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请。”雷履泰诙谐地做了一个请君入瓮的谦让动作，他知道李秉礼是一个非常幽默的人。
对于什么样的人行什么样的礼，做生意跑街察言观色也是雷履泰经常教育伙友们的一项。
“哈哈哈，”李秉礼又是一连串的笑声，“雷兄啊，几年不见，你可是越活越年轻噢，用青春焕发来比喻最恰当不过了，嗨，有什么诀窍呢，不妨教愚弟一二。”
李秉礼用胳肘轻轻碰了碰雷履泰，做出一付神秘的样子，亲切地低低询问。
雷履泰做了一个抿嘴的笑貌：“这个、这个，诀窍喔，我看只有不停地工作，便可以活得精彩喔。”雷履泰故弄玄虚地绕着弯子。
“是吗？不可能啊，哈哈哈，你是在应付我吧，是不是有点别的什么？比如生活变化什么的，快告诉我，你是怎么进入状态的？”
五十三岁的雷履泰真的宛若进入了第二青春期，他不但豪气冲天地做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而且在婚姻上取得了辉煌的成果。
云儿的出现更加激活了他生命动力，给了他更充沛的力量，聪明人只要从他那时时都洋溢的笑脸上便可以知晓一切。
“这个喔，暂时保密，改日适当时一定相告。今日我来尽地主之宜，我们好好转一转怎么样？”
“恭敬不如从命。”李秉礼笑呵呵识趣地道。
“李先生你看，任何建筑最讲究就是布局的合理，我们的铺号正是根据自己的实际需要与风水相得益彰而建成的。”雷履泰侃侃而谈地为李秉礼做着向导，“由于地形的局限，我们便动了一番脑筋，院落便形成了现在的这种格局，可以骄傲地说这么一句，是别出心裁的追求，最后院落形成了一种最为特别特殊的风景线——正倒结合”
“噢，怎么个正倒结合法，雷兄不妨细细讲来，让愚弟也开开眼界。”
“是这样子的，门面上的一溜五间，进门时，李先生你肯定细细观察到了，我就不再啰嗦了，我们不妨先从柜房这边开始行进。”
“但我首先看到的是那三个大字——我学鹦噢，雷兄，我猜想肯定是你书写的喽。”
当李秉礼一眼看到金鸡独立式门楼上的三个鎏金大字时，马上断定是雷履泰的杰作了。
雷履泰笑笑，心里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怎么好自己来夸耀自己。
从柜房出来，他们跨过门槛便走进了前院。
“李先生，你瞧，我把东西各三间厢房分别作为账房与信房，这样比较合理且适用一些。”
“好，很好。”
“再向前去，便是中厅了。”
“噢，这中厅蛮高大宏伟嘛，不错不错，噢！左右天井还有天棚呐。哈哈哈，雷兄，看来你的警惕性蛮高的嘛。”
“是喔，这是预先就必须要想到的，做为总指挥的地方，没有足够的提防是不成的。不过，这也是君子之防，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天网便会发出响声，哈哈哈，也不过如此，吓唬吓唬那些无名之辈而已。”
“有意思，有意思。”
“李先生，中厅请。”
“噢，这是日昇昌的最高阵地吧？在这里议事倒是个好地方。”
雷履泰听了心里偷偷地乐着，看来这秘密甬道还挺管用。
中厅墙上挂着的规章制度一下子吸引了李秉礼：“噢，编的不错嘛，既有文化内涵，又挺实用的。”
李秉礼独语着默默地念到：“远则易欺，远使以观其忠；近则易狎，近使以观其敬；烦则难理，烦使以观其能；卒则难办，卒使以观其智；急则易夹，急使以观信；财则易贪，委财以观其仁；危则易变，告危以观其节；杂处易淫，派往繁华以观色。”
“李先生，哈哈哈。”雷履泰趁着李秉礼抬头观望的当儿，象小孩子似的一眨眼已转到了中厅的后面。
随着雷履泰捂着嘴笑的声音，李秉礼豁然悟到这就是正倒结合的甬道处了。
“妙妙妙，”李秉礼从屏风后转过去。眼前一亮，又看到了一所宽大的院落。“真个是曲径通幽噢。”
当李秉礼抚掌称妙欲跨过台阶向前去时，雷履泰一下子拉住了他。
“李先生，不妨先到我家坐一坐，饮盏茶再行如何？”雷履泰用手指着甬道左手的一间窑洞，有意识地把家字说的长长的重重的，然后打开了门。
