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我们彼此本来都没什么。”他客气地解释着。
“是是是，是没什么。”白沛李迎合着店家的话，为得是将事情化解。
“不过，当家的你听着，我们确实不和你们计较什么，但，你们必须赔偿我们的损失费。”店家既客气又认真地说，“当家的你就别在这上边多计较了，谁出门不是图个吉利。”
“要多少？”白沛李脱口而出。
“不多不多，意思意思就行，”店家说着伸出一个手指。“舍财消灾嘛。”店家似乎很得意自己的说话方式，边说边把头歪到一边，一只脚却不停地在地下踮着。
白沛李犹豫着是否该出这个钱，人常说，出门三辈小，遇到这样的事，唉，真是晦气。
“爷们，店家这么做也算不了什么，我们这边的规矩就这样，店家开店也挺难的。”一个客人在当中给店家斡旋着。
白沛李与温炳中一看，店家这付德行，完全是一副无赖相，看来不出点水是过不去了，真要破财免灾了。
白沛李与温炳中耳语两句，温炳中回房间取出一两银子扔给了店家，这才算没事了。
一会儿程根从茅厕回来了，听说给了店家一两银子，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们出的这是什么钱呐，出钱是小事，毁了我们的名声是大事，不行，我得找他去评理！”
白沛李一把抓住了他：“你逞什么能？雷掌柜给我们的任务是什么？举轻举重你掂量掂量，设不了庄，惹出事来怎么回去交待？”
“明摆着人家就是讹我们嘛，你不看那阵势，其实我们跟着那个瘦长脸的一来就已经上当了，我们现在不这样给人家点钱，明天你能飞得出去？听白老帮的话，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今天不睡了，坐着守到天明，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不就得了。”温炳中委婉的话说得程根哑口无言。
三个人就这样坐着一直到东方发亮。
当天亮后收拾东西时，差点没把他们骇倒，枕头与铺盖好多地方都被刀捅破了。
白沛李朝天拜了几拜：“幸好老天爷您老人家照顾，让我们一个个跑茅厕，要不然早做刀下鬼了，恳请老天爷老人家让我们一路风顺，平平安安到达广州，届时白沛李定当给您老人家烧高香。”
看着白沛李拜老天爷，温炳中和程根也跟在后面拜着。
出了曲江，一路走来就更艰苦了，他们哪里还有兴趣再游山玩水，匆匆赶路每天都走不出多少路程来，而且每天吃的除了大米饭还是大米饭，一日三餐，简直让人难捱，似乎都是为了一个信念，三个人默默地忍耐着向前而去。
下一步怎样行动？如何设庄？已成了白沛李时刻思索的问题。
真的没想到，在南方设庄会有这么多的难处，白沛李似乎有点胆怯了，但在雷掌柜面前挺胸拍肚的场景记忆犹新。
迎着头皮上，顶着脑袋干，大丈夫说话哪有反悔之理，何况身在异乡，自己现在是顶头上司，自己若显出怯阵的样子，这两个伙友就更难以想象了。
为了鼓励伙友知难而上，白沛李低低地唱起了晋剧空城计中诸葛亮挑衅司马懿的唱词“……你得了街亭多侥幸，又贪得无厌取我的西城，既到来你就该把城进，你为何稳坐马鞍马不前行，你不进城我心内明，你怕我城内有埋伏兵……”白沛李浑厚略带沙哑的唱腔激起了温炳中和程根的信心，他们知道白老帮的用心良苦，步伐不由得加快了。
广州终于到了，然而口袋里的银子却所剩无几了。
只有先租一间房子住下再说。
白沛李靠在铺盖卷上，还在冥思苦想着。
程根和温炳中将脚泡在盆子里缓解着旅途的劳累。
“有门，我们要多条腿走动，明天我先找藩台去，首要是让当官的先认可我们，这样我们就有了立足之地，这设庄嘛……你们俩……我看温兄你先四处跑跑找找老乡，只要是北方人我们就可以认作老乡，只有联络好老乡，我们的业务才好发展。程根，你到城内找一处合适的院落，我们租下来好做长远的打算。好了，现在我宣布休息，明天分头行动，还是这个时间回来碰头。”白沛李把任务下达了，多日来压在心里的石头仿佛卸了下来，倒头便打起了呼噜。
点灯时分，白沛李蔫蔫地回来了。
“白老帮，怎么……”程根说了半句话，看到温炳中瞟了他一样，马上把话又咽回去了，知道自己问的无来由了，看白老帮的样子就可以看出分晓嘛，何须多此一举。
“唉，真是一言难尽，想了好多办法，连藩台的门都难进，若是有钱打点，我看事情还好办一些，可我们的银子挺紧张的，哪里敢随便乱使银子呵。”白沛李摇了摇头又说道，“不过，办法是人想的，我们会有办法的，今天我只是太累了。”白沛李看着两个伙友，直了直腰，心里说，我绝不能认输！
“白老帮，你别急，没眼的老鼠天照顾，你别说，这地方老乡还挺多的，一个拉一个，远的，近的，今天我还找到不少老乡呢。他们听说我们来设庄，可高兴了，这里还有白老帮你一份请柬呢，是我们真正的老乡，平遥北营村朱家设的居香斋茶庄，他在信中已托付我们往平遥汇兑一万两银子呢，这一办汇票，我们手中的银子不就可以周转开了吗？”
“哇，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呵。”白沛李高兴得直拍巴掌，“这样我们就什么也不怕了，管他什么藩台不藩台的，只要我们先把庄设起来，看你藩台老爷还认不认我们日昇昌，到时候说不准还得你来求我们呢。”白沛李兴奋地说着。“我们明天就把号址定下来，即开展汇兑，只要有银子，一切就好办了。”
