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他是个有名的‘半潮鲜’。(注:傻儿)说他心眼儿直,可歪点子不少;说他‘鼓鼓捣儿’多,可又呆傻得可笑。说起他的笑话,能叫你吃饭时听了喷一桌子饭粒子。
上山打柴掏喜鹊窝,骑在喜鹊窝树杈的外梢头,斧头砍断树杈时,人和鸟窝一块儿落地。要不是侥幸落在一个小伙伴身上,到今儿个村里也没这个‘点儿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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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期间,他家缺粮断顿儿。大天白日去偷生产队的核桃。他不上树去摘,也不用棍去敲,却用扔石块的办法往下砸。正当他咬着牙‘嘿呀嘿呀’地往树上砸时,队长走了过来:
“好哇!你敢偷队里的核桃!非批斗你不可。”
“放驴屁!我砸‘扫挠子’(松鼠)哩。
“扫挠子?那儿?那儿?”队长顿时来了精神,懾着脚走到树下,神秘地仰脖细看。
“那不?”他甩手一指树丛:“钻了。”径直去捡核桃。”
“不许捡”!队长大吼一声。
“咋?留给‘扫挠子’吃呀?”
队长拿他没辙,开只眼闭只眼,算了。
这么说来,这‘点儿货’一点儿也不傻。可他生生竞做傻事情。前年去县城逛商店,楞说有人和他较劲,他往前走一步,他也往前走一步;他瞪他一眼,他也瞪他一眼;一拳打过去,砸坏商店试衣镜白白赔了几十块钱。——醉了?对!那是前些日子赶集卖完菜籽,觉得肚子饿,足足灌了两升鲜啤酒,饭罢之后,夹着一泡尿就朝外跑,东走西瞧哪儿也没厕所。‘点儿货’急了,贴这个墙角就要撒尿,刚刚解开裤口,旁边过来一位民警:“喂!干什么干什么?”‘点儿货’一看,坏了,警察爱罚人。急忙抓不着词儿,顺嘴说道:“你还不叫我掏出来看看。”
“看什么?”
“······疼······哎呀······”‘点儿货’弯腰捂肚一脸苦相。民警强忍住乐,用手一指:“胡同里有厕所。”‘点儿货’如遇大赦,径直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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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趣闻举不胜举。总而言之,他心眼不算够使。在人们的印像中,他是个地道的二百五——‘点儿货’。没人拿他当回事。
可就是这么一个心眼儿不分路数的‘点儿货’,居然也有娶上媳妇的日子,这不?他今天进京办货,明后两天就结婚办喜事了。
女方叫刘小翠,虽说文化程度不高,但长相并不难看,为人也老实随和。是村里精明有名的刘寡妇的独生女儿。常言说,婚姻配就,自会有月下老儿来牵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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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等级排列,人分上中下货分三等价。‘点货儿’理应在下等之列。不是吗?村里实行责任承包以来,你看那些先后发财冒富的是八仙过海:有经商的;办厂的;开饭馆的;耍手艺的;还有养鸡养兔养蝎子的······总之,买卖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点儿货’有啥本事?啥本事也没有,他只有一身子蛮力气——死受。
鸟不撒尿,总也得有个道道呀。一只羊儿一摊草,四肢发达大脑简单的‘点儿货,’就凭一身好骨架一身蛮力气,居然被精明剔透的刘寡妇看中,和他定下常年打搭伙合作协议。
图片说瞌睡就有枕头枕。‘点儿貨’光棍一根,能和寡妇母女搭伙合作,吃现成饭干现成活,衣裳脏了有人洗,自然是求之不得。刘寡妇呢,尽管为人精明心眼透彻,怎奈年老力衰。家里几窝母猪地里一园青菜,再加上鸡呀兔呀的春种秋收等等,靠女儿小翠一人如何忙得过来?琢磨来琢磨去,和女儿小翠一商量,和‘点儿货’搭伙合作再好没有,谁也没有吃亏占便宜之说。
