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纳尼亚的斯库波发现,上次与他一起战斗的凯斯宾已经垂垂老矣。原来,人类那个世界过了一年,纳尼亚就已经过了七十年。
斯库波之所以看起来那么狼狈,全是被别人衬托的,如果吉尔能看到自己的样子就会知道,她自己也狼狈得很。
阳光从山峦(就是吉尔着陆时看到的那座山)的缝隙中照射过来,洒满整个草坪。众多带有塔楼的城堡耸立于草坪的远端,风向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吉尔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城堡。草坪近端是白色大理石打造的码头,船就停泊在港湾。这艘船非常高大,船楼和船尾高耸入云,它们被漆成金色和绯红色,桅杆上巨大的旌旗迎风招展,甲板上飘舞着很多横幅,舷墙边放着一溜如银子般闪闪发亮的盾牌。跳板从船上搭下来,朝着吉尔站立的方向放置,跳板旁边登船的位置站着一个很老很老的男人。他穿着件奢华的猩红色斗篷,前面敞着怀,露出里面银色的铁链衣,头戴一个薄薄的金属环,胡子白得和羊毛一样,长长的,一直垂到腰。他站得笔直,把一只手放在旁边一位穿着华服的贵族肩上,此人看上去要年轻很多。看得出要登船的那个男人又老又瘦弱,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似的,他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原来,他正是国王,登船前在和臣民们告别。国王的正前方摆着一把轮椅,前面还有一头小驴拉着,这头驴和大型猎犬个头差不多。椅子上坐着个矮人。他的穿着和国王一样华丽,但因为过于肥胖,身体又蜷在椅子里,所以给人一种不同的视觉效果:怎么看怎么像一团任意堆放的皮草、丝绸和天鹅绒。矮人和国王年纪差不多,但却显得更壮硕,眼神也更犀利。大秃头又光又大,在夕阳下看简直就像一个巨大的台球。
再远点还有一群人,他们站成半圆形,吉尔立刻意识到他们就是侍臣。这帮人的衣服和盔甲五颜六色,光看衣服就够看一阵儿的。远眺简直就是花坛,根本不像人群。但真正让吉尔大惊失色的是那群人本身——如果他们能称为“人”的话。真正的人类只占五分之一,剩下的全是这个世界独有的生物:半人羊、半人马等。吉尔看过图片,所以知道他们是什么。这里还有矮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她知道的动物:熊、獾、鼹鼠、豹、老鼠和各种鸟类。但他们和其在英格兰的同类大不一样。有些要大得多,例如那只老鼠。它用后腿站着,足足有两英尺高。除此之外,最大的不同是他们能说人类的语言,能思考,就像你我一样。
“天啊!”吉尔想。“这毕竟是真的。”过了一会儿,她转念又想,“他们对人友好吗?”因为她刚注意到,人群外围站着一两个巨人和一些她不认识的生物。
突然,吉尔记起了阿斯兰的话和那四个暗示。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她几乎把它们忘记了。
“斯库波!”吉尔轻声叫道,她拽了拽斯库波的胳膊。“斯库波,快点!你见到你的老朋友了吗?”
“你又出现了,不是吗?”斯库波老大不乐意地说,“安静点行吗?我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别傻了。”吉尔说,“我们现在一刻也不能耽搁。你没碰到什么老朋友吗?因为你必须立刻去和他打招呼。”
“你说什么呢?”斯库波问。
“是阿斯兰说的,那只狮子,你必须去和老朋友打招呼。”吉尔急切地说,“我已经见过它了。”
“哦,是吗?你见过它了?它说什么?”
