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我的……牛……!”刘德见牛尾巴缩进石壁内,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黑牛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让平素里恨不得将钱都串在肋骨上的刘德如何能够承受,顿时如丧考妣,喃喃自语着。
朱重八与徐达对视一眼,按捺住笑意,郑重其事地向刘德深施一礼:“恭喜刘老爷,贺喜刘老爷。”
“唔?喜从何来?”刘德看着这个放牛小子,心里开始盘算如何让他赔偿了。
“刘老爷家的牛得道升仙,故当得贺之。”朱重八平静地答道。
“得道升仙?”刘德不解其意。
“是啊,你想啊,这么大的一头牛,竟能钻进这么小的石缝,如果不具法力,焉能办到。俗语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您这是一牛得道,鸡……呃,财运亨通啊。”朱重八一本正经地解释着。
刘德尚在犹疑,一旁的刘一旦少爷兴奋地叫了起来:“对啊,爹,咱们家的牛升仙了,咱们家肯定也要发达了。”
徐达接口道:“还有啊,刘老爷,我和朱四郎拽住牛尾巴的时候,他还留在人间,少爷一上手,他便升仙而去,说明刘少爷生具慧根,与仙有缘,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相比,这是刘少爷亲手将此牛送入仙班的呀。”
刘一旦少爷一听,已是飘飘然,简直不能自已。
刘德本是一个土财主,不识几个大字,古时的人又比较迷信,是故对此深信不疑,当下跪倒在石壁之下,伏地叩首,刘一旦少爷不甘示弱,也是跪倒叩首,几个家丁亦是有样学样。
本站在一旁的陈德跑的远远的,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倒在当场。
朱重八见刘家人跪拜有顷,上前搀扶起刘老爷:“刘老爷,小人伺候此牛也有些时日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看是不是也让小人也沾些您的仙气儿呀?”
“要的,要的,赏,赏。”此时的刘德也开始豪爽起来,大手一挥:“赏!每人赏……十文。”
众皆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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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家的牛真的升仙了吗?当然没有,它升到众家少年的肚里去了,当晚就“化作肥泥护庄稼”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就是朱重八想出来的计策:
第一,吴大郎杀完牛后,留下一条完整的牛尾巴;
第二,徐达弄了一条长长的绳子;
第三,少年们成天在乱石山玩耍,自是知道地理,这片石壁的后面便是一个山洞,那道缝隙便是直通山洞的,将绳子穿过,牢牢地系住牛尾巴,外面是朱重八和徐达在拽,里面则是众家少年在拉;
第四,陈德必须先将刘一旦少爷叫来,然后才能叫刘德,顺序绝不能搞错;
第五,刘一旦少爷到了以后,朱重八二人喊号子,两边开始拉紧绳子;
最后一步,刘一旦少爷独自拉绳子,等看到刘德来了以后,朱重八大声说话,里边的开始使劲拉,刘一旦少爷自是独力难支。
就这样,牛尾巴缩进石壁,大黑牛……升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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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朱重八和他的伙伴儿们在成长,小周鼎也在成长着。
元至正四年(1344年),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大事就是黄河泛滥,两岸几十万百姓沦为难民,蒙元朝廷开始修筑河堤,开始为自己埋下了灭亡的导火索。
第二件事就是淮河沿岸大旱,这对本就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穷苦百姓来说,无疑是一场天灾,雪上加霜的是伴随着天旱,瘟疫又开始在两淮大地蔓延,这两场灾难,将两淮的穷苦百姓彻底拖入了无底的深渊。
朱家也不可避免地迎接了这两场灾难,朱重八的父母、两个哥哥先后染上瘟疫,撒手尘寰。可怜的朱重八既无钱为家人办理丧事,也无地安葬亲人,他曾去求过刘德,但以刘德的个性,结果可想而知。
夜深了,朱重八一个人坐在山坡上,他的泪已干,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天祈祷,用尽无数溢美之词歌颂满天的神袛,祈求他们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充满着灾难的大地,看一看整天向他们膜拜的苍生。
朱重八祈愿很简单,要求并不高,他只是求拜神袛能赐给他整日劳作在这片土地上的家人们一个安葬之所。
苍天无语,神佛无音,朱重八滞涩的眼中燃起了一线火苗,他想烧毁这片苍穹,烧毁这个离乱的大地,不止是眼睛,他的胸膛里似也在燃烧着一团火,一团足以毁天灭地的火焰。
也不知是神佛终于睁开了眼睛,还是老实敦厚的朱五四一家平日里积下的善缘,亦或是看到孤苦伶仃的朱重八无助的凄凉,邻居刘继祖将他家在乱石山下的一块薄地给了朱重八,让他安葬家人,朱重八一句话也没有说,伏地叩拜刘继祖,只是从他不住耸动的身体才能看出这个十七岁少年心中那难以言表的感激之情。