两天后，白沛李请来了居香斋老帮，当即办妥了汇票，收好了银子，一切非常非常顺利。
鞭炮声声中，在广州的中心，日昇昌分号的牌匾高高地挂起来了。
很快，广州白沛李他们的消息传过日昇昌总号来了，安庄虽然险些丢了命，可事情却是大告成功，没多长时间业务量就越做越大，连藩台大人往京都的大项银款都是求白沛李他们给办的。
这天，日昇昌三个掌柜的又聚在了一起，坐在中厅议起了如何扩庄设庄的事。
毛鸿翙突然说道：“雷掌柜你设庄扩庄是为、为了日昇昌以后的发展，我看当务之急是、是在咱们这里再多开几个票号，象东如昇如昇大那些都可以改为票号，让这些票号多、多方联合，各自为阵，我们日昇昌才、才能越战越强。”
听了毛鸿翙的话，雷履泰不禁心里一震，看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教会徒弟就要饿死师傅……多少些年来自己耗尽了心血，言传身教地指点着他，现在看来翅膀硬了……他不动声色地反过来问程大培道。
“大培兄，你的意见？”
“我倒没啥意见，两种做法都比较合适，但设庄、扩庄是否更为集中合理一些？”程大培和事佬地和着稀泥，他心里对毛鸿翙的说法也不太满意，他的处世哲学是与人为善，任何人都不能得罪，但他的心却始终是偏向雷履泰的。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说了，其它字号搞不搞票号，那是东家的事，不过振羽你想搞，亲自与东家说一说，或许东家会搞的。”雷履泰故意把“振羽”两个字说得重重的长长的。
雷履泰不叫他毛鸿翙，也不称呼二掌柜，专称毛鸿翙的字振羽是别有用心的。
雷履泰在提醒着毛鸿翙，别以为你的羽翅丰满了，老师傅还在这里坐着！凡事还论不到你喔，请你自重！
“我也不一定说、说得对，我只是为咱们号上着想，有说、说得不对，想、想得不对的地方，鸿翙祈恳雷掌柜指出，这么多年了，鸿翙最喜欢直言，这是人所尽知的。”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毛鸿翙察言观色已知雷履泰心中不满，对自己已有看法，他赶快随风转舵。“其实从远处着想，雷掌柜的这种办法很、很有见地，只是扩展设庄困难太大，就说这次白沛李吧，虽然设庄成、成功了，可遇到的难题太多了，别的地方伙友还、还没消息，不知干得究竟会怎样？”
“对于日昇昌票号的人选，我们的宗旨是什么，你又不是不知，能者则上，不行者则请出。”雷履泰很严厉地说道。
“雷掌柜批评极是，鸿翙永远记在心中。”毛鸿翙象做错了事的，马上承认自己的错误。
看着毛鸿翙勇于承认错误的态度，雷履泰心中宛若有了一种慰藉，难道是我怪错他了？
我雷履泰的眼光不会错的！正如大全和我一样，不是我自己夸自己，我为东家做任何一件事，就象诸葛亮对刘备那样，做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么毛鸿翙对我？唉，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雷履泰不停地自责着，如此说来，全怪我喔，是自己心胸不开阔，听不进二掌柜的话去，看来是我对他误解了。
毛鸿翙的话倒是可以考虑，那只不过以后的事了，目前绝对不行！
凡事要集中精力才可能干成大事业，干事业却一定要有自己的主张。
老百姓用俗语来比喻人不是这样说的喔，能学一样精，也不要百样通。事情多了精力就容易分散，不正是这个道理。
此刻，雷履泰的大脑飞快地转来转去，自己不是总要求伙友们敢说敢干敢做，象刚才的那样对待二掌柜，以后伙友们谁还敢给自己提意见？想到这里，他心中的冰冻完全解开了。
雷履泰笑意融融地说：“大培兄，鸿翙兄，古人不是说三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我们三个人齐心协力辅佐东家，处处事事为东家着想。同时感谢你们二位多给我的提醒。”
看着程大培、毛鸿翙不住地点头称是，雷履泰接着又说到，“对了，我今天真正要说的话题是，我们必须再度的尽快扩大经营范围，尽可能的在各个地区设庄，也就是成立我们日昇昌的分号，这就要我们深入到下面，先把我们这一带老乡在外面的情况全都掌握清楚，换句话说，还是我那种滚雪球的办法，从内到外的发展，比如我们这里人在外经营茶叶、药材、干果、绸缎等的老乡就非常之多，据我所知，除了我们现在已设庄的地方，还有周家口、道口、库伦、河口、芜湖、清江浦、湘潭、沙市、常德、营口、开封、厦门、桂林、南昌、梧州、南宁、镇江等等地方都有我们的老乡，我们要迅速地找老乡，和老乡建立友谊，我们便有了立足之地，然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设立起分号，如白沛李这一次去广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若不是碰到老乡，人生地不熟的，语言又有障碍，由于我们一开始经验不足，白沛李他们才差点……也正是由此我才想到刚才所说的这一连串问题的，有了老乡这块亲切友好的牌匾，我们便可以一步步地向各个地方渗入渗透，从而做到那里有麻雀，那里就有我们日昇昌，那怕就近一点的太谷、太原等地我们都不能放过，要全范围地铺开来，做到让天下人都知道日昇昌，让天下人都参入日昇昌。”
