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难得雷兄有这么好的兴致。”程大培不由得拍了拍手,高兴地说,他最爱听雷履泰讲故事了,雷履泰的故事不但好听,而且在无形之中还能学到不少东西呢,只是平时雷履泰忙都忙不过来,哪有什么时间讲故事呢。
太阳下,站在鱼缸边的雷履泰若有所思地说:“战国时候,梁国与楚国界,两国的边境上各设了界亭,同时亭卒们都在各自的地里种上了西瓜,梁亭的亭卒非常勤劳地锄草浇水,所以瓜秧长势特别好。而楚亭的亭卒极其懒惰,故瓜秧长得很不好,楚亭人看看自己的瓜,再看看梁亭的瓜,觉得很是没面子。于是,乘着月黑星稀,偷偷跑到梁亭把梁亭瓜秧给扯断了。梁亭人知道后气愤不过,便将这事报告给了边县的县令宋就,并且对宋就说,他们既然能做出这样不仁不义之事,我们也以牙还牙,将他们的瓜秧也扯断算了。宋就听了,对梁亭人说,你们想想,楚亭的人这样做已经是很卑鄙了,可是,我们明知道他们做得不对,还要去扯断他们的瓜秧,这样,是不是我们也做得不对了?别人狭隘的做法,我们再跟着去做,岂不就显得我们更狭隘了。你们听我的话,从今天开始,你们每天晚上给他们的瓜秧去浇水,一定要让他们的瓜秧长得更好,而且,你们这样做千万不要让他们的人看到,所谓仇家宜解不宜结!就是这个道理,时间长了,你们的行动绝对会感动他们的。梁亭人听了宋就的话,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就照他的话来办了。后来楚亭人很奇怪自己无人管理的瓜秧怎么会一天比一天长势好了呢,他们开始注意了,发现每天早上地已被人浇过了,当楚亭亭卒们知道这是梁亭人每天晚上帮助干的,马上汇报了楚国边县县令,县令听了,感到既惭愧又佩服,于是,把这事告诉了楚王,楚王听说后,感动于梁国人修睦边邻的诚心,便准备了厚礼送给梁王,酬谢和自责尽在其中,后来这一对敌国成了友好的邻邦。”雷履泰的故事讲完了,可他已陷入了沉思之中。
程大培听着故事恍若领悟到了雷履泰内心的矛盾,两个人都在沉默着。
“我是豁然想到的,人这一生聚与散是有定数的,产生一点距离美也很不错,我们要做到,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既然他能负我,这也是他的本领。一开始我真的恨他,恨不能吃他肉,噬他血,才解我心头恨,可后来……”雷履泰顿了一下笑笑说,“这是前世的因果……能让他时刻想到我,而我却不再去想他。佛经上说:世间一切男女贫贱富贵受苦无穷,享福下贱皆是前生因果之报,既然一切与前世有关,那么,我和毛鸿翙之间的缘分,不也正是因果关系?也许我前生欠着他点什么,应该来还他了,所以才遭其报……佛经上又说:若问前世事,今生受者是,若问后世事,今生作者是。唉!不说这些了,我的想法是,要想修得下世福,诚信积德最为先。”
“雷兄的仁慈德馨,永远都是大培学习的楷模。”
“大培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了。”雷履泰又恢复了常态,笑意融融地和程大培开着玩笑。
“好了,雷兄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你这话可真说对了,我们要大力提倡宰相肚里能撑船。”雷履泰自我欣赏地说。
“我们新制定的那一套方案,是对伙友们更进一步的教育,宰相肚里能撑船,也要归纳为其中之一,任何事情别太多的在乎,能搞好票号多设庄,让日昇昌走遍天下,我们就是打胜战了。”雷履泰乐呵呵地说。“我们不但要求自己,而且要求日昇昌的人,人人都要宰相肚里能撑船。”
“雷兄,我一定照你的话去办,让整个日昇昌上上下下都要有新气象,不管在业务上一个个精干,在精神面貌知识水准上都要来个焕然一新。”
“好的,回头你到我房间去一趟,我列出了一个治病的方子。”
“什么治病的方子?”程大培忽然就懵懂了,他惊讶道。
雷履泰笑笑向房间走去,程大培一路走来还寻思着,雷掌柜的身体又怎么了?真让人担心,不会是又生什么病吧。
“这是天际大师留下来的一张方子,不妨请大家录了看一看,奥妙尽在其中。”
程大培恍然大悟,拍着脑袋说:“瞧我,瞧我,就是笨。”边说边念了起来:“药有十味:好肚肠一根 慈悲心一片 温柔半两 道理三分 信行要紧 中直一块 孝顺十分 老实一个 阴阳全用 方便不拘多少。用药方法:宽心锅内炒 不要焦不要燥用药忌讳:言清行浊 利己损人 暗箭伤人 肠中毒 笑里刀 两头蛇 平地起风波。”
一时间,日昇昌上上下下全都将这方子传开学习了。
雷履泰对伙友们说,这是一种精神,是一种道德标准,曾子是这样说的,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你为别人考虑事情是否出于至诚?与朋友交往是否讲信用,学习了老师传授的知识是否反复体会过?
