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夫人本来心里就不顺遂,这会儿被凌巧春这么一顶,倒是有些怒了。赵荣琛的不听话已经让她头疼,她又怎么可能容忍一个不驯的儿媳妇,所以当下就开口,语气非常危险的说道,“你别急,用不着往前赶,该你的还在后面呢。”
“她本来就是媳妇儿的人,媳妇儿不能不张口。”凌巧春自打张口,便知道不能后退,所以面对五夫人这显而易见的威胁也面不改色的硬着皮头顶了下来,风淡云轻的说道,“母亲不用对他们费心思,这种底下的小事就让媳妇儿自己动手吧。”
“好好好,”五夫人一连说了三个好,然后却是努力,站起来气势汹汹的喝道,“你相公在哪儿?你是怎么做人家妻子的?连自己的相公都留不住!”
这就是没事找事了,昨天赵荣琛走的突然,凌巧春只有半条命,她怎么可能留得住人?
可是,五夫人这找事却又是找的理所当然,赵荣琛走了,她这做妻子的不负责,那谁负责?
面对这种状况,凌巧春当然可以辩驳,但她知道五夫人肯本不会听任何解释,所以当下就低了头,平静的说道,“媳妇无能。”
然后,便是一副任由发落的样子。
五夫人不喜欢她的不驯,但对着她这种毫不反抗却也十分不舒服,当下就哼了一声,“既然无能,那你还在这里这里做什么?去院子里给我站着,不等琛儿回来就不要进屋!”
旁边人听到这话,都变了脸色,赵荣琛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回来,五夫人这罚站听起来轻巧,细算起来却是严厉的很。
不过鉴于前面迎春的遭遇,这会儿谁也不敢多嘴,只能要么低头,要么焦急担忧的看着凌巧春。
“是。”凌巧春应了一声,一句话都没说,理了理裙子,就乖乖的往外走着。
她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对上婆婆,你有理没理都是无礼,乖乖承受才是最好的选择。
凌巧春走到了门外,外面日头已经老高,明晃晃的照着人眼睛发花,她昨天一天折腾的没吃一口东西,今天早上更是滴水未沾,本来脚步都打着飘,被这一照,过门槛时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幸好有人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凌巧春回头,扶住她的是剪秋,一个平时跟着幽灵一样,几乎没怎么主动出过声的丫鬟,她此刻看着凌巧春的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关心。
凌巧春笑着摇了摇头,借着她的身子站稳了手,然后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院子当中,开始罚站。
五夫人没想到凌巧春半句讨饶的话都没有,感觉跟着鼓起劲儿一拳砸在棉花里,半点儿力气都用不上。她莫名的觉得有几许失落,更有几许不安,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想着等着人来求情,可谁知道被她刚才的脾气一吓,就连她身边的大丫鬟都不敢张口,于是室内的空气莫名的就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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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郊的农庄里,被着重重翠竹包围的密林中间有一座平凡的农家小屋,此刻,赵荣琛正坐在台阶上发呆,他背后的室内,一个跟乞丐差不多的邋遢老头正在捉虱子,他前面的小院中,一个板着脸的女人正在不知疲倦的翻着架子上的草药。
他来到这里已经一天多了,城中的赵宅里发生的事情不是不知道,可他一直也没有想出自己的答案,所以始终不愿意回去。
“翠,翠,什么时候吃饭?”屋中的老头捉完了虱子,塞在嘴里嚼了嚼,然后呸呸的吐了两口,拢着衣服摇摇晃晃的走到了门口。
女人翻好了草药,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赵荣琛,“照例不用做你的份儿,是不是?”
“我讨厌这样,”赵荣琛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呆呆的说道,“我找她来是解决麻烦的,可是,她让我的生活更加的麻烦了起来。”
“那就放手,让她去死好了。”女人长得很美,但是面相却十分刻薄,尤其是似笑未笑的时候,更是凉薄之至,“不过一个人而已。”
赵荣琛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着她,那模样像是迷途的小狗。
“翠,别这样,一个女人家家的,这么冷心冷肺的可不好。”老头子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走了过来,手下意识的伸到腋下去摸,满不在乎的说道,“乱你心不好么?你这孩子,从小都太超然物外,这转出去一圈,倒是有几分人的样子。”
“他往常也不是人模狗样的。”女人仿佛专门跟老头子作对,当下哼哼的说道,脸上还是一副
“有一个人的壳子,却没有人的内在。”老头子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有些怏怏的收了手,毫无形象的坐到了赵荣琛,认真的看着他说道,“我师父当年说过,做人就要有做人的样子,喜怒哀乐怨憎恶,没有什么好丢脸的,长歌当笑长歌当哭,长歌当哭,切莫太端着。”
“红尘,没有什么不好,”老头子看着赵荣琛,有些头痛的说道,“我都没有那么恪守清规戒律,你又何必如此抱执。”
“师父,你讲的故事,”赵荣琛转过头看他,目光幽暗,“你的师父,最后怎么样了?”