雷履泰说得情绪激昂地站了起来挥动着胳膊，程大培忙递过茶盏来，揭开茶盏盖子送到他手上，示意他坐下来说，他手持茶盏往嘴边送了两口，又把茶盏递给了程大培，在地下游走着又继续说道，“大培兄，这样我们就得下大力气，大功夫地培养人才喔，一边培养一边便往出输送，我看一个地方紧凑一些只要五个人就可以开展了，一个老帮，一个副帮，一个跑街，一个账房，一个信房。当然了五个人是紧了一些，不过，我们先开张起来，慢慢再发展就行了。”
当程大培和毛鸿翙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毛鸿翙往炕上一躺愤愤不平地：“我这人就是直肠子，谁象你那么圆滑任人摆布呢。”
听到毛鸿翙发牢骚，程大培赶紧关紧了房门。
“做人要那么小心吗？”毛鸿翙不无讥讽地。“其实今天的事，我说得很、很有道理，照雷掌柜这么做，我这二掌柜岂、岂不是丫环戴、戴钥匙，样子货吗？”
“多开一些票号固然很好，但你是你的方法，雷掌柜是雷掌柜的思路，你们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但我觉得雷掌柜的方法更高人一筹，他后来讲的那些，我真的是从心底钦佩他，他就是有能力嘛。”
“我也不是说雷掌柜没能力嘛，没能力票号能搞得这么火爆吗？”
“鸿翙兄，你说的这些是两回事，我还是要接着前面的话批评你，象刚才那种说话，给了谁都会这么想的，我诚心诚意地给你说，饮水思源这句话，你大概不会忘记……”
“我、我怎么了，你别把话说得那样难、难听，你无、无非不就是要说我没、没良心吗？可我一切都、都是为了票号的发展呀。”毛鸿翙一着急就更结巴的厉害了。
“你没错，你急什么呀，可雷掌柜的思路是将平遥作为总部，然后放射到全国各地，乃至全世界，他的视野，他的拓展，他的雄心不是一般人能学得来的。向外扩展，现在人手都不够，他还提出来要多培养人才，你想的是多设票号，那样做岂不分散精力？说穿了，你的想法无非就是想另起炉灶当掌柜的嘛。”
“你既然把话说白了，我也就不想瞒你我的内、内心活动了，我就是想趁年、年轻好好干一番嘛，老、老跟在别人后面我不甘心！”毛鸿翙终于道出了自己真实思想。
“鸿翙兄，这种想法实在是要不得，你想想看雷掌柜为东家干了这么多年，为东家创造了那么多的财富，可他要求过什么，他的忠心，他的没有半点私心，甘为孺子牛的这种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作为一个人，我们不能光想到自己的利益！我给你说，刚才这事千万别让雷掌柜知道，我现在给你敲个警钟，你从心底及时纠正这种错误思想吧！”
“大培兄，这话权、权当我没说，好不好？我认真修正自己还不行吗？谁都知道你是个大好人，你就别跟兄弟我见、见怪了吧，请你替我保密，好吗？”毛鸿翙笑嘻嘻地拉住程大培的手说。
憨厚的程大培听着他突然间就转变了态度，诚挚的点点头。
雷履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慢慢地喝着茶，想着刚才的一幕幕，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能和两个掌柜的思想真正统一起来？
尽快选拨培养人才对于程大培来说，绝对不成问题。
那么让毛鸿翙去干……既然这样布置下去了，就一定能铺开来，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左膀右臂。
不过，自己前面和毛鸿翙说的话是不是太尖刻了，是不是自己错怪了他，这样对待人可不是我的作风喔。孟子曰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我既然能提拨他，就应该相信他。
想到这里，他把茶盏扔在茶几上，站起来又坐下，不停地检讨自己，古人的话又传播于他的大脑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对于这份友谊一定要珍惜！
最后，雷履泰还是站起来，背着手踱着步逐字逐句地想着毛鸿翙的话，但这其中的野心成份确实太多了……
他兀自摇摇头，何苦呢，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苦思冥想，大的事情还想不过来呢，毛鸿翙他即使有点什么，我雷履泰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又何所畏惧！
雷履泰嘲讽地笑了笑，轻轻地自语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