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泊看着阿生、粳茗和宇婷,宇婷满眼的幸福和激动,她最明白这代表着什么。雁泊颤抖着双手,用同样颤抖的声音激动地说:“这是父亲的头发,本来只是留下来做个念想的,但是想不到,今天的科学技术已经到达了可以通过DNA的展开找回人的记忆的水平,也就是说,我们的父亲很有可能就快要重新回到我们的身边了!”
粳茗和阿生惊讶得口瞪目呆。粳茗激动地一把抓住那个小小的透明玻璃瓶,蓝色的盖子,里面几缕头清晰可见,一根根头发又粗又直,这可不就是那个他们敬爱的父亲的头发吗?粳,茗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了,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让他激动的呢?
“大哥,那真是太好了,那我们赶紧去做这个工程吧!“阿生和粳茗同时大声地说道。
宇婷满脸笑意的点头称是:“是的,赶紧去做,我好激动啊,感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雁泊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
他是一个80后,本科毕业后来了这个海滨城市-甬城,大学毕业后,和谈了三年恋爱的女友-海玲一起来到了她的故乡,只为了追逐他梦想中的爱情,爱你就一生不变,至死不渝。问题是他家乡是岭南地区的,为了这个事情,父亲说要跟他脱离父子关系,但是农村的忠厚老爹也只是吓唬他一下而已,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不疼爱,最后还是顺了他的意,接受现实。
追求风花雪月的浪漫是要付出代价的,刚毕业一两千的工资,为了让女友开心,吃好,用好,过节礼物精挑细选,金银首饰样样不能缺,每个月都是月光族,好在他的一片痴心也换来了女友的真心等待,头两年里,大家节衣缩食,住在很便宜的出租房了。
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年夏天,他们住在顶楼7楼的北面房间里,因为天气太热,没钱装空调,他只能买了一个塑料桶,到市场买块冰提到床前,加上一个电风扇,就这样降温,但是效果不明显,女友半夜发烧了,因为太热,他们都感觉不出来,到了第二天才感觉头重脚轻,赶紧买药来吃。那时候他唯一的愿望是给房间里配个空调。那时候的日子真的是苦不堪言。
说来有点难以置信,2001年大学二年级开始谈恋爱,直到毕业后四年也即是2009年,他们住在一起4年后,他们才真正做了那羞羞的事情,之前都是拉拉手,亲亲小嘴之类的,他有点自卑,人不高,家里也是普通家庭,大学四年学费都是老父亲省吃俭用才挤出来的,本来家里期望这孩子毕业后能给家里减轻负担,谁知毕业2年后还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家里弟妹的学费都帮不上多少忙,还是老父亲顽强地承受着。想起家里逐渐衰老的父母,弟妹们热切的眼神,逐渐破旧的老家房子,还有女朋友一直默默的等待,每每站在甬城繁华冰冷的夜灯下,他感到那压力,就像马上要让落水者窒息的冰冷的河水一样,黑暗无边,令他恐惧不已。
在2009年准备结婚的那年,女方父母表示不同意,除非入赘,要不就给10万礼金并且在甬城买好房子。当晚,两个年轻人抱在一起,在出租屋里面,嚎啕大哭,分还是不分,多年的努力,多年的期望,自小的爱情守护梦想,一朝放弃?他真的舍不得,女友泪眼婆娑说:“大家都这么累,要不就分了吧。”他绝望痛苦,悲伤无助,8年恋爱如电影掠过,心有不甘地说:”不要啊,我不要分开,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女友唯有流泪以对,一夜无法入眠。
第二天,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上班去了,抽空给家里父亲打了电话,将情况跟他说了,他说他不愿入赘,看看是否能让家里帮忙筹钱买房子,他感觉自己很残忍,分明是在啃老,分明是在用爱要挟,父亲回答很坚定:“那就分了吧,我们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去买房子。”他感觉心里一阵空,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他不可能去埋怨老父亲,大学毕业都五年了,还是这个样子,没说给家里多大贡献,如过还要开口要钱买房子,那简直是畜生都不如了。
