说一件,就算十件百件也……”
“先别吹牛!”许仙摆摆手,“这件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记得!”东方圣点头如捣蒜,“刻骨铭心!”
想起舞会当日她的衰样他便忍不住想狂笑,但又怎么敢?只得强自忍住。辛苦之至!
“那次舞会我被小姐们追丢一只胶鞋,后来拜托阿眠找了几次都没找到,一直都耿耿于怀呢!你要办的事就是找到那只鞋,虽然已隔近五个月,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否则,哼哼,别想我再跟你讲一句话!”
东方圣的脑筋迅速转动着。胶鞋?“……年轻人啊,这只鞋里装着的可是你的终身幸福啊!”原来,原来如此!那只鞋竟是许仙的!看来冥冥中已注定一切。哈哈哈!他几乎想仰天狂笑三声,但立马死死咬住嘴唇低下头。
“咦?你的表情怎么这么诡异?”许仙不解。
“没有!哦有,你的要求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让我大受打击所以才会有这种表情。但我有信心,这个世上还没有什么能难倒东方圣!给我三天,我一定找到那只鞋!”
“是吗?”许仙眨眨眼,总觉他的神情有古怪,“那我等你好消息。”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狐疑地瞧瞧。
东方圣头一次嫌她走得慢,因为实在憋不住。好不容易许仙跟克林顿的身影消失,他立马回身抱住棵大树哈哈狂笑个够,突地又止住笑,掏出手机迅速拨号。
“阿泽,我那辆车还在不在?如果你竟然不知死活地已经扔掉它的话,那就洗干净脖子等我来砍吧!”
三天后的晚上,东方圣捧着个桃木盒出现在许仙的小公寓。
“你该不会真的……”许仙怀疑地盯着那盒子。
“别急,先坐下!”东方圣按她坐在沙发上,还不忘得意地冲趴在旁边看热闹的克林顿吹一声口哨。克林顿立马不屑地撇撇嘴。
东方圣蹲在她膝旁,慢慢打开桃木盒,“看,这是什么?”
他凝视她瞬间瞪圆的双眼跟合不拢的下巴,顿觉三天来的辛苦都值回票价——他在阿泽嘲弄的眼神里宝贝般捧回那只脏兮兮的鞋;他蹲在洗手间拼命又刷又洗,然后小心翼翼把它烘干;他跑到本地最有名气的绣纺,在刺绣师傅异样的眼光中说出自己傻里傻气的要求。但现在,满心洋溢的只有幸福和满足。
许仙几乎不敢置信,伸出颤抖的双手捧出那只三十九码半的白胶鞋。洗得干干净净,鞋面因太旧而有些起毛,鞋头大脚趾处原来的洞不见了,而代之以绣工精致的图案:两颗红心被一支金色的箭射穿。
“呵!”许仙轻笑,却觉笑声里含着哽咽,“好俗气!”她抚摸着那两颗心的图案,忍不住视线便模糊起来。
“还有更俗气的,你要不要听?”东方圣伸手捧着她小小的脸,“那天在山上破庙里,我想说可是你不让我说的那句话,现在能说了吗?”
“嗯!”许仙点头,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两张脸紧紧相贴。
“我爱你,永远!”东方圣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五个字。
许仙的泪顿时泛滥成灾,“讨厌,你又让我哭!”她一只手捶他的肩,另一只手抬起来擦眼泪,却发现手上还提着鞋,“你是怎么找到它的?我真不敢相信!”
“因为有神仙相助!”
“不许骗我!”许仙抬起头,双眼晶亮,“快说!”
冤哉枉也!“我哪有骗你?是真有神助!本来我差一点把这只鞋给扔了,结果出现一个身穿白袍的无臂老太太告诉我鞋里装了我的终身幸福,万万丢不得!”
“啊!”许仙忽地一声惊呼,“你说什么?身穿白袍的无臂老太太?是不是摆算命摊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
“天啊天啊!那是王婆婆,当年在乡下我就是她接生的!”
“真有这么巧的事?”东方圣也觉无法置信,“可是她没有手怎么接生?”
“她有嘴呀!乡下没有医生,接生婆离得远来不及请。她这位过路的陌生人挑起大梁,坐镇指挥,硬是让我那个惊慌失措而且毫无经验的老爸顺利把我接下来。可是事后她连一顿饭都没吃就悄然走了,连名字也没留下。老爸经过多方打听也只知道她姓王,后来每次跟我说起这事都眼泪汪汪感慨不已,嘱咐我如果有幸碰上她一定要好好报答,没想到没想到竟给你碰上了,而且而且还……”她看着手中的鞋,几乎泣不成声,“为什么她就不给我机会报答她呢?”
东方圣接过鞋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摇晃,“别再哭了。我想,只要你过得幸福,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来,把眼泪擦干,笑一个,不要辜负婆婆的一片心意!”
“对!”许仙抬起头抹掉眼泪,轻轻抽咽着给他一个最灿烂的笑,“我要过得幸福。有了这只鞋,有了婆婆的祝福,我们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那当然!抬起脚来!”东方圣微笑着单腿跪在她面前,举起她的右脚,脱下脚上的拖鞋,然后把手上的胶鞋缓缓给她穿上,“嗯!真合适!”他侧着头欣赏。
“我觉得,”许仙慢吞吞地说,“现在这个场景有点像那则童话。”
“灰姑娘!”
“仙度瑞拉!”
两个人异口同声,然后相视而笑。克林顿忙也凑上一张大脸,咧嘴傻笑。
忽地东方圣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王婆婆原来就是仙度瑞拉的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