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漠倾弹指,将肩膀上飘落的一片紫色花瓣拂开,笑着走来,日光,紫花,清风,凝聚在他背后,构成了一幅完美如斯的画面。而他一袭白袍,飞卷在空中,更是俊美似仙,下一刻便要乘风飞去。
花容邪努力眨了眨眼睛,确定眼前人真实存在后才愣愣回神。
“阿邪,你现在应该可以原谅我了吧?”帝漠倾无奈一笑,一双好看的琉璃目倘徉着清丽的日光,聚敛成两汪诱人的光芒。
花容邪视线一转,弯身拂过他手上那把素琴的琴身,疑惑问道:“我倒是好奇,六王爷什么时候与御铃军堵头走得这么近了?”
帝漠倾一听,手指扩成一段好精致的弧度,咋一时低低笑出声,“阿邪这是在吃醋吗?”
自从越城回京那日,林啸被花容邪当众戏弄之后,便一直畏惧着这位相爷,自然对她身边那些人也相应的敬而远之。林啸当初还在不知帝漠倾身份的情况下就见过过他,两人之间有些暗结。锦绣楼那场喜剧之后,花容邪就开始觉得林啸其实是看上了帝漠倾这个真实的男人。
如今,也就自然而然成了打趣他的笑语。
只不过,在她看来的打趣,听在帝漠倾耳中,却不由自主凝气了眉头,脸色一瞬间黑了黑。强制的纠正道:“阿邪,我是男子!”
她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我知道。”
可是,东凤民风自古开放,男男之间也并未没有先例。
她那一瞬漫不经心却无意间挑衅到了帝漠倾,眉头更深了一层,扳过她身子郑重说道,“阿邪,你明知道的,若是这世上我会喜欢上一个人。那么,那个人也就只有你,唯独你。我以为越城那一****已经说的够清楚了。阿邪,你到底有有没有将我的话认真放在心上?”
花容邪再也漫不经心不起来了,面对他如此沉重的誓言,心跳颤了颤,凝练的词辨,在这一刻全都噤了声,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帝漠倾久等着,可是她的沉默却让他再一次失望了。
凤眼一斜,拉开笑,完美的掩饰起心中的一丝怅然,笑道:“阿邪,一直都是你在听,不如,你也弹奏一曲吧?算是我们之间的较量,如何?”
“噢?”收起之前一番心思,花容邪认真想了想,问:“彩头是什么?”
帝漠倾没辙了,温润的展开折扇,看着她狡黠的眉思,笑着问道:“阿邪想要什么?”
花容邪盯着那把琴,眼中闪烁起一丝光芒,说道:“若是谁赢了,就答应对方一件事如何?”
“不会又是关乎天下四宝吧?”
“额,这倒不是。”
“那好,依你。”将她脸上那抹小算计收入眼底,帝漠倾只能摇头笑了笑,翻身坐在一旁的栏杆边,静等佳音。
刚才他弹的是上水,是前朝遗曲,玩转灵活,以柔著称。
而花容邪坐下来,刚挑动了两三个音,帝漠倾期待的双眸就撼动起了无线波澜,全身一震,像是被她那铿锵有力的声调激荡起了似的。
待她手一拨,前奏出曲后,帝漠倾整个人都不由得惊呆在原地。他端坐如松,背立的直直的,像是走在云山寒冰之间,虽然平坦直荡,却给人一股九曲十八弯,如履薄冰的寒颤,让人每一寸神经都不由得绷了起来,丝毫不敢有半点马虎!
花容邪弹的是塞北曲子,命叫观日。相比上水那江南小桥流水的柔婉风韵,观日便是九曲银河直流的磅礴气势。如龙腾云,如凤凄戾,是帝宫九重天的豪迈壮志!
帝漠倾渐渐闭上了双瞳,耳边鸟语花香,渐渐淡去。黑暗中,一滴穿石水滴像是跌入空明境界。然后,空中开始下起了绵延无尽的大雨,叮叮泠泠,瞬间便有一种雨打芭蕉的凄厉。咋一时,雨滴渐小,直到消失不见。
他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姿都不由自主柔软了起来,化为一片洁白的云,冉冉飘飞了起来。他似飘到了一片黄沙绵延千里的古战场。耳边是铿锵不觉得战鼓,惊响如雷。刀剑丝竹,硝烟战火。旌旗蔽空,在风中猎猎作响!那般雄壮,那般激昂!
