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闻此声,万俟山大惊失色,身子一抖,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向自己袭来,万俟山急运内力,将毕生功力使出,向前飞射,欲离开这辆车子。
只见青色的车帘后伸出一只手,五指修长,莹白如玉的一双手,五指成抓,遥遥对准万俟山,万俟山飞至半空,感觉有人在抓住他的后襟,将他向后扯,他拼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觉得自己在慢慢向后移动。
这是一个奇怪的景象,万俟山那孩童一般的身子就那样悬在半空,车上的那只手仿佛有着强大的吸力,将他一点一点吸回去,而万俟山的身子还不落下,车子附近的人都看呆了,就连在地上翻滚的雷老虎和那名“怯薛卫”也停止了纠缠,大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有万俟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的肠子都快悔青了,也顾不得成名人物的脸面,声嘶力竭地叫嚷:“放我下来,我错了,彭大师,饶过我吧……”
“彭大师”,在场诸人无不变颜变色,就连达鲁那边也被万俟山的一反常态惊呆了,顿时,全场的焦点全部集中在了这辆车上。
难道彭和尚在这辆车上?以蒙元朝廷密谍的精干力量,竟没有探察出车队还有这么一个高手中的高手的存在?
彭和尚,在当时的江湖上可是传说一般的人物,除非与之深交之人,别人很少了解他的底细,包括年纪多大,长相如何,一身修为到底多高等等,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使有幸见了他一面,你也不敢确定就是他的本来面目,因为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
但万俟山知道,他身后的是如假包换的彭和尚,因为他在彭和尚手下吃过亏,十年前他就是被彭和尚堵住,正要取他性命之时,撒木儿出现,救了他一命,因此,这十年来,彭和尚就像他的噩梦一样,如今噩梦变成了现实,如何不让他肝胆俱裂。
万俟山被抓回车上,仍旧站立车上,彭和尚并未露面,只是在车中淡淡地说道:“普天,鞑子很扎手吗?”
他的话是用内力传出,人虽在车内,但给在场之人的感觉就是就在自己的耳边说话,闻听师傅问话,况普天软剑一抖,抖落剑上一丝血迹,朗声回答:“禀师傅,他们就是去年破袁州的‘怯薛卫’。”
此言一出,万俟山就感觉到控制着自己的那股力量一震,令他一个趔趄,只听彭和尚沉重的声音传出:“好!我佛慈悲,徒儿们,今天就让我佛金刚降魔,一个也不放过,杀!”
“怯薛卫”本是元军中精锐的精锐,就举一个例子,当今蒙元朝廷拥兵百万,可却只有一万“怯薛卫”,任何一名“怯薛卫”下放到军中,足可胜任一名上百夫长,由此可见“怯薛卫”的精干之处。
故而,彭门九杀虽是武功高强,可以战阵之法与之相抗,也是占不了多大的便宜的,是以,到目前为止,只杀死三十余名“怯薛卫”,而几方则折了“八匹马”中的五人,九杀当中丁普郎、邹普胜和杨普雄也挂了花。
可现在彭和尚一发话,不但九杀遵令,就是河南众盗,也是群起响应,是啊,本来就被万俟山死死压住,大伙儿敢怒不敢言,现下攻守易势,傻子才不动手呢,裘无意带头一掌将一名“怯薛卫”击落马下,众盗蜂拥而上。
河南众盗不少为鸡鸣狗盗之徒,你让他正正经经地亮兵器对阵,他绝对不行,可他要与你打,还不见得输给你,就说九杀与“怯薛卫”交手吧,那就是堂而皇之地面对面开战,可这帮人一交上手,真真令“怯薛卫”叫苦不迭,本来眼看着就要将对手砍于刀下,对手的袖子里突然射出一枝袖箭,直接掇在你的颈嗓咽喉;打着打着,忽然一包石灰粉糊到你的脸上;尤为可气的是一位仁兄,竟然使用了——迷香。
有这帮“生力军”插手,战局很快就结束了,而雷老虎也成功地咬断了与他纠缠的“怯薛卫”的喉咙,嗯,是的,是咬断。
达鲁的下场尤为凄惨,当剩到他最后一人的时候,况普天恨其害死了周王与师妹,施展“游龙剑法”,先后挑断了他的手筋与脚筋,达鲁亦为刚烈,强忍剧烈的疼痛在地上蠕动,也不喊一声,到底况普天心下不忍,一剑将其毙命。
站在车上的万俟山目睹了“怯薛卫”的全军覆没,知道该轮到自己了,不由双腿打颤,也不敢回头,战战地问道:“彭大师,可否饶小老儿一命,小老儿……”
“哼!”没等他说完,车中的彭和尚重重的哼了一声:“饶你,我今天饶了你,明天你就能带人回来,将河南群豪剿杀干净,你以为我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万俟山还待说些什么,只觉身后之力越收越紧,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后移去,直到贴到了那只手上,然后,一股沛然之力涌来,直接灌输到他的身体里,再由后心迅速充斥到四肢百骸,令他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场诸人当然不知道他的感受,只是见到万俟山一点一点向后移动,但看他的表情却像是在向前挣扎,接着,万俟山的身体挨到了那只手掌,然后,整个人摊开四肢,就像个“大”字一样向前弹射去,还边飞边喷血,飞出数丈,摔落尘埃,竟然还弹了两弹,然后一动不动。
众人齐齐围到了车旁,那只手缓缓缩回车内,一个正常的声音传出:“孩子没受到惊吓吧?”