‘点儿货’和刘寡妇母女搭伙合作后,作弄大田和小翠一块干活,傻小子和大姑娘同干同吃,说不清是哪根神经作怪,傻小子劲头大的惊人。就说抡大锄吧,‘点儿货’将要一哈,二三亩玉米地能一口气锄松拉净。他总咧着大嘴对小翠说:“你歇着我干!”每逢此时,小翠总是低头笑笑,也不言声也不住手,默默地陪他到活完收作儿,一起回家吃饭。
随着农村经济日渐繁荣,不少人的视线逐渐从大田生产转移的商品生产。开木器社的张木匠种不了那么多地,好嘛!‘点儿货’揽了过来;西頭冯大来进城经商去了,行了!你的地咱种了。七拼八凑,五十亩大田傻小子刚过瘾。这么一来,一个勤动脑一个出大力,这台戏就唱了个紧锣密鼓不透风。头年下来,傻小子躺在粮食囤尖哼唱‘哩艮儿楞’。刘寡妇母女不仅把她打扮的人儿似的,衣兜里也让他塞得鼓鼓。信用社存款户头上,居然也有了他一名。第二年上,由于刘寡妇母女治家有方生财有道,她又在闲暇的时间给两个年轻人安排了新项目,‘点儿货’上山背干柴,小翠赶集卖青菜。干柴是山上长的,卖给烧窑周师傅;青菜是园里种的,取之不尽。这不,到今年秋末,正当傻小子愁得粮没处放钱没处花抓耳挠腮的当口,刘寡妇亲自给实心眼儿的傻小子保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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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两语,直截了当。上门女婿当定了。乐的‘点儿货’咧着大嘴一个劲傻笑。
“哎呀呀,我的傻姑爷······”刘寡妇一把将叉巴开腿傻笑的‘点儿货’摁倒炕边坐下。“别光傻笑,咱的划算划算,咱家办事虽说不讲大排场,也得像回事,干净麻利些,乘眼下手头没啥当紧活路,你进趟北京,置办点用的东西。你自己呢,相中啥就买点啥。我和你媳妇在家收拾收拾屋子,你回来就成亲了。”
都说刘寡妇母女这多年独立支撑门户,人前人后不吃亏不求人不占便宜,说话办事还真有个痛快劲儿。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清单:“该买的东西都在这上边,你把它交给人家售货员就行了。”
‘点儿货’一拍大腿,乐的蹦了个高儿:“丈母娘,咱就动身了”。
“哎呀呀,”刘寡妇含嗔带笑:“叫娘就叫娘得了,还丈母娘,多拗口。你动身盘算用两腿跨吗?明天,明天一早到车站坐班车。学灵便点儿。
“哎!”‘点儿貨’脆生生答应一声,望着丈母娘傻乎乎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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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来听人讲京梦里逛京,北京城到底什么样子?‘点儿货’从来没有去过。
“怕什么!反正腰里有‘硬货’,走遍天下不挨饿。咱娘说了,没人曚咱。
临行,刘寡妇母女给他拿出一身早已准备好的呢料服,小翠亲自给他穿好扣上纽扣。刘寡妇在一旁千叮咛万嘱咐,一大早搭乘班车兴冲冲地进京来了。转乘几路公共汽车,傻小子轻飘飘的乐似神仙。那繁华热闹的都市风光,早已使他如醉如狂。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他早已把他扔到了脑后。他把那油光锃亮大皮鞋抬得老高,挺胸腆肚地进了北京烤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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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实时新儿再说。”他看着橱窗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理直气壮地挤上前去。
“别硬挤呀!”一位衣着考究的卷发女郎回首抗议道。
“劁猪没带刀子——不硬挤咋办?”他拍了拍胸前鼓鼓的钱包:“咱也照样花钱!”
“你排队呀!”
