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外的凉风一阵阵吹来,格外凉爽,打开房门,风更加的来劲儿,整个一个穿堂风。泡上一杯咖啡正准备享受早餐,门口传来客气的问候,声音不大却熟悉无比。
“郑先生,早。”一个身影在眼前出现,说话的是一个提着黑包的中年人,他微笑着看着我,眼睛充满着期待。这个身影永远是来无声,去无踪,仿佛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一样,直到他张口说话,你才意识到,他来了。
“早,麦克尔,Goodmorning。”我认出了他,一个相识了许久的老熟人。
“这是我们教会这个周末的活动安排,欢迎郑先生您光临。”迈克尔的话语始终客气,手里递过来一张红色的通告。
“谢谢您,有时间我会去。”我接过通告客气地回答,口气尽量与他吻合。迈克尔走远了,他的声音好似还在,望着他的背影,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我认识迈克尔的时候,他还是个小伙子,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二十年前的一个中午,他是附近一个托管中心的英文老师,因为我的女儿每天放学后在此逗留,所以在接她的时候认识了他。迈克尔自始自终穿戴讲究,再热的天也是白色的长袖衬衫,一副金色的眼镜架在高高的鼻梁上,他华人的面孔英国人的腔调,和谁说话都是客气得让人头皮发麻,起码我是这样的感觉。也许是一家教会的托管中心,很快女儿回家吃晚饭时她的习惯发生了改变。她在吃晚饭前会胸画十字,口里喃喃自语:“thanksmyGod,yougivemeeat,yougivemefood.”然后才动筷子。
我和太太这才知道是她的老师教她这样的,也才明白女儿有了宗教的倾向,可一切来得非常自然,好像一下子也找不到制止她的充分理由。过了一个学期,我们给她换了一家托管中心,一个是离家近些,一个是让女儿感觉一下,到底哪个更好。果然没过多久,女儿吃饭不在祷告了,也不说晚饭是God给她的了。
女儿是没事了,可我却有事了。从那时起,每个周末迈克尔都会来我家,不是送我一个请帖,就是送我一个通告。他从不进门,只在门外,客气地问一句:“郑先生,早。”不知不觉一晃到今年整整二十年了,小伙子迈克尔也从年轻人变成了今天的中年人了。
我见过执着的人,为了某一件事坚韧不拔,可那都是为了自己的信仰,或为了他的事业或家庭的美好所坚持的举动,熟悉的口号有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可像迈克尔这样,为一个不相识的人,为争取他的入会而付出如此持久的努力,自我来到南洋定居,他应该是我认识人当中的第一人。
我去过许多本地的基督教堂,第一次就是刚来时房东太太带我去的,记得是个周末,辉煌的教堂里人山人海,非常热闹。各种活动在大厅里进行,有人唱歌、有人诵经、有人祷告、有人忏悔。我的感觉像是嘉年会,许多人家都是全家出动,老少参加,当全场高唱圣歌时,我看到很多人流下了热泪,那情景不免让人动容。
可我没有感动到有立即加入教会的冲动,这不是他人的问题,也不是宗教的问题,而是自己的认识,或许现在叫三观,当时不这样叫,准确说是应该是世界观。小时候,我们被教育成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大一点是党的梯队共青团员,再大一点是靠近党组织,争取入党,自始自终的信仰就是为实现人类的彻底解放而奋斗终身。虽然嘴上解释起来有时也走样,可那刻在骨子里的初衷又怎可以轻易地被改变呢?有什么因素可以说服自己内心改变的理由呢?
于是我选择了坚持,默默地坚持,不受任何人的影响。我想就走哪儿算哪儿吧,走一步,算一步,也许在哪一步时会有改变。可没想到,迈克尔也选择了坚持,他不受我的影响,默默地坚持,他不是走哪儿算哪儿,而是每个周末准时走到我的家门口,而且义无反顾地坚持到今天。他的执着使我纳闷,我有时想不通。
这一次我问一旁的女儿:“为何他如此这般?”女儿说:“迈克尔不是一个人,他们是一大批,他们觉得有义务,只要他们认为你值得他们做,他们就会坚持下去,绝不是因为你的态度,和你的态度毫无瓜葛。”
“他有和你说过什么?”我多问了一句。
“有,他说,你这样的人不入教很可惜。”女儿淡淡地回答。
“我有这么重要吗?”
“Ofcause对他们来说,只要他们认为你重要。就是重要了。”
“没有再多的理由?”
“如果硬说有,那就是你给我换了托管中心,或许这是一个理由,但也只是我的猜测。”女儿笑着说。
女儿的一席话,理论的成分不多,但让我开窍不少。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没有你想不到的,只有你自己做不到的,而他人能不能做到,你根本是无法预料的。
窗外的凉风又一阵阵吹来,凉爽之极,打开房门的风,肆无忌惮地吹着,穿堂风让人的脑子愈加清醒。我不禁自言自语:到底是他不甘心,还是我不情愿?我们俩执着的背后究竟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