咋一时,他又似飘飞到了一片了无边境的草原。蓝天白云,空旷无垠,置身其中,似乎整个人的心也如这空中白云一般,变得轻盈自由起来,舒软无比。就在它走到最高峰时,身边又猛然袭来惊涛骇浪,四周群起,绵延不绝。淹没他,吞噬他。
“铿……”
帝漠倾被一声突兀的琴音给拉回了现实,他一张脸有些不自然的白。风一过,方才觉背后冷湿湿一片。
他看着她,惊讶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花容邪自信一笑,对于知音,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风华,也无需掩饰!
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却没有看到假山后那一抹消失了黑影。那黑影寂寂然的,远远望去,有些寒,有些冷。
“说吧,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花容邪反手一挑,拉出一声破空的音,抬起头来,笑眼灼灼,“这把红木流线琴,不知六王爷可忍割爱与容邪?”
帝漠倾无奈地摇摇头,宠溺的俯下身,将她揽入怀中,“阿邪,你真不懂的选。”
“额?”花容邪略显疑惑。
“拥有了小王,就等同于拥有了整个老将军府,一把琴,也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你却只要一把琴。还是说,我当真还没一把琴对你眼?”他眉毛一挑,皱着鼻子,赌气似的说道。本是矫情让人发寒的动作,但是经由他做出来,却是那么天经地义,浑然天成。
这还是花容邪第一瞧见他如此小孩子性子的一面,看了看,就不由得看愣了眼。
帝漠倾趁机在她唇角上轻啄了一个吻,在她发怒前将琴递交给她,也成功转移了她的视线。“阿邪,有时候,我倒宁愿你贪心一点。”
不然他会心疼她了。
………………
自那日之后,两人间像是因为一把琴而拉近了些距离。经过老将军府门外偶然听到琴声的人出去一传,便将帝漠倾这个好琴手给暴露了出来。
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传着六王爷一双手如何如何巧妙,竟然在片刻停顿功夫,将两种境界不同,甚至可以说是相差千万里的两首曲子给淋漓尽致表现出来的。
也便是这么一传,留给晋城百姓心中那病秧子六王爷形象也因为终于被挖掘出这一技之长而无形中高大了不少!
东帝对此自然是乐得其见的,第二日便帝驾亲临,去了将军府,一直待到了日上三竿后才起驾回宫去了。
花容邪拂动着琴弦,目光锁在琴弦上,表情却游神远方,愣怔怔的不发一言。
锦曳看了老半天,也不见自家公子回神,推促了一旁托着下巴打瞌睡的桃夭一下。
“怎么了?”她揉揉眼睛,像是还没从梦中清醒过来一样。
“公子安静快一个时辰了。”
“哦。公子每次想事情的时候都是这样,想透了就好了,不用担心的。”
听了这话,锦曳更是表情严肃了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好似在问桃夭:“北辰王在皇宫安然无恙,六王爷最近也像是要是缠身没来相府,这么安安静静的,不正是公子乐见的吗?为何还要一脸忧郁不决?”
桃夭无言:“……”
其实,花容邪的确在想一些事儿。但是想着想着就不免跑了题。想起最近与帝漠倾相处的点点滴滴,自己却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难道真像木管家说的那样,自己对帝漠倾……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花容邪就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虽然,她曾经当面对帝漠倾直言过自己的种种异常,也大胆宣明了自己是喜欢他的。可是,那种喜欢却只是单纯的一种感觉。直到他会武功一事暴露后,她对这个自己曾经抱有单纯感觉的人,多了一丝不确定。
他就像风,咋一时,温柔的不像样。可是,有时候却带着足以毁灭一切的狂气,叫人摸不透猜不着。
那么……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公子,您去哪儿?”被她猛然一下起身给吓住了,桃夭连忙开口问。
花容邪走得飞快,背后远远的只留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勿随!”
最后一句彻底打消了锦曳还未施展的脚步,木木然的僵在原地,更加疑惑不解了。
“公子这是怎么了?以往那次出去不是叫了你,怎么今天还特意吩咐不让你跟随了?”桃夭傻眼的想着,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转头,却还来锦曳的白眼。
锦绣楼……
二楼某个靠窗的位置,花容邪一身素衣,面上用一方简单的白布遮盖住了,只留下一双好看的杏眸,圆圆的,若是笑起来定是煞为好看的。可是,那眸却一尘不染,清明的叫人发寒。
“公子,已经派人去唤楼主了,还请公子稍等片刻。”伺候茶水的店小二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她来,便先伺候着倒水斟茶,好好供奉起来。
花容邪淡淡嗯了一声,手指按住茶盖,滑动了几下,淡淡茉莉花香从杯沿冒了出来,持久萦香。做工精细,茶道浑然,不愧是晋城第一茶楼!