逝者已去,活下来的人还要继续生活,现在世上,朱家只剩下了朱重八和他的姐姐,姐姐六年前嫁与离钟离县三十里的李秀才家,育有一子李文忠,今年五岁。这场瘟疫也夺走了李秀才的生命,只剩下寡姐独自抚养儿子,生活过得亦不宽松。
至善在培养朱重八的过程中,感觉此子心底有着一些戾气,借此时机,就让朱重八到皇觉寺出家,一是为就近修习艺业,二来也想通过佛法的梵心普渡,来化解这丝戾气。
刘德不干了,朱家欠他的钱还没有还完,朱家仅剩的朱重八再一出家,上哪儿要钱去呀,至善替朱重八还清了债务,就这样,朱重八清清静静地迈进了皇觉寺的大门。
此时的周鼎已经八岁了,至善将他接至自己身边,早晚调教,修习文武。
刚刚出家的朱重八做了一个小沙弥,每天负责打扫大殿里的卫生。
这一日,朱重八在打扫正殿的时候,一不小心被站立的伽蓝护法跘了一下,朱重八站定身形,四下看看见无人,便提起扫帚抽打了伽蓝护法一下,嘴里犹自忿忿不平地道:“想你不过是一个泥胎木偶,凭什么天天在此享受人间供奉,我打你……”
无巧不巧,一个知客僧正急急走进大殿,见朱重八正在教训伽蓝护法,不禁大惊失色,这简直就是亵渎佛祖,亵渎神灵啊,如此大不敬,必当严惩,于是就告知了至善禅师,虽是自己的徒弟,至善也不能包庇,当众教训了朱重八一顿,并责打了他五记法杖,当然了,只是略施小惩而已。
夜晚,周鼎尿急,出来方便,正要往回走,忽见正殿大门开了,一个人影从里面悄悄走出,周鼎忙躲到一棵树的后面向外窥去,借着月光,周鼎认出是重八哥哥,周鼎好生奇怪,大半夜的重八哥哥到正殿做什么?难道半夜还要扫地吗?
朱重八悄悄回到自己的禅房,周鼎按捺不住好奇,蹑手蹑足也来到大殿,大殿内点着长明灯,周鼎进得殿来四下踅摸,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常,他想起白天重八哥哥因为训斥伽蓝护法被爷爷教训的事,于是转到伽蓝护法像旁边,左右看看,没有发现,又围着转了一圈,有了,在伽蓝护法的背后写着一行字:流配三千里。
“噗嗤”周鼎捂嘴笑了,重八哥哥胆子真大,竟敢将护法流配。
回到禅房,周鼎将这事儿当成笑话讲给爷爷听,至善听罢没有笑,看着跳动的烛火深思不语。
此子这般年纪就如此霸气十足,将来的成就当不可限量,但是,他将走向何方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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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至正五年,去年的两场灾难给两淮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庄稼颗粒无收,贫苦人家卖儿鬻女,逃荒乞讨,灾民遍地,皇觉寺也面临着无米下锅的境地,无奈之下,至善便安排手下的僧人出外化缘。
化缘,是和尚的专有名词,说通俗一点儿,就是出外要饭,除了周鼎和几个年老的和尚外,全部出去,朱重八也不例外。
临走之前,至善将朱重八叫到自己的禅房,看着这个已日趋成熟的弟子,至善沉吟片刻道:“性远,马上你就要离开为师了,有些话为师要与你交代一番。”
顿了顿,又道:“想你我师徒已在一起七、八年了,你可知为师的身世吗?”
朱重八茫然地道:“师傅,徒儿不知。”
“为师俗家名字叫陆斌……”接下来,至善就向朱重八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及经历,朱重八听得肃然起敬,没想到师傅竟然是南宋陆秀夫的后人。
说完自己,至善又道:“想必你也不知鼎儿的身世吧,我告诉你,他的父亲是你的大师兄,七年前袁州白莲起事建立大周,你的大师兄就是周王周子旺。”
这一下朱重八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师兄竟然就是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周子旺。
“为师一共收了三个徒弟,你大师兄周子旺,你的二师兄叫张定边,也非池中之物,日后你们定有相见的一天,通过你的师兄,你应该明白为师对你的期望吧。”
朱重八思忖有顷,郑重地道:“徒儿明白,师傅是想让徒儿做一个像师兄那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复我汉家江山。”
至善欣慰地点点头:“想那蒙元鞑子,占我汉家大好河山数十年,鸠占鹊巢,役我百姓,直将我汉儿不当人看,我大好男儿岂容此虎狼之辈横行,你的师叔彭莹玉一直在江湖行走,传播白莲教义,播撒反元火种,前人已为你们铺开道路,将来就要靠你们去创建大业了。”
一番话听得朱重八热血沸腾,心底那团火焰渐渐开始升腾,他坚定地望向至善,一字一顿地道:“师傅放心,徒儿既为汉家男儿,自当不惜一腔热血,驱逐鞑虏,光我河山,复我汉家衣冠。”
至善点点头:“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但只要心中大义尚存,自有成功的一天。
为师这几年也教习了你不少的东西,各种文韬武略想必你也熟记于心,但那只是纸上谈兵,你还要把他融到实践中去。此次外出,对你来说就是个机会,想你从小到大也没离开过这一方天地,这次出去,你要好好看一看我们的大好河山,与你学到的两相印证,假想一下,如果你真有那么一天,将如何充分发挥优势,如何利用地形地貌,将你学到的东西进一步夯实。
另外,你也可以借此机会,寻访豪杰义士,以做你将来的臂助啊。”
至善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给朱重八那颗不屈的心披上了一层铠甲,他将踏上征途,去面对那广阔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