“捉月坠湖而死,”老头子笑了,露出没有几个牙的嘴巴,“他喝多了,兴尽而死,比老死床弟间好多了。”
“不是心碎而死?”赵荣琛看着他,掀了掀唇角,笑容也难得有了讽刺,“他倾尽天下也不能换回爱人死而复生,一辈子抱残守缺,碍于誓言不能自我了尽,这样的日子好么?如果他不入红尘,不被人乱了心神,便不会这样不得好死。”
“本是山水狂人,却非要在俗世打滚,抛弃了闲云野鹤,最后身死道消,”赵荣琛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好?”
“可跟你一样,从睁眼那刻时便将自己封闭起来,装作与这个世界毫无关系,难道就好吗?“老头子不服气反问,“你这样的明天今天和昨天有什么区别?你这样活了十年百年,还不如别人活上一年!”
“至少我活着,可他们已经死了。”赵荣琛梗着脖子说道。
“什么叫活着?有呼吸,会行动,像你现在这样会哭会笑就是活着吗?”老头子一笑,脸上出现了跟他女儿一模一样的鄙视,“有口气那不叫活,老子弄个傀儡人它也会儿喘气。”
赵荣琛瞪着他师傅,一老一少毫不示弱的比着睡的眼睛大。
“嗤,”翠站在那里,轻蔑的发出了一声嗤笑,然后挽了挽袖子,一脚踢开,“如果你真的能紧守明台,又何必在这里?既然心已乱,那缩什么卵?”
赵荣琛跟着老头子听着她这话,都目瞪口呆的仰起了头,嘴巴大的可以塞下一个鸭蛋。
“走开,别挡道儿,我是不会给你做饭的,要吃回去吃。”翠却是不理他们两个傻瓜,“你没了那两座金山,也比老娘富有。”
“走吧。”老头子见状,也站了起来,趁机用他那黑乎乎的手在他的袍子上摸了一把,“你焉知道我师父当年遇到这种状况时,就没有犹豫呢?有些事情躲是躲不过的,有时候只是短暂的犹豫片刻,便错过一辈子。”
“被人乱了心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一生,始终没人乱你的心,走到最后发现始终是孑然一身。”老头子说道这些,眼中闪过一片萧瑟,“你的恐惧,有时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他说到一半,忽然怔住了话头,在那里飞快的掐算了起来。赵荣琛和翠也是面色凝重的动起手,片刻之后,师徒三人都住了手。
“这下好了,”翠儿先笑着出了声,“你还在这儿烦着要不要去,阎王就已经开始帮你收人了。”
“快去!”老头子却是面色严肃了起来,当下一拂袖,顿时有了几分高人风范,“我在这里帮你拖着。”
赵荣琛也算出了凌巧春有难,当下猛然站起了身子,没头没脑的要往外冲,翠儿却笼着手站在旁边出了声,“朝右,走后门,骑马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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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越来越大,凌巧春在那里站着,苦笑着想着自己的运气果然不大好,本以为这回自己终于交上好运了,却到底都是黄粱一梦。
五夫人罚她,她本来可以不受这个罪。这些天来她也明白五夫人这人的个性,看着咋咋呼呼,实际上却并不像她上个婆婆那么坏,只要说说软化也是有可能脱罪的。但是她不想。
这事情,有一必有二,这次要是让五夫人拿住她,那这样的事情后面总会不断的发生,与其后面不断的被骚扰,不如这次就个狠的,直接吓住五夫人一回,这样让她以后再在自己面前摆婆婆威风时,都要掂量掂量以她这“孱弱”的身子到底受不受得住。
再说,她心中却也并非没有气的,这两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发生,在她最彷徨不安需要人陪的时候,他怎么能不在自己身边?
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我?凌巧春有些委屈的想到,我就作践我自己的身子,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