“你先下去吧,本公子想安静一会儿。”花容邪一拂袖,那站立在一旁伺候人的店小二还没来得及好好在这位主子面前展示一番,就只能耸拉下耳朵,不敢违抗的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透过窗外看去,晋城的街道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花容邪望着天,单手沉寂的托下巴。
“公子?”一道熟悉的声音飘来,唤回她的神。
花容邪下意识回头,看清了来人,心却惊动了几下,好奇地想着:他怎么会来这里?
帝漠倾不请自入,恭敬抱拳,“上次出手之恩在下还未来得及报答,无奈公子就先走了,实在是在下的罪过。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了,不如就给在下一个请罪的机会吧?”
花容邪顿了顿,才想起他口中那份恩情正是上次自己来锦绣楼时与林啸之间的那一幕。当时,她并不知道帝漠倾是会武功的,所以才出了手。如今被她说起来,只觉得自己当时傻极了,更像是被他玩弄鼓掌当耍猴看。
语气瞬间就不好了起来,“不好意思,本公子今日约了人。”为了防止被他认出来,花容邪还是刻意压低了嗓音。声音暗沉嘶哑,却也带着诱人的磁性。
“无妨,在下可以在一旁等公子办完事再与公子赔罪。”他一撩袍,毫不介意就坐在旁边摆设的椅子上。看架势,似乎真的要一直等下去。
花容邪扶额,平日怎么没看到他这样无赖的一面?
要照他这样等下去,那还怎么与这锦绣楼的楼主说事?
可是,偏偏这人却半点也没有尊重别人隐私的自知之明!怎么平时看起来一副儒雅好说话的样子,到今天却变了个样?
但是,花容邪知道,绝不能让他守在这里等下去。于是无奈地罢了罢手,“当时不过是举手之劳,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帝漠倾起身,花容邪还以为他听了自己的话准备走人,没想到帝漠倾却逼近了几步。站在桌子对面,俯下身,越过两人之间横着的长木桌,盯着自己看。
花容邪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正要说些什么,他却先一步开口问:“在下要是没记错的话,在下可是从来没有公子说过自己是王爷这道身份,原来公子对在下如此上心,还刻意去打探了在下。”
他这含沙射影的一句,已经让花容邪说不出话来了。端起茶,借助喝茶的空隙将两人距离拉开了一些,说道:“最近新传近月回京的六王爷,一身白衣,温润如玉,还张了一张雌雄难辨的相貌。更主要的是,王爷腰间那倾字碧玉如此显眼,只要用心一想,也不难猜出。”
帝漠倾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扶着额,半是苦恼的摇摇头,“原来是这玉碍事,看来倒是小王自作多情了一回。”
既然被她挑明了身份,帝漠倾这一下也就直接自称了小王。
但是他盯着花容邪面容探索的目光却渐渐沉了下去,坐在她对面说道:“还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不敢,单姓云。”
“云?呵呵,洁雅自由,与云公子你气质相衬,不错的名字!”
他那耐人寻味的话,丝毫没有让花容邪有半点被夸赞的兴奋色,心中只驱赶着,这人到底要赖到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帝漠倾倒了杯茶,滑动着茶盖,抿了几小口,像是半点也没有看到花容邪眼中那显而易见的驱赶,怡然自得的饮茶。抿了几口之后,突然抬起头,说:“这么看起来,公子倒是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
花容邪捧着茶杯的手一晃,心下一个咯噔,忙扬起了视线。
帝漠倾不动声色将她那一抹暗惊收入眼底,云淡风轻一笑,“尤其是这一双眼,杏色明丽,清冷中透着一丝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更是像极了她。”
花容邪轻咳了一声,放在桌子下的手握了握,面不改色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紧紧一双眼睛像这很平常,便是面容相似也是世间存有的事儿。”
“噢?”帝漠倾好奇地翘起来尾音,发出那耐人寻味的一声叹息,转瞬间却笑了笑,“公子说的极是,只是一双眼便像极了那人,若是这面纱一揭,怕是更会让人惊叹不已。”
花容邪皱眉,面色一寒,“王爷莫不是也好邪风那一口?”