这是一间小巧玲珑的房间，里边摆设很上乘，炕上有雕花楠木炕桌，红木书柜摆在了地下的左上角，雕花太师椅和小茶几却占去了不少空间。
李秉礼却是很吃惊：“这、这就是你雷大掌柜的住所，斗室一间？是你雷大掌柜指挥千军万马的地方？”李秉礼惊讶的在地下转着圈子，“瞧你这地方，真是大的连个囫囵圈子都转不成噢，哈哈哈。”
“这就叫因地制宜喔。”雷履泰乐呵呵地赶快应答。
房间里的玲珑精致或许才是雷履泰所需要的。李秉礼想着，对着墙上非常醒目的挂着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朱子八德，随口念了出来。
“雷兄你就是特别噢，怪不得李东家总把你夸在嘴上，你瞧这书法，看似确实是隶书，实际你又把篆书揉合在了其中，从字形上给人一种非常的艺术感染力。”
“李先生夸奖，让雷某羞愧，我只不过是随手写来，作为做人的警言而已，并没想到要有什么特别。”
“这恰恰就是你的特别之处了，不去刻意的追求，但一出手，一张嘴就是特别的地方，厉害！厉害！”李秉礼啧啧称羡。
“炕桌上摆设的文房四宝，都是东家专门送给我的，我最喜欢的就是这方端砚了，你看它的雕刻，动人之处就在它工艺上有新的创意，技巧上的和谐，重在突现立体感，恰到好处地将这条龙的形象展示的灵动而鲜活，尤其是那眼睛，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显得神气十足且自然得体，真所谓画龙点睛。哈哈哈！另外便是这端砚的细腻了，它不仅仅是用来磨墨，更了不起的是闲来把玩在手中，情趣则会陡然而生。”
“看来雷兄的雅兴是多方位的了？”
“也不过是浮光掠影罢了，只是对生活对生命珍惜善待一些喔。”
噢，依你的意思，可概括为热爱生活，善待生命，好！此话太精辟了，只是……
“喔，有什么不妥？”雷履泰歪着脖子瞪大眼睛问。
“雷兄，这是你自己给自己设计的地方？”
“不错，是我自己设计的。”
“不可思议，真正不可思议，简直是开玩笑嘛，每天在这么小的房间里指挥着一切。”李秉礼刚把话说完，猛地觉得这样说话太不礼貌了。“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雷兄你也太俭朴了，不过连康熙帝都夸你们晋人的俭朴之风呢，可我觉得你冤呐，在这里帷幄千里，未免太逼仄了。”
“喔，前面我不是说过因地制宜，也就是因为地方有限，又要考虑到风水问题，所以才……你看，从这面看，我这房间恰恰是北方的东间，按照规矩不正是兄东、弟西？对面西间正好是二掌柜和三掌柜合住一间屋，房间虽然小了一点，可我还是很喜欢的，干事情不一定就要地方大，只要这里的天地宽阔就好办了。”雷履泰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太棒了，”李秉礼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雷兄噢，这就是你的作风了，我算是领教了，哈哈哈。”李秉礼又是一派清爽的笑声。
当李秉礼一路笑着从房间里出来后，视觉顿感有了大的变化，真正扭转了一个方向，院落确实转变为坐北向南型了。
“哇，雷兄，真有你的。”李秉礼拍了一下雷履泰的肩膀接着又说道，“这会儿我算彻底看明白了，马上可联想到，前方左侧肯定有一巽门，从那里便可以走出去，然后出去恰好又是另一条街，从这里车辆进出会很方便。对吧？哈哈哈！”李秉礼情绪高涨地一路说着。
“不愧是李先生，有先见之明喔，脚步还没走到，答卷已经很满意地出来了，佩服！佩服！”
