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准备好了吗?”,简简单单的的六个字,可在况普天的口中说出却是那样的艰涩,因为他深深知道在这简单的背后,埋藏着怎样一份厚厚的沉重。
况普天是彭和尚的首徒,从少年时期就一直跟随着师父行走江湖,传播白莲教义,发展白莲教徒,看惯了江湖上的波诡云谲,也饱尝了四海漂泊的艰辛苦楚。待到追随周子旺起事,他和他的师弟们又面对着蒙元的刀山枪林,经历了无数次的死中求活,多少次的不死不休。多少弟兄倒在他们面前,多少家庭骨肉分离。
但是他们没有退缩,他们依旧行进在冲锋的路上,依旧屹立在血雨腥风之中。
因此,这是一条怎样的道路,这是一种怎样的历程……
况普天望着周鼎那尚显稚嫩的面庞,在那里,他看到了曾经在周王脸上见到过的坚毅,也看出了少年传承于父辈的坚韧。
周鼎轻轻地但却是坚定的声音传到了在座诸人的耳中:“我准备好了,在我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就开始为今天做着准备,我是周王的儿子,在我的血管里流淌的是父辈留给我的不屈的血,它是热的,它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我的斗志。”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郭斗南:“郭伯伯,我今天还在与我师公提起,我有个预感,我感到我即将踏上我父亲走过的路,去完成他老人家未竟的事业。”说罢,他又看向况普天:“师叔,我准备好了,鞑虏不灭,死不旋踵。”
“鞑虏不灭,死不旋踵。”郭斗南默默念叨着这句话,苍老的脸上现出一丝激动,银色的胡须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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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夜色仿佛不情不愿一般缓缓退去黑色的大幕,天边尚有几颗星星兀自不知疲倦地眨着眼睛;东方那一抹柔和的鱼肚白欢快地升起,给这犹在飘着夜的香气的大地披洒上一层亮丽的晖色。
郭家庄外那片茂密的树林,黑色渐渐褪尽,一片旺盛的绿色勃然升起,绿油油的叶子上一颗晶莹的露珠悄然滑落,落向茁壮挺拔迎接它们的无名小草。
“沙沙……”一阵脚步声掠过湿润的草地,一行数人向着地势略高处行去。
来到一株大树之前,树上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咕咕——”,在这清晨静谧的时刻这声音显得是那么的脆亮。
几人站住,为首一人仰头撮唇亦是发出了同样的鸟鸣。
“嗖”从树上纵下一人,立定身形,待看清来人,立刻拱手恭敬地叫了一声:“见过百户大人。”
为首那人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可有什么情况吗?”
“属下是寅时的班,到现在没有任何动静。”
“嗯,他们都在哪里?”百户点点头问道。
“什长带着他们在那边一个茅草屋里。”哨兵答道。
“好,继续监视,有入庄的不要声张,如果见到出庄的,立刻报告。”
“是!”
又向前行进约二里多地,现出一间破败的茅草屋,看样式应该是看林人居住的,只不过已经被废弃了。
屋前有十来个人,或立或蹲,见百户带人走过来,忙站直身子,向百户施礼,百户向他们回了一礼,然后看向其中一人,那人正是这一小队的什长,什长凑上前,低声向百户汇报着情况,听完汇报,百户眉毛一挑,诧异地问道:“可有什么凭证?”
什长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牌,正面是用蒙、汉两国文字标注铜牌使用人的姓名以及身份,背面雕有花纹,纹饰很是平常,但那百户显然识得这种牌子。
看了看牌子,百户向那什长一扬头,示意带路,什长忙领着百户向茅屋内行去。
屋内,仅有的一张竹榻之上盘膝端坐一人,正在闭目调息,听到脚步声,睁开双眼,一双大眼射出略显浑浊的光来,此人正是夜探郭家庄被常遇春打伤的温荣。
见温荣睁开双眼,百户上前,先深施一礼:“汝宁府毛葫芦第四营第三旗百户赫礼见过校尉大人。”说罢,双手恭恭敬敬奉上铜牌。
温荣缓缓伸手,接过铜牌,但很明显,他手臂的动作有些许的迟缓,“你识得这牌牌?”
“是,卑职以前在镇戍军任过什长,汝宁府达鲁花赤察罕大人组建毛葫芦时需要军中人手,便将卑职调了过来。”
“唔。”温荣点了点头,缓声说道:“本官此次亦是随金刚奴大人前来相助李大人的,也是本官性急,昨夜夜探郭家庄,没想到庄中竟出了一个青年高手,本官一时不察,竟着了他的道。
正好遇到了你们,也省得我再跑一趟了,你回报李大人一声,我暂时先不回去了,我有两个长辈就在附近,我去找找他们,一来为我疗伤,二来把他们约出来,一块儿斗斗这郭老儿,也是助了李大人一臂之力。”
百户赫礼闻言,忙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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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家庄,郭府佛堂之内。
至善、郭斗南、郭五和周鼎相对而坐。
看着周鼎,郭斗南缓声说道:“鼎儿,赵林的来历已经尽说于你知道了,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尽到保护他的责任,要知道,韩山童打出的是光复大宋的旗号,这可是现如今我们汉人的一面大旗呀,一面足以激扬我大汉后裔的斗志,驱逐鞑虏,复我华夏的大旗呀,只要韩林儿不倒,这面大旗就不会倒,鼎儿,你可知晓你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吗?”
