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杰是个不管做什么都要强迫自己坐到最好的人,所以他的骑术实际上是十分不错的。只不过他个人一直觉得文臣骑马不怎么好看,外兼喜欢坐在轿子车里小憩,所以往常极其少用马。
只是今天状况特殊,所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抢了马,用最快速度赶到事发地点,将着哭喊着“大人我们要怎么办”的小厮丢在了身后。
远远的看着,便觉得情势十分的骇人,京中不是没有发生过走水,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乱过。金世杰一路上策马往前,只见这迎面都是逃亡的人群,好不容易才碰到一小队值夜的金吾卫,却都各个衣衫褴褛,身上还有着血迹。
“发生什么事了!”金世杰勒马问道,也是他平日里走动的勤,跟着各部门兵丁尤其熟悉,所以那小队长竟然认得他,见了他顿时跟见了救星似得,当下就哭嚎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匈奴人打过来了!”
金世杰听着这话,陡然一愣,却是有些不明白。
匈奴人?那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北疆吗?怎么会忽的打过来?而且还发动了夜袭!
京都的墙厚,皇帝也好,大臣也罢,什么钱都敢贪,却是不会动用修筑城墙的钱,所以一年一年,内城外郭瓮城,一层层的累下来,简直是比乌龟壳还要硬。正常情况下就算是几十万大军,围城三两个月也不会被打下来。
如今这情况,分明是出了内鬼,里应外合的开了城门才出了这种事。
“稳住阵脚,匈奴人不远千里奔驰而来,已经是强弩之末,有什么可怕的!”金世杰板着脸厚道,然后解下自己的令牌给兵丁,“你,直接拿着我的令牌去宫门口找今天值夜的将军,将消息传给皇帝和太后。你,直接去五城兵马司衙门,那里有值夜的人,先调动人手分街区阻挡。你,去城东靠近皇宫的三坊大喊,满城勋贵都在那里,总有人出来主事。剩下的你们,沿街寻找袍泽,分路设置路障阻挡。匈奴人爱抢掠,打进来第一件事就是逐家抢掠,不会太快推进到这里来,你们要是能捱到北衙禁军赶到,便是大功一件。要是挨不到,那便一起等死吧!”
金世杰沉着的态度感染了那群犹如惊弓之鸟的兵丁,为首的接了他的令牌,当下一拱手,领了命便分配任务四处报信。金世杰看了一眼前面的火光,咬咬牙却是准备往那边赶去。
“大人,”这些兵丁刚从那边逃出来,看着他要往此处去,顿时惊讶的提醒他,“匈奴人正在那边烧杀抢掠,你去那里太危险了。”
“我知道。”金世杰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总要去那边查看下,才知道时局已经恶化到了哪个程度。你们不用管我,赶紧去报信。”
“是。”那些兵丁见着他智珠在握的样子,以为他真心有把握,于是应了一声后便四散逃开了。金世杰见着那越来越盛的火光,吸了口凉气,却是头也不回的奔去了。
他其实心里头比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去那里不是一个聪明的举动,但是他却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今天晚上的事情,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但却无疑是个立功的大机会。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这个时候若是能力挽狂澜,那边得了全城人的感激,将来危局平定之后,前途贵不可言。
所以,此刻他需要去的地方,不是最乱的地方,而是宫里头。那里远比这里要安全的多,离着皇帝也近,更是他施展功夫的好去处。不管是报信还是护驾,都是大功一件,而调动群臣,安排兵力对抗胡人,更是收拢人心,树立威望的最好时期。他往日里最是精明,从来不放弃这种露脸的机会,可是如今,他却宁愿把这机会让给几个素昧平生的粗鲁汉子。
无他,只是因为那个地方有她。
凌巧春的住处,跟着禁中刚好南辕北辙,就在最靠近西门的金光门附近。当初赵家出事,他就想要带她走,却被青檀给拦住了。他不是怕青檀,只是瞧着她身体不大好,想着当世恐怕是很难找到比青檀更好的名医,于是便任着青檀带走了她。
反正她已经与赵荣琛和离后,赵荣琛一入狱,此生恐怕就没有了再出来的机会,自己的日子还长着,有什么着急的。
后来,见着她从青檀处搬出来,他也尾随着看了她数次,心里头又五味陈杂,很想把她圈禁在自己身边保护着,可是却又因为自己手头上碍事的人物太多,暂且没有扫清之前不想打扰她,便暂时放她在外头了。
可谁想到,如今一放,竟然会出现这种状况。