“过奖，过奖，这种格局既有艺术感染力，又可以照你所说，因地制宜地将原有的地形巧妙地利用起来。这样一来，将中轴线定好位，然后前后左右上下照应，便充分体现了阴阳五行学说中自然和谐统一的美了。温馨、喜悦、欢快，是任何一个院落设计时最讲究的。雷兄，你们很快就会发展壮大的，你看，从任何一个角度说，这院落都有一种喜气洋洋的感觉，从西大街的铺面方向来看，日昇昌确为坐南向北型，冲着那一字排开的五间门面，既有了外雄内秀，又应了好风水，整个院落设计的不但巧妙合理，而且房屋的实用安排也是井井有条，真乃十全十美噢，哈哈哈！”
“李先生，托你的福口，李先生解析的头头是道，令雷某钦佩之至！哈哈哈。”
“班门弄斧，献丑，献丑了，哈哈哈。”
他们俩正说着话向前院返回时，李大全过来了。
“李先生，有什么建议可要好好多提点呐，我是逮着你们这些个智囊就想留下了来噢。”
“李东家，这块宝，可让你给逮着了。哈哈哈！”李秉礼又是一阵爽快的笑。
“是啊，是啊，雷掌柜这块宝，还真算是让我逮着了。李先生，你看雷掌柜这舵手怎么样？”李大全被他爽朗的笑声感染了，认真而开玩笑地说着。
“哈哈哈……”李秉礼并不正面回答，却以爽快笑声回答着。
“记得柜房里间的一排银箱吧，再往里走却是通往地下的一个金库……”
“这个我倒是没多在意。”
“那墙上挂着的平码歌与银色歌你注意到了吧？”
“注意了，我一进柜房就读到了。”
“这都是雷掌柜的杰作，是他经过多少次的实验苦心摸索出来的。”李大全看了一眼笑意融融的雷履泰，以夸奖的口吻说道。
“李东家总在激励着我，你说我能不快马加鞭向前飞奔？哈哈哈。”雷履泰畅快地笑着，然后又说道，“箴视他们的事我已和李先生讲好了，你们先慢慢聊，我还有点事去打理一下。”
“感谢，感谢二位，我先替箴视他们谢谢二位了。”
“我先行一步。”雷履泰边说边客气地退了下去。
“李先生，请，我们到房间里坐，李先生，今天好高兴噢，我给你讲一讲雷掌柜与银色的故事怎么样？”
“洗耳恭听。”
“就说这银色吧，”李大全煞是认真地说，我们初创票号时也曾有过失误……
那天，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拾级上日昇昌的高台阶时，一个伙友看见了，赶忙上前搀扶着他走进了柜房。
“请问，您老……”伙友白沛李赶快迎接着。
“请问雷履泰掌柜在吗？”客人打断白沛李的话忽然问道。
“对不起，雷掌柜刚才有点事出去了，请问您老有什么事，我们都是日昇昌的伙友，大家都可以帮您。”白沛李谦和地说。
“那好，我是冲着雷掌柜的名声来的，雷掌柜早些年在汉口的名气就大着咧。”客人边说边从怀中拿出汉口分号汇过来的一张票，“我是来取银子的，对于雷掌柜是只闻其名，无缘见其人，所以今天趁办事的机会很想见他一面。”老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原来如此，您老放心，我们一定会给您办理好的。”白沛李接汇票一看，上面注明要无色宝银三千两。
“好的，好的，这就给您现支银子。”当白沛李和伙友们验明密押水印核对无误时。
“付纹银共三千两。”他念明了银子的数量。
伙友们开始称银子了，他们从银库里给老人取出了无色宝银二千两，估宝银两一千两，然后一一过着称。
当银子将要称好时，雷履泰正好从外面回来了。
雷履泰一进门便摆动着手示意伙友们别说话，然后不动声色地背着手站在那里观望着。
雷履泰一眼就看出毛病的所在了，一丝阴影不禁在他脑际掠过，这问题太严重了！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等待着伙友们也能从中悟出点什么来，然而伙友们一点也没领悟到自己所犯的错误，笑容满面地继续着把银子付给客人。
“这位老先生我看您跑得够累的，不妨先坐下来用点茶，然后慢慢再行也不迟。”
“谢谢关照，这位老掌柜是……”拄拐杖的客人真的有点累了，听了雷履泰的话，坐下来边休息边喝茶。
雷履泰使了一个眼色，白沛李马上明白雷履泰的意思，于是跟着他走出了柜房。
“刚才你们付的是什么银两？”
“回雷掌柜话，刚才付的是无色宝银二千两，估宝银两一千两。”白沛李毕恭毕敬地说，他知道业务上的事，是非常严肃的事，雷掌柜的要求一向十分严格。