周鼎点点头:“鼎儿知道,郭伯伯,您放心,鼎儿一定尽全力保住这面大旗。”
点点头郭斗南又道:“今天你就搬过去和韩林儿同住,这两天我这庄子也该陆续来人了,你的公开身份就是赵林公子的书童,本来他们住在后进,轻易也不见人,但就怕有心人,所以,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另外,他们也不知你的功夫深浅,我只是和杜管家说过你粗通拳脚,不到万不得已,你还是藏拙为妙。”
至善从旁接口道:“郭庄主已经派人去钟离接你新姨娘去了,她也要与你一走。”
一听姨娘新月英也和自己一起走,周鼎很是高兴,毕竟自己是新月英从小带到大,冷不丁分开还有些不适应,这下好了,新姨娘还是与自己在一起。
见到周鼎外露的兴奋劲儿,郭斗南和至善相视一笑,是啊,毕竟周鼎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呀,骤然之间将这样一个重任交付于他,那将需要怎样的一种信任,不只是忠诚度的信任,还包括对这孩子的能力的信任,这也是郭斗南与至善几经交谈才下的决心啊。
郭斗南接着道:“不止你新姨娘,你郭五叔也会与你们同行,沿途之上我已托付好了,这些都需要你郭五叔接洽,还有就是你父亲给你留下的那块银牌,你可要收好了,当今各路义军风起云涌,都是打着白莲旧部的名号,我们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而其中有正统的也有冒牌的,但只要是正统的白莲旧部,没有人不认这块牌子的,当初各地不下百万白莲教众,无不以这块牌子为令,‘白莲银牌’可是天下白莲的共主之物啊。”
到现在周鼎才知道这块牌子叫做“白莲银牌”,听郭斗南说完,又有一事不明,于是问道:“既然当初天下白莲不下百万之众,为什么袁州轻易就被鞑子给攻陷了呢?”
郭斗南点点头:“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当初本已定好各地白莲听你父亲号令同时起事,谁知事机不密,有内奸向鞑子通风报信,江西道右丞火你赤亲统大军直扑袁州,你外公又被鞑子国师撒木儿诱走,你父亲无奈之下仓促之间提前起事,当时袁州城内不足两万兵马,而且鞑子内奸又暴露出袁州的薄弱环节,就这样袁州被陷,各地白莲亦是救援不及呀。”说完,郭斗南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周鼎双眼通红,眼前好像浮现出父母双亲与鞑子浴血奋战的场景,他颤声道:“郭伯伯,那内奸后来怎样了?”
“内奸是兄弟二人,哥哥赵磊已被除掉,只是跑了弟弟赵胜,鼎儿,你要记住,这个人现在还没有音讯,你一定要找到他,为你父母和那一万多白莲义军报仇。”
“赵胜,赵胜!”周鼎在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似是要把他刻在心中。
一旁的至善见郭斗南将事情已经交代完毕,遂开口道:“鼎儿,还有一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师公?”周鼎问道。
至善看向郭斗南,郭斗南点点头,至善道:“当初你父亲兵败,你外公将你送至我那里,同时还带来了义军军饷四万两黄金,一直寄存在郭庄主这里,也不知是怎样走漏了风声,现在江湖上已到处在传扬白莲义军有十万两黄金存在郭家庄,你也知道,近来不少地方都已起事,军饷一直是困扰各路义军的大事,而现在也是到了该处置这批军饷的时候了,如果把这四万两黄金交到你的手中,你该如何使用?”
“我?四……四万两……黄金?!”周鼎被问得张口结舌,从小到大别说四万两黄金,就是手中攥着四个大钱的时候都少啊,在他的脑海里简直都想象不出四万两黄金放在一起将是什么样。
但他很快回复了正常,缓缓地问道:“这四万两黄金是当初袁州义军的军饷,应该是由我外公和况师叔他们来决定吧?”
郭斗南笑了笑:“鼎儿想得很对,是应该由他们来决定,但是你况师叔这次来带来了你外公的书信,你外公在信中明确地指出将由你来决定这批军饷的使用,也就是说,现在你便主掌了这四万两黄金的分配、使用权。”
周鼎闻言低头不语,三个长者也不说话,六只眼睛都在看着这个少年。
郭五一直没有说话,他一直在观察着这个骤临大任的少年。十余年来,他对这个少年所知并不很多,虽然周鼎是周王后裔,但在他不到三岁的时候父母便双双辞世,由于周媚的缘故,从开始接触,郭五便将他当成郭斗南家的侄男晚辈看待,在他的眼中的周鼎还是那个一天天长大的孩子。
刚听到二老的安排的时候,郭五便有些担心,一是他不了解周鼎现在的功夫处于一种什么状态,担心周鼎难以担当重任;二也是他的内心也是不想让周鼎这么小的年纪便面临这纷纷乱世,是以他主动提出要陪同周鼎前去护送韩林儿,而二老显然也是看出了郭五的想法,于是便答应下来。
刚刚解决完一档子事儿,郭五见二老又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周鼎,他也明白二老的用心,他们是想籍这笔重金来考量一下周鼎的内心,他不知道周鼎将会怎样作答,他只是从一个正常人、一个长辈的角度来担心,担心这个孩子那稚嫩的内心是否能承当这样一个就连成年人都难以决断的考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