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宗李纯冷笑道:“崔群,你眼中还有君父吗?在殿中竟如此喧哗,你还把我看在眼里吗?”
崔群一怔,知道皇甫镈常进谗言,皇上对自己已然恼火,今天不过借题发挥而已,忙跪了下来,磕头道:“皇上恕罪,崔群对皇上一向忠心耿耿,不敢有半点不敬。”
皇甫镈道:“皇上,像崔群这种人,若不杀了,日后谁还会把皇上放在眼中?”
李纯尚未说话,忽听一个人大声喝道:“皇甫大人,你这话未免过份了点吧?不就是忘了避讳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死罪吗?若这点小事就该杀头,你早该杀千次百次了。”
皇甫镈回过头来,见说话的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吴元庆,心中怒发如狂,喝道:“吴元庆,人说你无法无天,我还不信,你竟敢当着皇上的面说这话!嘿嘿,直呼君父之名,眼中无君无父,岂是小事?只有你这等无君无父之人,才说是小事。你说这话就该死。”
吴元庆冷笑道:“皇甫大人,你说谁该死谁就得死吗?当着皇上之面,你尚且如此嚣张跋扈,在百姓面前,你还得了?”
裴度也道:“皇甫大人这话确实过份了些,崔大人无心之失,罪不至死,只须上表谢罪也就是了,堂堂宰相,若是因写错一个字便杀头,岂不让百官寒心?这人才岂不显得太也不值钱了吗?”
皇甫镈道:“皇上,你看他们联成一气,分明便是朋党。”
吴元庆冷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君子自然与君子在一起,小人自然与小人相集聚,自君子眼中看来,心中明亮可光风济月,胸怀宽阔可下海行舟,虽聚一起,全是公心,所想的是国家社稷,而小人聚在一起,全是私心,总想着陷害忠良,欺骗君王,搅乱朝政,擅权弄国,请问皇甫大人,究竟是你们是朋党呢,还是我们是朋党?”
皇甫镈怒道:“好一张厉害的嘴。皇上乃是圣明之君,难道你说得好听皇上就会信吗?”
吴元庆道:“不错,皇上是圣明之君,自不会听信谗言蜜语,事实如何,是非如何,皇上又怎么会分辨不出?”
皇甫镈还要说话,李纯怒道:“好了,好了,说这么多干什么?李师道灭亡,天下归心,朕今日乃是庆贺天下太平,可不是来听你们骂架的。崔群,你起来吧。”
崔群磕头道:“谢皇上。”站了起来。
裴度、皇甫镈、崔群皆为宰相,皇甫镈知道自己是靠谄媚皇上的手段才被提拔为宰相的,所以,对崔群十分痛恨。见皇上不加怪罪,心中大是失望,他抬头看皇上,发现他脸色阴沉,显然仍不高兴,他要拍马屁,遂进言道:“皇上,如今逆贼扫灭,天下太平,不上尊号无以显皇上开天辟地之功,继往开来之业,睿圣仁慈之德。”
群臣纷纷道:“请上尊号以彰皇上之功业。”
李纯心中甚喜,笑道:“便请诸爱卿议拟吧。”
群臣纷纷而言,有说这样的,有说那样的,最后决定用“睿圣”二字。皇甫镈道:“前面应该加上‘孝德’二字,这样便尽善尽美了。”
李纯听了“孝德”二字,心中甚喜,不禁笑了起来。
崔群道:“皇上,尊号中有‘圣’字,其实‘孝德’的意思已经包含在其中了。”
李纯的脸色霎时之间便阴了下来,沉声道:“你是说加‘孝德’二字是多此一举吗?”
崔群想不到这样一句话,竟会让皇上如此发怒,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说道:“皇上,臣的意思是……”
话未说完,皇甫镈抢着道:“皇上,我说崔群无君无父,果然如此,崔群对于陛下的尊号,竟然舍不得用‘孝德’两个字,到底是何居心?”
崔群怒道:“皇甫镈,我有何居心?你少给我进谗言。”
裴度也道:“皇甫大人此话未免太过,上尊号乃是大事,崔大人不过在与大家商议而已,说得上有什么居心了?”