抱着孩子的妇人赶紧道:“没有,小少爷看到杀人都没哭。”
况普天拿出一方绢帕擦拭着软剑上的血迹,闻言笑道:“这小子,长大了也不是什么善茬。”
九杀中极为诙谐的陈普文接口道:“像他外公。”九杀皆笑了起来。
车中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笑意,他知道,刚才提到了“怯薛卫”害死女儿和女婿,勾起了他的心思,这时徒弟们故意打趣,就是想让他调整一下心情,当下笑骂:“老九真真胡说。”
话头一转,与河南众盗搭话:“此次有劳各位,彭某在此谢过了。”
众盗皆是面上一红,本来自己是来劫财的,没想到竟劫到了祖宗头上,裘无意尴尬地一笑:“今日我等属实有眼无珠,竟然冒犯到彭大师身上,彭大师不怪罪我们已是施恩,何敢当一谢字。”
“不然,当今之世,蒙元****,民不聊生,诸位侧身草莽,亦是无奈之举,谁也无权厚非,然诸位良心未泯,仍不忘自家乃是一个汉儿,可见心中自有大义,当得起彭某一声谢呀。”
话头又转向雷老虎:“就说这位雷大镖头。”
雷老虎闻言赶紧深施一礼:“彭大师可切莫如此称呼,小人也知这是大伙儿调侃小人,是当不得真的。”众人闻言皆笑。
彭和尚却未带一丝笑意:“不然,你确是武功低微,可你却有一颗正直的心,你明知道打不过‘怯薛卫’,你也确实害怕他们,可你看到妇孺在你面前任人宰割,你能挺身而出,不顾自家性命,你就当得起这个称呼,从今日起,哪怕你手无缚鸡之力,走到江湖上,别人也会对你竖起大拇指,赞你一声‘好汉儿’”
一番话,说得雷老虎心潮澎湃,眼中升起一丝雾气,他喃喃地说不出话来。诚如彭和尚所言,从现在起,只要是雷老虎带的镖,走遍淮南淮西,无人打主意,令他在镖局的地位直线上升,直至老镖主过世,雷老虎顺利接掌镖主之位,竟无一人反对,这是后话。
说完雷老虎,彭和尚又对裘无意道:“裘老大,诸位,彭某因染恙在身,不便与各位相见,但求诸位一事。”
众人连连拱手,口说不敢。
“‘八匹马’几家兄弟的后事,尚请诸位替我做好,再替我上几炷香,感谢几位舍命相助,日后彭某必会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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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袁州城破的时候,彭和尚并不在袁州,他被元国师撒木儿设计诓到幕阜山,与两名黄教喇嘛一起欲设伏绝杀彭和尚,彭和尚奋起神威,最后,诛杀两名黄教喇嘛,重创撒木儿,而自己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内伤未愈,又闻听袁州被陷,女儿女婿双双罹难,不由悲从中来,更加重了伤势,一直躲藏在老友家中养伤避祸。
袁州城陷时,况普天鼓动周子旺夫妇出走,被拒绝,无奈之下,与三个师弟带着周子旺的一女一子逃离袁州,两个月后,元军追逃的风声过去,况普天等人带着孩子找到彭和尚,彭和尚此时的伤势已好了大半,师徒决定,暂避蒙元锋芒,蛰居一段时日,伺机待动。
彭和尚想到了自己的好友淮西大侠郭斗南,他住在濠州府怀远县,是两淮路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而自己的师兄就在怀远附近出家为僧,于是决定到怀远去。
这时,陆陆续续的其他几个徒弟也寻到了师傅,于是,一行众人向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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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家庄,位于蒙元河南道安丰路濠州府西怀远县城外二十里处,是一个由八十余户农家组成的小村庄,庄外一条宽约三丈的护庄河,是由淮水引进来的活水,似一条带子一样缠绕着郭家庄,走过木桥,进到村子里,村子中间一条约五、六丈宽的黄土大道贯穿了整个村庄,大道两侧不规则地盖着一些由土坯建成的起脊房舍,有的房檐下挂着一些干菜,有的房前用竹竿支成架,晾晒着一些由庄外护庄河里打捞上来的小鱼。
彭和尚一行来到郭家庄的时候正是午后,村子里,鸡啼声、狗犬声、马嘶声、牛叫声混杂成一片,一群敏捷的小孩在盖满了赤脚印迹的干了的路上奔跑,还可以听见在池旁洗衣的农妇们的快活的闲谈和农民们在院子里修理犁耙的斧声。
一群小孩从车队旁边跑过,旋又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这群外来人。
况普天看着一个十来岁的黑小子,他大概是这群孩子的头头,长得甚是结实,黝黑的脸膛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油光,况普天蹲下身子:“小郎,借问一声,郭员外家怎么走?”
黑小子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况普天,粗着嗓子问道:“你们是哪儿的,找郭员外做什么?”
况普天被黑小子逗笑了:“呵呵,我们是郭员外的朋友,从外地来。”
黑小子想了想,手指村子的西头:“喏,那边最大的房子就是郭员外的家了。”
“呵呵,谢过小郎啦。”
车队走过,小孩们还在望着,一个小孩儿对黑小子道:“常大郎,别看了,咱们去河边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