“你认为付对了？”雷履泰严厉地说。
“雷掌柜，没错的。”白沛李以为雷掌柜又在考验自己，认真果断地回答着雷履泰的问话。
“好，那么我来问你，假若让你称一称一百两无色银，然后再让你称一称一百两估宝银，这两种银子的分量可是一样？”
“这个谁都知道，这两种银子的银色是不一样的，一百两估宝银比一百两无色银要轻一两二的。”白沛李的话一出口，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雷掌柜批评的极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我这就去给客人赔礼道歉，今后我会多检点多用脑子的。”白沛李连连向雷履泰承认错误赔着不是。
“这就对了，我们经商最讲究的是诚信，买卖要做到公平合理，童叟无欺。我不是常给你们念叨售货无诀窍，信誉第一条？好了，赶快给客人把错了的数字纠正过来，把银两给补足。”雷履泰叮咛着背着手向他的房间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程大培就敲门来到雷履泰房间了，“雷兄，昨天晚上我才知道柜上发生的事情，这事怨我，首先我来检讨……”
雷履泰摇了摇头，用手示意他坐下来说。
“这不是谁的错，也不是检讨不检讨的问题，是我们的管理不善而造成的，昨天晚上我已经拟好了一首纹银成色歌，你把它拿去多抄几份，然后再抄几份贴在墙上，给伙友们一个警示，让以后入号的人从开始学徒就将这些熟读并牢记在心。”
“雷兄……”诚实的程大培还想检讨自己。
“记住，多工作还要多动脑，可以说我们是在一片空白地里摸索着前进的，不多动脑筋能吃了这碗饭？下一步，我们的制度与机构还要不断加强完善，有关设庄的事，这几天我正动着脑筋。”
这时，毛鸿翙也过来了：“雷掌柜你又一夜没睡了。”他一进门就以关心的口气说，“身体可是……”
雷履泰斜了他一眼，接着说道：“首先，你们俩要把这一关过好。”
听了雷履泰的话，程大培很虔诚地双手拿起已编好的成色歌念了起来：
天津化宝松江京，纹银出在广州城，
上洋豆规诚别致，公估纹银西安行，
票色重贵足纹原，云南票锭莫忘情，
川白锭出成都省，荆沙老银沙市行，
二四估宝属汉武，桂梧化银记分明，
常纹通在湘潭县，长沙用项银出名，
常德市纹银为主，金陵顷化是足色，
粗俗不堪入目视，诚恐难记随口诵。
“对，让大家不但要背熟悉，真正的要理解其中的含义。凡事要灵活掌握，但，谨记的一点是，必须珍惜我们的诚信，孟子曰：义，人之正路也。人云：仁中取利真君子，义内求财大丈夫。以诚信重义作为我们的处世立业之道，才可能诚招天下客，义纳八方财。”雷履泰语重心长地说，“对于我们的伙友，你们二位要好好加强教育管理，我们一定要以道德信义树立声誉。对了，选择培养学徒者一定要慎之又慎，进号学徒的小伙计要长达数年的观察和训练，所以，要以身作则，言传身教，你们俩是重任在身喔。”
送走了客人们，已是下午时分，本来应该歇息了，可李大全却还想借此机会再热闹热闹，建议晚上专门为日昇昌自己的伙友们再开几桌，为答谢大家劳苦功高，要好好犒劳犒劳大家。
于是，晚上又接着开了三桌，可伙友们看着东家在，三位掌柜的都在，不免一个个拘谨的连话都不敢多说。
看到如此冷场，李大全突然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地位还是很有界别的，东家掌柜的不吭声，伙友们哪敢多嘴。
李大全站起来又逐个地敬了一轮酒，有意识地说着话，将气氛推进了许多。
“让雷掌柜给我们讲一讲故事吧，他可是故事大王，只要经过他的嘴一说，任何故事都会动听的。”李大全将一盅酒一饮而下，将酒盅举得高高的做了一个全干掉的动作说道。
雷履泰今天折腾了一天，其实挺累了，又不想拂李大全的面子，所以只好陪着他默默地坐在那里正养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