李纯听了“居心”二字,早已经脸上变色,父皇临死前的样子又出现在脑海之中,这“居心”二字,就好像一把箭,射进了他的心头。崔群为什么说不用“孝德”?难道他竟有所指吗?他是在讽刺我吗?是在提醒我吗?是在说我根本没有孝德吗?就好像一个羞人的伤疤被人突然撕开。宪宗李纯忽然恼羞成怒,喝道:“大胆崔群,刚刚饶了你不死,你不知好歹,反如此与我作对,我若再饶你,我还有脸君临天下吗?”
群臣见龙颜震怒,都纷纷跪了下来,谁也不敢开言。皇甫镈也跟着跪下,心中却喜不自禁,心想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自己要找死,可怪不得我!
本来歌舞升平,君喜臣欢的场面,只因“孝德”二字,竟使气氛为之一变,整个殿中似乎都充满着一股戾气,一股杀气。
许多大臣虽与自己无关,跪在当地,也不禁索索发抖起来。崔群心中坦荡,虽然雷霆在上,却也形态自若。心想,该来临的总会来的,命运既然早经决定,是祸是福就随他去吧,担心害怕又有什么用?又能改变什么?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多这嘴巴,其实加不加“孝德”二字又有什么关系呢?无关社稷苍生,也无关天下安危,就算他把尊号多加几百字,又有什么相干?
一时之间,谁也不说话,大殿之中静得只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宪宗李纯脸色变幻不定。脑海中波涛起伏,父皇的死是他心头最大的隐秘,知闻其事的人早已经死的死,散的散,但就算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心头却仍有不尽的惧怕,不尽的惶恐,似乎突然之间,就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就好像一个无比重要的珍宝,即使藏得再隐秘,心中也怕有一天会被人发现。崔群竟吝惜“孝德”二字,他难道知道什么吗?他难道在暗示什么吗?
李纯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冷冷的道:“崔群,你不愿在朕的尊号上加‘孝德’二字,你是说朕根本就不孝不德吗?”
崔群听了,忙磕头不迭,说道:“皇上乃大仁大孝之人,臣绝不敢有此意。臣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李纯道:“你知罪就好,你说该定你个什么罪?”
皇甫镈道:“如此诽谤皇上,心存不轨之人,自然该当定死罪。”
众臣见龙颜震怒,谁也不敢说话。
吴元庆忍不住道:“皇上,崔大人纵然有罪,也罪不至死,这……这其实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李纯怒道:“你说什么?这还是小事吗?崔群竟敢说朕不孝,哼,你说这还是小事?”
吴元庆朗声道:“皇上明鉴,崔大人并未说皇上不孝,皇上乃是孝子,普天下之人都知道,崔大人怎么会胡言乱语?”
这话李纯听来甚是刺耳,觉得其中讽刺之意甚深,顿时心中大怒,却又不能发怒,喝道:“吴元庆,你跟崔群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替他说话?”
吴元庆道:“我跟崔大人从无私交,但我这人眼睛里揉不进沙子,陛下,您乃圣明之君,雄才大略,削平藩镇,贼人纷纷败亡,这是多大的武功。定祸乱者,武功也;兴太平者,文德也。今陛下既以武功平定海内,不如接着革除弊政,恢复高祖、太宗旧制;用忠正而不疑,屏邪佞而不迩;改税法,不督钱而纳布帛;绝进献,宽百姓租赋;厚边兵,以制戎狄侵盗;数访问待制官,以通塞蔽;此六者,政之根本,太平之所以兴也。陛下既已能行其难,若何不为其易乎!以陛下天资上圣,如不惑近飞容悦之辞,任骨鲠正直之士,与之兴大化,可不劳而成。像皇甫镈这种人,乃是谄媚小人。在以武功平定天下之后,贪图安逸的yu望本就容易滋生,若再加上臣下左右阿谀迎奉,向皇上进言说:‘天下已经太平了,皇上可以高枕无忧,自图安逸了。’如果皇上按照他们说的那样去贪图享乐的话,太平盛世到何日方到?所心臣请皇上别以小事而杀诤臣,而应逐奸侫,远谄媚,则皇上幸甚,国家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