帝漠倾浅笑不语,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倒是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若是放在平常,早该黑了连反驳自己了。这次怎么只是笑笑就算了?疑惑之时,心下却暗暗吐了一口浊气,这是不是也说明他没有认出自己来?
“公子……”楼主来敲门进来,对花容邪身边出现的帝漠倾像是早就知情一样,丝毫没有半点疑虑。随机应变道,“方才听店小二说,公子想要换花茶?”
事到如今,花容邪也只能顺着往下走,点了点头:“嗯,今日的茉莉香比往常的淡了一些。”
“现在正值秋雨,花香飘零,下人们做功就算再出神入化,恐怕也寻不回夏日那种茶香来。近日,本店新来了一批菊花茶,公子若是不嫌弃,在下就去为公子换了来?”
花容邪盖上茶盖,将那杯茶放回原位,点头:“那便,有劳了。”
“哪里的话,公子请稍等。”楼主转身下去打理。没多久,店小二就端着新泡好的菊花茶走了进来,清淡菊花香气中凝聚着一丝药味的涩然,花容邪抿了一口,这茶入口甘冽,流肺却有着一股淡淡清凉,若不是新鲜采摘来的菊花也难以达到这种效果吧?
两人坐着闲谈了一阵子,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也不见她口中约了的那个人来。
帝漠倾笑意深深,拨了拨被风吹散的几缕青丝,意味深长道:“看来,云公子等的那个人似乎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身。”
花容邪捏了捏手心,“……”
“听云公子口音似晋城之人?”帝漠倾这下反而不慌不忙的端起之前冷了的那杯冷茶,慢条斯理喝了起来。
“不是,只是在晋城待的时间长,所以被地方感染了。”笑话,要是承认了自己是晋城人,按帝漠倾那敏锐的观察力,后面的岂不是更难编造了?
“哦?”帝漠倾惊讶的抬起眼皮。
“我是南离人,平日闲散惯了,喜欢四处走动,会染上各国口音也很正常。”
“是吗?”他低低一笑,莫名的指说着,“在下自小疾病在身,曾为了求一名医治病,碰巧去过南离。南离虽然与东凤人外貌区别不大,但是口音上却还是有很大的比较的。”
花容邪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边思索便说道:“可能是我从小就四处游离,所以与一般南离人不同吧。”
“噢?难怪了。”他像是恍然大悟点了下头,“都说南离人以南为尊,若是宴宾客或者与友出游的时候,都会以南相待。我还以为这一直都是南离国定下的礼仪之交呢。只不过,刚才进来看云公子一直独占南方,才知道那不过都是传言,看来传言果然不能信,哎!”
花容邪手掌一下子握得紧紧的。自从南离开国以来一直都是礼仪之邦,以南为尊也是国定下来的法规。经由他这么一说。若是自己默许了他的话,不也就承认了自己不分尊卑?毫无礼仪?这是南离人的大忌!可要是自己否认了,那不是又与自己一开始行径相悖?
好个六王爷,太急打起来,竟然也是如此咄咄逼人,不留对方半点余地!
花容邪的沉默无言,像是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没有丝毫奇怪。手里捏着那只只余半杯茶的青瓷杯子,目光停留在杯身上,好整无暇的观赏着上面幽静的花纹。
后面,两人又交谈了一番。所谓的交谈也不过是面对帝漠倾的步步试探,花容邪的小心躲避而已。好在没多久帝漠倾就因为府里侍卫找了过来而不得不离身。
花容邪自然高兴,以至于面对他离去时那片面谦敬道别的言辞而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赐予一分。
只是……
想起小夜侍卫在帝漠倾耳边低语后,帝漠倾那变了变的严肃面色倒是引起了花容邪的无限好奇。
看帝漠倾的架势,若是会轻易离去,怕是在自己表现淡淡后早就走了。但是小夜几句话就让他改变了主意。是什么,能有这等分量呢?
花容邪正出神想着,楼主下一刻走了进来。将几分密信递过去,打断她神思,肃然恭敬的说道:“公子,这是属下们打探到的有关琴师素手的消息。”
花容邪一一拆开,快速浏览完。前面一些全都是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儿。
不过,最后一封信却吸引了她的视线。仔细看完后,不确定问:“素手要去参加三个月后的武林大会?”
“是!不过,属下得知,这次武林大会,不仅是琴师素手要参加,天下五公子中的另外几个也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