“它说你在纳尼亚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的老朋友,你必须立刻上前和他打招呼。”
“可是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另外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纳尼亚王国。”
“你以前不是说来过这儿吗?”吉尔说。
“那是你记错了。”
“亏你说得出口!你明明告诉过我……”
“看在上帝的份上能不能保持安静,让我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国王在和那个矮人说话,但吉尔听不见内容是什么。并且据她观察,矮人并没搭茬,虽然他一个劲儿地点头摇头。然后,国王提高音量,开始和侍臣们说话,但他的声音太苍老,太嘶哑,吉尔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话的内容似乎都是关于什么人名什么地名之类的,而她对这些一无所知。演讲完毕后,国王鞠了一躬,吻了吻矮人的双颊,然后站直身子,举起右手,好像在进行祈祷。最后,国王迈着又慢又虚弱的步伐登上轮船。那些侍臣好像对国王的离开感到很伤感。他们举起手绢,抽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绝于耳。跳板被收了回去,号角在船尾响起,轮船慢慢驶离了港口。(轮船前面还有个小划艇拖拽着,不过吉尔并没看见那划艇。)
“现在……”斯库波还没说完,一只巨大的白色物体划过半空,落到了斯库波脚下。有那么一秒钟,吉尔还以为是一个风筝呢,而那是只白色猫头鹰,个头和大号儿的矮人差不多。
它眨眨眼,瞪视了他俩一会儿,好像它眼睛近视似的,然后把头稍微一歪,用一种软软的、猫头鹰特有的叫声说道:“呜咕,呜咕!你们俩是谁?”
“我叫斯库波,这是波尔。”斯库波说道,“你不介意告诉我们这是哪里吧?”
“这是纳尼亚,凯尔帕拉维尔国王的城堡。”
“是刚登船的那位吗?”
“没错,没错。”猫头鹰一边悲伤地说,一边摇了摇头,“你又是谁?我看你俩好像也会魔法。我知道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飞的。这儿所有人都忙着送国王出海,所以没人注意你们,但我却恰巧注意到了。你们是飞来的。”
“我们是被阿斯兰送到这儿来的。”斯库波低声说。
“呜咕,呜咕!”猫头鹰叫着,把羽毛都弄皱了,“我快受不了了,傍晚对我来说太早了。太阳下山之前我脑子都不好使。”
“我们被派来寻找丢失的王子。”吉尔说。她早就想插话,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斯库波说,“什么王子啊?”
“你们最好把情况立刻汇报给摄政王。”猫头鹰说,“他在那儿,坐在驴车里的就是,矮人杜普鲁金。”猫头鹰转过身去开始带路,它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呜咕!呜咕!简直乱套了!我还糊涂着呢。现在太早了。”
“国王叫什么名字?”斯库波问。
“凯斯宾十世。”猫头鹰回答。吉尔觉得很奇怪,斯库波为什么会突然停下脚步,连脸色都变了。她从没见斯库波如此讨厌过一件事。吉尔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这副样子,他们就走到了矮人跟前,杜普鲁金正抓起缰绳,准备驾驴车返回城堡。给国王送行的侍臣们已经散开了,正在往同一个方向走,有独自一人走的,也有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那情景和人们看完比赛后回家差不多。
“呜咕!”猫头鹰清了清嗓子,“摄政王。”它边说边弯下腰,把尖嘴凑到矮人的耳朵边。
“嗯?他们是谁?”矮人问道。
“两个陌生人,摄政王。”猫头鹰说。
“守林人!什么意思?”矮人说,“我只看到两个既怪异又脏兮兮的小孩子。他们想干什么?”
“我叫吉尔。”吉尔说着往前站了站。她非常急切地想解释自己为何来此。
“这个女孩是吉尔。”猫头鹰尽可能地扯开嗓门嚷道。
“什么?”矮人说,“所有女孩都被杀了!我一个字也不信。她们是什么女孩?”(“吉尔”与“杀”的英文kill发音相近。)
“只有她一个女孩,摄政王。”猫头鹰说,“她的名字叫吉尔。”
“大点声,大点声。”矮人说,“别在我耳边小声嗡嗡。到底谁被杀了?”
“没人被杀。”猫头鹰叫了起来。
“谁被杀了你说?”
“没人。”
“好吧,好吧。你不用嚷这么大声,我还没聋到那个程度。你为什么特意过来告诉我没人被杀?”
“最好告诉他我叫尤斯塔斯。”斯库波说。
“这个男孩叫尤斯塔斯,摄政王。”猫头鹰这次有多大声叫多大声。
“没用?”矮人生气地说,“我敢说他是没用。(英文中“没用”一词useless的发音与尤斯塔斯的名字发音相近。)你为什么把他带到城堡里来?嗯?”
