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坐在左首第一位的一个壮汉开口说到,他就是张士诚的结义兄弟李伯升,现任大周平章一职,主管大周的军事力量。二人自小一同长大,又同时做起盐贩子,多少年来风里雨里,血里火里,二人皆是一同闯过,张士诚对他的感情尤甚于其他人,包括自己的几个弟弟。
“且不说郭斗南的江湖地位,就是彭和尚及其弟子,在江湖上乃至在汉儿的心目中,也是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呀,他们始终站在反元的最前线,说白了,他们就是汉儿正统的化身,我们就这样贸贸然地去求取军饷,是不是在道义上也站不住啊。”李伯升说出了他的担忧,他为人正直,按照他的想法本意是压根别去想军饷一事,可他也深知大周义军目前的窘状,亦是手足无措,所以,他的心里还是盼着李行素可以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李行素笑眯眯地看着大伙儿:“李平章说到了点子上,那就是‘道义’两个字。所以,臣的想法就是占住道义,以情动人,当然了,我先给大伙儿泼瓢冷水,十万两黄金,绝不可能尽数拿到手,至于能拿多少,还需要临场发挥,视当时的情况而定,”说到这儿,他站起身,向张士诚深施一礼:“臣冒昧,请王爷亲往。”
“这……”张士诚愣住了,一干人等也愣住了,有晌,张士诚吃吃道:“丞相,你是说……让孤前去求饷?”
“正是。”李行素不容置疑地道。
“可是……”张士诚自嘲地笑了笑:“孤怎有丞相那般口才,说不了两句,再谈崩了。”
“王爷,”李行素笑着道:“臣只是让您亲往,至于游说郭庄主,那自然是臣下的事了,怎敢劳动王爷大驾。”
张士诚这才松了口气,其实他的想法也和李伯升一样,另一个原因,他与郭斗南一样,都是一方大豪,让他低声下气去求人,他还有些拉不下来脸。
“那我们以什么名义去呐?总不能直截了当到那就说是来要钱的吧。”李伯升道。
“当然不能,”李行素道:“再过半个月,就是郭斗南的五十大寿,王爷当以拜寿的名义前往,臣下等人相随,可谓名正言顺。”
见李行素将功课准备的这样充足,众人不禁从心里佩服,看着众人敬佩的目光,李行素的小心脏不禁又有些怦怦乱跳。
张士诚见已谈妥,便安排起随行的人员:“这样吧,李丞相随孤前往,伯升在家总揽全局,元绍、小五、士德、士信……算了,士信就不要去了,你这个脾气太爆,净给我惹事儿……”
正说着,李行素插话:“哎,王爷,四将军必须去呀。”
此话一出,不只是张士诚和众人,就连张士信都愣了,还以为丞相在说反话。
“王爷,只有四将军才能说出你我都说不出口的话呀,而且以郭斗南的身份,他会与一个后生晚辈计较吗?这样一来,王爷您的转圜余地不又大了一些吗?”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张士诚提到的元绍和小五,都是张士诚的养子,他们的父亲当初都是和张士诚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战死后,张士诚将二人收为义子,视如己出,还找人教授二人文韬武略尤其那个小五,一匹白马,一条银枪,端的是有万夫不当之勇,虽只十五岁,但在张士诚军中,亦是无人敢小觑。
最后,张士诚命近卫统领吕珍带二百近卫随行,备足寿礼,准备一番后,一行人开赴怀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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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千里之外的蕲州大别山主峰的多云山庄内,与张士诚同时起兵,建立了天完政权的徐寿辉,正在与下属们议论着同样的一件事。
“邹平章,这件事你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吧?”今年三十余岁的徐寿辉,身材魁伟,相貌非凡,一双大眼炯炯有神,说起话来嗓音宏亮。
他本是一个小布贩出身,为人豪爽仗义,深受乡邻喜欢,对蒙元政府的残酷压榨,早就心怀不满,身居麻城以铁匠身份示人“彭门九杀”之一的邹普胜便与之结交,向他灌输白莲教义,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不屈的种子。今年,韩山童和刘福通发动的数万黄河河工大起义,一度打到了大别山脚下的光县,徐寿辉心里那颗种子便蓬勃迸发,协同邹普胜、倪文俊等在多云山庄起事,同样头裹红巾,号称“红巾军”,同时,又因烧香拜弥勒佛,故而又称“香军”,建都圻水,国号“天完”,即是在“大元”的头上各加一笔,预示要压大元一头。
徐寿辉口中的“邹平章”便是“彭门九杀”中的邹普胜,当初奉师傅彭和尚之命,“彭门九杀”分赴各地,传播白莲教义,散播反元火种,邹普胜便以铁匠的身份停居麻城,如今辅佐徐寿辉起事,被封天完政权的平章,他的同门赵普胜和欧普祥与他一起在徐寿辉义军当中。