雷履泰对每个伙友都严格要求着;必须追求上进,能写得一手好字,能写出好文章,能在珠算应用上反应灵敏,生活上要求吃苦耐劳。
雷履泰还将欧阳修的“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而视死如归,此君子之尤难者也”挂在墙壁上让大家领会其中的精髓,要做到忠心于职守忠心于东家。
转眼就要到六年大合账决算分红的季节了。
雷履泰还没起床就想上事了,每天刚一醒来大致上规划一下当天要办的事,已经是他的一种习惯了。
雷履泰十分清楚,东家给自己权力再大,这样大的事情也必须得请东家过来,何况这两年来李大全去世后,李家青黄不接的非常时候……
肚子无端地疼痛起来,一阵紧似一阵,他迅速穿好衣服,拿了一块擦屁股的草纸,提拉着裤子边往厕所跑边想着这件事情。
小东家李箴视对于商业知识已学到了不少,这孩子真的就是不寻常,值得自己培养,想到小东家的成长,雷履泰心里喜滋滋的,一会儿又可以见到小东家了,这孩子是不是又长高了?他心里默默念叨着,他真佩服李大全的眼力,为李大全后继有人真的好高兴……
怫然,儿子德昌浮在了他眼前,德昌就要三岁了,三岁的小苗还要多长时间才能长高?俗话说,有了苗苗就不愁树树,又有好长时间没看到儿子,没见到云儿?
连儿子都顾不上教育的人算是当父亲的?他开始自责,一个忙字不能算作理由吧!可我确实是忙喔,日昇昌的大事小事都离不开自己,尤其是毛鸿翙离号后,事事不但要小心谨慎,还要提防着对方。
做人真的是好难!我怎么今天尽想这些?他为自己吃惊。然而蹲在厕所就是便不下来,脑子的思路又开小差了……
前不久跟云儿说过,想给德昌请个先生,这事我怎么就忘了?不过,让云儿来教育德昌大可放心的,云儿的文采斐然一直都让自己从心里佩服,雷履泰的心似乎放下来了……
愀然,一道阴影又掠了上来,雷履泰的心逐渐地往下沉,大儿子辅昌实在让他揪心,快二十岁的人了,就是死活不离细窑村,死守在那块土地上有何出息?媳妇早已给娶过了,可就是摸不透他到底有什么想法……
阎氏却扬言,辅昌留在村子里是不忘祖训!言下之意不正是影射自己?
难道有这样不忘祖的?在细窑村重振家园,不失祖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这些该做的自己早已做了,在细窑村自己做得还不够光宗耀祖?用自己这些年赚的银子,不但把整个院落重新建起来,还扩大了好多,人们已把这一片院落叫做雷家堡了,就冲着这一点,能说自己不关心老家?固然,阎氏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是不会高兴的。
尤其是自己在城里明媒正娶地娶了云儿,辅昌想来也会恨自己……可辅昌是自己不出来学做生意的……这难道不是对自己尖锐的讥诮?