他也不可能去怪罪女友,那是他的七寸,女友父母的决定也不是她能改变的,他只能怪自己没用,一切的借口和解释在赤裸裸的金钱面前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那一刻,他想到了放弃:“放手不是我愿,就让我像一条失去灵魂的鱼一样,随波漂流吧,反正我的灵魂已无寄托。”
女方父母给出的期限是一周,一周后,正当他准备迎接命运对他的审判的时候,父亲打来了电话,愿意尽其所能,出一部分钱,后来加上他自己的一点积蓄,总算按揭买了个单身公寓,权当有房子了,女友也好和家人交代了。一对小情侣终于让自己的爱情有所保障了。2009年底他们终于结婚了,没有奔驰宝马的车队,没有盛大的婚礼,就是请亲戚朋友吃了顿饭,宣布他们结婚了。为此,雁泊感觉很对不起太太,这是一个遗憾,他希望能弥补,以后给她双倍的补偿。可是,他们不知道,一场灾难正在朝他们靠近。
怀上小孩的2个月后,一天雁泊收到家里的电话,弟弟告知他,父亲被诊断出患上了肺癌,希望他早日回去看看怎么处理。那是一个夏天的大中午,这晴天霹雳,让他瞬间感觉浑身冰冷,无所依靠,地上斑驳的树影就像魔鬼的诅咒,扭曲着令人恐怖的鬼脸,树上知了呜啊呜啊在狂叫,为它们生命最后的美丽时刻而高歌。他无法相信,他也不愿相信,这是怎么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在他心里,他亏欠父亲的太多太多了,他整天想着的只有两件事,怎么努力让父母和弟妹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在城里买个大房子接他们过来住,共享天伦之乐;另一件就是怎么努力挣钱,让海玲和孩子过上体面高雅的生活,让那些一起住顶楼出租房的煎熬成为他们忆苦思甜的谈资,那时应该是碧海蓝天,云淡风轻的。
而今天,这烈日下,这残酷的讯息,无不嘲弄着他的无能和无知!电话紧紧捏在手中,画面一遍遍重复,父亲从小带他一起挑水,打柴,插秧的那些温馨日子,父亲突然出现为他驱赶把他吓哭的恶犬,他骑在爸爸的肩头扮大将军的神气情形,奖状拿回来后父亲无比自豪爽朗的笑声,大学时父亲送他到火车站那苍老却又挺拔的背影,父亲罄尽所有为他买房娶妻,这所有的一切,让他感觉无比的真实,又无比的模糊,他想伸出手去捉住那画面,可是发现手上只有泪水,他想大声哭出来,但是他发现呼吸无法平息,喊不出来,唯有微风吹过,全身的汗毛竖起,虚弱到只能坐在地上。
他抓起电话拨通弟弟的电话:“粳茗,爸是在哪里检查的?”“是县医院!”,“那带他到省医院再检查一下,要谨慎,不要慌!”几天后,结果出来,依然是同样的结果。最后市医院说可以做手术,手术费需要3万,他把自己所有积蓄和向朋友借来的钱第一时间打回家里。他多想回去陪在父亲的身边,可是一想到那数额巨大的治疗费用,他就不敢请假,他跟公司提过这个,领导同意他回去,可是回去就意味着工资停发,后面的治疗费用难以为继,他必须在这边坚守,几千公里外的弟妹承担起照顾父亲的责任。
手术进行到一半,电话再次打来。
市医院医生直接跟他说:“对不起,是晚期,已经粘连,我们无能为力,无法切除,只能保守治疗。”
“你们怎么回事,不是说可以治好的吗?现在手术打开胸腔了,才说无法切除,你们这是草菅人命吗?”
“对不起,本来观察是可以的,但是出现了难以预料的情况,你要决定切也可以,但是很可能3个月都支持不了!”
三个月!!!!他无法做出这个决定,最后还是妥协了,做保守治疗。
6个月后,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因为妻子怀孕,无法奔波,雁泊一个人在深夜回到了家中,星夜之下,他推开了这个看起来破败不堪的家门,30年了,从小到大,他就在这片土地上成长,就在这些林木间奔跑,每一声虫叫蝉鸣,每一寸沙土瓦石,每一阵草木芬芳他都是这么熟悉,可是,今天,他竟然感觉他们都跟他一样失去了力量,因为父亲的倒下,月亮树木,屋檐仿佛都低垂着头,黑暗的夜仿佛是那能把人窒息的河水深处,里面藏着无数的怪物、无数的不可预知的危险。
这个家,曾经是他唯一的依靠,只要在几百米范围之内,只要听到母亲那絮絮叨叨、家里的鸡鸭的鸣叫,他就能感觉到家庭的温度,如朝阳一样温暖,如磐石一样稳固。但是今天的家不一样,雁泊感觉到心里是无尽的恐惧,不敢面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