见徐寿辉点到自己,邹普胜点点头:“王爷明鉴,此批军饷臣下应当是有发言权的。”
“哦,莫非邹平章与这军饷还有什么渊源不成吗?”一个怪里怪气的腔调传出,众人不用看,一听这声音就知此人是谁,不禁都皱起了眉头。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书生,一身书卷气十足,长得面目清秀,唇上一抹小胡,颌下微须,只是一个鹰钩鼻子破了他的面相,加之一双凤目当中不时射出一缕阴骘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此人是徐寿辉手下大将倪文俊。其人本是当地一家大户,家中富有,加上本人自幼由家中出巨资聘请高人教授一身功夫,此人心机深沉,平素里多以钱财收买人心,在当地留下了仗义疏财,扶危济困的名声,可谓当地一风云人物,近年来反元风暴此起彼伏,头脑灵活的倪文俊认为机会来了,他最崇拜的人物便是战国时期的吕不韦,始终认为政治上的投资所获得的利益远非经济上的投资可比,吕不韦以精明的头脑以及过人的识人之术,倾尽家财力捧当时在赵国为质子的异人公子,上结内廷,下交群臣,终于将几乎被秦国放弃的异人公子捧上了秦王的宝座,并且为秦王赢政奠定了基础,终于造就了一代千古帝王秦始皇。于是,他便将目光投向了徐寿辉,就将这一宝尽数押到了徐寿辉的身上,他主动结交徐寿辉,不遗余力地为徐寿辉造势,并散尽家财,全力相助徐寿辉,果然一举成功。
就在倪文俊准备摘取胜利的果实的时候,徐寿辉却把本应该交到他手里的权力都给了邹普胜,当时的倪文俊当真犹如万丈高楼脚下失足,扬子江心断缆崩舟一般,凭什么!就凭我倪文俊倾家荡产,就凭我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竟然还要屈居那个打铁的手下,倪文俊心中充满了不平之气,他去找徐寿辉理论,徐寿辉只是跟他说了一句话:“汝乃兄弟,胜乃客卿,孰轻孰重,汝可自辨。”言外之意就是你是我的家里人,人家邹普胜是客卿的身份,政权初立,你总不能让别人说我任人唯亲吧。
倪文俊本是一个心机极深之人,只不过是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了,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头脑一热,便开始发作,待徐寿辉此话一出,他冷静下来,偃旗息鼓了,是啊,你邹铁匠再怎么说也比不过我与王爷的关系呀,暂时且让你得意一时,早晚……
其实他并没有明白徐寿辉的另一层意思,徐寿辉真正看重的是邹普胜等人在反元义士心目中的影响,这层身份,将会给徐寿辉带来更多的便利。
“正是,”邹普胜冲着倪文俊点了点头,他也知道倪文俊对他登临高位心中不服,只是当前起事不久,一切都还不甚稳当,邹普胜也就无心与其计较。
“倪将军说得对,这批军饷正是与邹某有着很深的渊源,因为这批军饷正是由家师带着我们师兄弟九人护送到郭家庄的。”
众人一片哗然,要知道以“彭门九杀”的名头已是非同小可,每个人都可独挡一方,可这批军饷竟然是彭和尚亲带九杀护送,可想而知,这批军饷是何等重要了。
“只是当初我们送去的只是四万两黄金,不知如何变成了十万两。”邹普胜接着道,他皱着眉,想是在心里想着是哪里出了岔子。
想了想,徐寿辉开口道:“也许……后期又陆续送过去一些也未可知。”
“大概是这样吧。”邹普胜点点头,又道:“这批军饷乃是十三年前,周子旺师兄筹集的大周军饷,怎奈刚刚起事便城破人亡,家师带着我们护送这批军饷和周师兄的后人前去怀远,目的就是为反元大业储备后续力量,如今王爷兴兵起事,正乃前赴后继完成周师兄之未竟大业,所以说,前去求饷亦是题中之义,怎奈最近家师不知身在何处,如先禀明家师,就真的是名正言顺了。”
“无妨,彭老前辈那里本王自会分说,咱们就议一议此次谁和本王一同去给郭大侠拜寿去吧。”徐寿辉摆了摆手,提出了下一项议题。
“此时我等刚刚立足,蒙元的威顺王宽撤不花一直在罗田虎视眈眈,所以臣下就不跟随王爷前往了,赵普胜师兄和欧普祥师兄陪同王爷去吧,另外倪将军一身功夫了得,就由他来负责王爷的安全。”邹普胜道。
“那是自然。”倪文俊一仰首,“王爷的安全就交由在下了,请邹平章安心。”
“呵呵,”徐寿辉一声轻笑:“听说倪将军新收了几只猛虎,说来听听。”
一听徐寿辉此说,倪文俊更是意气飞扬:“王爷好灵通的消息,不错,末将正是新收了几只猛虎,乃是结义三兄弟,老大陈友谅,老二张定边,老三张必先,此兄弟三人一身武功甚是了得,皆是沔阳渔人出身,现任我帐下侍卫统领,王爷不妨见见。”
“好啊,咱们就见识见识这几只猛虎。”徐寿辉兴致盎然地说道。
倪文俊向下面挥了挥手,不多时,靴声囊囊传了过来,三条大汉出现在众人面前,令众人眼前一亮,邹普胜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容上也是稍有微动,他看着这三条大汉,又看了看一旁端坐的倪文俊,目光闪闪,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