雷履泰的思维恍恍惚惚地神游着,两条腿蹲的几乎都麻木了,身体里悚悚然的一阵发冷,一个激灵,他的思维清晰了,蹲在厕所里遄思遐想,岂不好笑,他为自己鄙夷不屑……究竟蹲了有多长时间呢,管他呢,反正又拉了一泡稀屎,肚子是不疼了,他运了运腿,擦干净屁股,看看天色才微微发亮。冬天就是天太短喔,他自语着回到了房间。
分红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分红的前夕,账房蜡烛通明,整个晚上,算盘一直都在“噼哩叭啦”地响着。
雷履泰稳坐在太师椅上,将茶盏把玩在手上,不时地啜吸两口普洱茶。
今晚,雷履泰激情飞扬精神倍增。
“雷掌柜,京、津、济、保、广、汉、成、苏八个分号的账目已结清,今年广、苏成绩最为突出。”坐在旁边的程大培向雷履泰道。
“喔,”雷履泰点着头,其实根据各个分号的汇报情况,他早有预料。
“大培兄,吩咐小伙计,让美和居送来一些牛肉和……”
雷履泰的话还没说完,美和居的小伙计已抬着食盒把牛肉、黄酒、点心送过来了,他们依次先给雷履泰与程大培摆在茶几上。
“喔,大培兄,你这是捷足先登,早有预谋喔,哈哈哈,真乃大快人心。”雷履泰一语双关地表扬着程大培。
毛鸿翙走后,好多事情都扛在了程大培的肩上,程大培对各个环节事无巨细。
雷履泰特别满意,他很庆幸自己给东家的推荐,只有让程大培这样实在肯干又有能力能干的人当二掌柜,才是自己的最佳搭档,有这样的帮手我雷履泰还怕什么。
“承蒙雷掌柜夸奖,有什么样的先生,就有什么样的学生,罪过,罪过,有学生评价先生的吗?”程大培语气诙谐地夸着雷履泰。
“不错,你倒是学得挺快的,传我的令,让小伙计给伙友们一一端过去。”
“遵命!”
雷履泰挟了一块牛肉慢慢地咀嚼着,抬头突然向账房先生问道:“张先生,外该项合银有四百多万两?”
“雷掌柜,是四百零四万六千六百四十两。”账房先生快捷地回答着。
“喔,那么除去原本、外该,净获利有三万五千多两?”雷履泰呷了一口茶,紧接着又问。
“获利三万八千六百四十两。”
……
经过了多半夜的奋战,账目已结得清清楚楚,就等东家来分红了。
“雷掌柜你心中就是一本账啊!”账房张先生抬起了头,摘下了眼镜,笑眯眯地以钦佩的口吻说着。
雷履泰微微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张先生伸了伸脖颈轻松地喝了一口黄酒,挟了一片牛肉往嘴里一送又说道,“我多少年来搞账房,从来都没见过象你这样当掌柜的,胸中了然,心中有底,简直就是神啊,天才,天才!”他边说边竖起了大拇指。
“张先生,雷掌柜年轻时就有一口清雅号了,这是尽人皆知的事,你今日如此,看来……”
“噢,看来我是孤陋寡闻了,嘿嘿嘿,雷掌柜的神算,就我这专门搞账房的都甘拜下风!佩服佩服。”
“岂敢,岂敢,哪里敢跟账房先生相比。”雷履泰客气地回敬着。
他把话峰一转高声宣布道,“诸位伙友劳苦功高,今天早些歇息,明天我们还要迎接东家的到来。”雷履泰向大家说完,兀自撤了。
大年初一,李箴视率领两个弟弟早早起来,按照父亲早些年的规矩坐上轿车来到了票号。
这时雷履泰与程大培众多伙友早已恭候在日昇昌门口多时了。
第一辆轿车是李箴视,当李四则把车停下来时,李箴视轻轻地撩起袍子踩在脚蹬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