“排队?今儿个,俺就要和你们并肩战斗战斗!”女郎扑哧乐了,将身一侧,让他到了前面。
他叫不出菜名,却指手画脚地要了一只大烤鸭,买了一斤薄饼卷豆芽,外加一碗鸭骨汤。“借光喽!他左手端餅右手端汤,把烤鸭往嘴上一叼,高擎着双手就往出挤。不想人多,你碰我撞,就在他回身一使劲的当口,手里的汤一下泼出小半碗,正好一点不浪费地洒在卷发女郎肩上。
“哎!······”女郎失声尖叫。
“······不客气······不客气······”他本想赔礼道歉,不想把‘对不起’说成‘不客气’了。女郎一看他这副憨相,憋不住又乐了:“这个人······”他坐在餐桌前大嚼起来:“哼!谁说這不是咱来的地方?咱家今儿个就来了。”他得意极了。
“先生,给你切一切再吃好吗?”服务员手持餐刀,主动过来服务。
“甭!就这么吃——香!”他一挥手,不想那满是油腻的手何等滑腻,一条鸭腿脱手而飞,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朝他走来的那位卷发女郎头上。
‘点儿货’大惊失色,顾不上再说‘不客气’,急抽身,出门而逃。“哎!······站住!”身后传来女郎的呼叫,他不顾一切大跑起来。
‘嘟嘟’一辆公共汽车刚好拦住了他的去路,车门开处,他不管不顾一步跨了进去。“真******不顺当。”他手抓车顶扶手杆,大口喘着粗气。“买票!没买票的请买票。”售票员的喊声提醒了‘点儿货’:咦!咱到哪里算一站呢?他朝车外一探头,呀!坏了!后边一辆公共汽车紧紧咬着这辆车的屁股。就在那辆车的司机背后,站着那个卷发女郎。此时她正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这辆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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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儿货’心里敲开了鼓。‘嘎’的一声,汽车停住了。他急步下车,拔腿就溜。他刚想躲进一家商场,猛地想起自己还没买票:“嘿!这德行。”他狠劲照头擂了一拳头,“补票去,别叫人说咱庄稼人败兴。”
他下意识地抬手一看,手是空的。脑子里轰的一下,手提包没有了。那里面有他准备結婚买东西的八千块钱。
眼前无数金星乱迸:“······丈母娘······咱媳妇······亲亲
······咱连家也回不了了啊······他一屁墩儿坐在了地上,裂开干厚的嘴叉大哭起来。“跑呀,怎么不跑了?”脆生生甜润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点儿货’一看:妈呀!原来是哪位卷发女郎跟踪来了。
“吃烤鸭你打人,乘公交想逃票;还想逃?”女郎不怒佯怒。
“咱······咱······丢钱啦······呜······”
“咱丢钱啦!女郎嘻戏的说;“多少?”
“八千!”
“多少?”女郎竖起了眉毛。
“······哦,吃烤鸭了。反正咱是八千块钱。”
“七千九百六十六,还有一张购货单对不?”
“大概······是吧。”
“这是你的吧?”天!女郎那细白的手腕上,分明有一个崭新的拉链皮包,鼓鼓的。
他愣住了——那正是他汗水所得。
“接着呀!”女郎趋步向前,抓起他那粗糙的手,‘啪’的一声,拍在他的手心上。“点点吧,出门人别那么慌里慌张,买烤鸭丢钱包,还差一点追不上你。”女郎转身离去。
突然,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张着双臂拦住了女郎的去路,吓的女郎连连倒退:你······你要干什么······”女郎面呈惶恐,只见她拉开皮包,嗖得一下抽出一沓票子:“这些归你!”
“什么?”女郎莞尔一笑:“谢我?”
“谢······不·····你买件衣服。”他指指女郎肩上的大片油污。
“真逗!”女郎推开‘点儿货’的手,笑着走了。
他像只呆头鹅似的看着女郎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消失,嘴里喃喃道:“真好真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