如今,他一点都不担心皇帝的死活。宫城皇城门高强厚,附近的文武百官反应过来,更是有数不清的能臣武将去救驾,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可如今能救她的,却只有自己一个。
救不了皇帝,他固然遗憾,但此生不是没有弥补的机会。可若是救不了她,那着此生不管他能挣到什么,都是一无所有。
当金世杰跑向金光门附近的时候,他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蝇营狗苟算计了这许多,忍辱负重到现在,但最关键的时候,得失之心仍然拼不上本能。单枪匹马的去了,或许结果是同归于尽,可竟然也觉得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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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才数日,世上已千年,赵荣琛以前觉得这话是扯淡,但是如今等着自己坐牢,才发现还真差不多。
他在牢里,倒也没有受太大的委屈。或许是有人背后打了招呼的问题,他住在单人牢房里,衣食住行简单,但也没有太不堪。饭菜粗糙,但好歹不是馊的,他自己又不是对饮食太过挑剔的人,所以也能自得其乐。至于闲暇,便坐在那里冥想。他腹中本来就有上千本书,往日只是囫囵吞枣,这会儿细细反刍,却也获益良多。
只是这样一来,时间流逝的就格外的慢了。不能见人,没有说话,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睁眼闭眼没有什么区别,日子混沌的可怕。他有时候也想凌巧春,想着她会不会等自己,会不会恨自己,会不会,其实已经有那么喜欢一点自己了,愿意等他出去听他解释?想多了,便患得患失了起来,到最后不敢再想了,只是拿了砖瓦在墙上画横杠来计时,看自己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他。
他住的牢房里有个天窗,大约有数丈高,连个小孩儿都爬不过去,但好歹能看到外面天色的明暗变化。他每日里坐在那里,见着牢房小窗外的天色暗了又明,便划上一杠,这样不知不觉就话了一百多杠。数起来不过也才三个来月,可心理上的感觉,却像是隔了一辈子一样。
就在他以为还要在这样呆上两辈子,三辈子时,这天晚上牢门忽然打开了,久违的师父竟然出现在了门口。
“师父,”在着牢里头呆了太久时间,赵荣琛总算是有了点礼貌,见到国师时,算是开心的打了声招呼。
不过让他心忧的是,不过三个月不见,师父却像是苍老了数十岁一样,额头上的皱纹多了一倍。
赵荣琛知道,跟着自己比起来,国师的天赋或许不够,但是修为却十分深厚,最明显的表示就是自从自己五岁多认识他起到现在,他的外表几乎就没有变过,似乎时间都在他身上停止了一样,赵荣琛经常觉得自己老了师父都未必会变得更老。但是这几个月,时间却像是忽然拨快了,他从师父身上看出了明显的老态。
“师父,你怎么了!”等着狱卒走了之后,赵荣琛站起身来,扶着国师到了草堆上坐下,看着手中已经枯瘦的跟鸡爪子一样的手掌,顿时大觉得不妙。
他占卜的本事虽然丢了,但是却仍然精通相术,国师目前这状况,明显是将要油尽灯枯的样子。
“还不是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做的好事!”国师难得的骂了一句,喘了几口气,待着呼吸稍微匀净了些后说道,“你那个媳妇儿的事情,我都帮你抹平了。”
“呃?”赵荣琛一时有些迷糊,但是更多的却是紧张,“巧娘怎么了?”
“你让青檀给她拔了蛊虫,却忘记她的命数本来就不长,没了这两样东西撑着,怕是活不过今年。我查了下,她当年借寿元给了她的母亲,如今要强夺回来,虽然耗损的七七八八,但起码也有一二十年可用。但谁知道我一查,才发现她母亲之前惊了魂悸,寿元早就散的七七八八,如今只是活死人,完全用不了,都浪费掉了。”国师坐在那里,没好气的唠唠叨叨道,“若是旁人,死了也就死了吧。但我估计她没了你定然要疯,所以便想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赵荣琛抓紧了国师的手,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凌巧春的寿元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他原本是打算将着自己的寿元分一半给她的,但谁想到还没动手就入了狱。这些天来他也在想着两全之策,却没想到师父已经帮他找好了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