“不是没用。”猫头鹰说,“他叫尤斯塔斯。”
“他已经习惯了,是吗?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让我告诉你,高林羽大人,我年轻时,这个国家里曾经有很多会说话的鸟和动物。人家的话说得好极了,可不像你这样咕哝来咕哝去的,嗡嗡个没完。我原来可无法忍受这些,一丁点儿也忍受不了。额那斯先生,请把助听器拿过来。”
小半人羊把一只银色的助听器递了过去,他一直安静地站在矮人的胳膊肘旁边。助听器的形状很像乐器蛇形管,这样恰好能套在矮人的脖子上。
趁着矮人摆弄助听器的当口,高林羽,也就是那只猫头鹰,悄悄地对他俩说:“现在我脑子清醒点了。先别提王子的事,我待会儿再和你们解释。提了也行不通,行不通。呜咕!简直乱套了!”
“现在,”矮人说,“如果你还有正经事要说,高林羽大人,赶紧说清楚。先做个深呼吸,别说太快了。”
在两个孩子的帮助下,尽管矮人有些咳嗽,高林羽总算向他解释了阿斯兰送他们来参观纳尼亚王宫的事。矮人很快地瞟了他俩一眼,这回他的眼光不一样了。
“阿斯兰送来的?嗯?”他说,“从,嗯……从另一个地方,在世界的尽头之外,对吧?”
“是的,摄政王。”斯库波对着助听器大声叫道。
“亚当和夏娃的孩子,是吧?”矮人说。但他们所在那所学校的学生从没听说过什么亚当夏娃,所以吉尔和斯库波无法搭茬。然而矮人看上去并没注意到这点。
“亲爱的,”他说,用手拉住了他俩并轻轻地鞠了一躬,“我衷心地欢迎你们。如果我们的好国王,我可怜的主人,现在没出航去七群岛的话,他也一定很高兴你们能到此参观的。也许一高兴,他还能找回些青春活力——但也只有一会儿而已。现在该吃晚饭了。明天早晨开会时再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高林羽大人,看看卧室,合身的衣服之类的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要给他们最高的待遇。高林羽,把耳朵凑过来。”
矮人把嘴凑到猫头鹰脑袋边,很明显,他俩在窃窃私语,但像其他耳朵不好使的人一样,矮人无法准确判断自己的音量。他说得太大声,连两个孩子都听到了:“让他俩好好洗洗。”
交代完毕,矮人驱赶驴车向城堡进发。那头驴很慢,摇摇晃晃地走着,连小跑的速度都算不上(它真是头又小又胖得要命的驴)。半人羊、猫头鹰和两个孩子在后面缓缓地跟着,比驴车走得还慢。太阳已经下山了,空气变得凉爽起来。
他们横穿过草坪和果园,一直走到凯尔帕拉维尔城堡的北门,门大开着。进去就是一个长满草的庭院,光线从他们右侧大厅的窗户中射出来,前方还耸立着一片更为别致的建筑,里面也有灯光,这正是他俩的卧室所在地。吉尔见到了她的侍女,一个真正的美人。她和吉尔差不多高,但要比她苗条许多。很显然,这个女孩儿已经是成人了,她优雅得像只柳条,头发也和柳条差不多,看上去上面似乎还长着青苔。她把吉尔带到其中一个塔楼里的圆房间内,只见地板上放着一个小浴缸,壁炉里火烧得正旺,木柴透出甜甜的气息,拱顶上用银链子吊着一盏灯。窗户正对着纳尼亚的西部—— 一片陌生的土地。吉尔看到远山之外,红色的霞光依然残留于天际。这一切都激起了她的冒险欲望,吉尔感到,这只是个开始。
洗完澡,梳完头,穿上为她准备的衣服(这些衣服不仅感觉好,看着好,闻着好,连走起路来发出的响声都悦耳动听),吉尔本想回到窗前继续欣赏美景,谁知竟被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计划。
“请进。”吉尔说。斯库波走了进来,他也梳洗完毕,换上了漂亮的纳尼亚服装。但他脸上却丝毫没有享受的表情。
“总算找到你了。”他生气地说,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我已经找了你很久了。”
“现在你找到了。”吉尔说,“我说,斯库波,这简直太激动人心了,根本绝妙得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她此时已经把四个暗示和寻找王子的事全忘了。
“哦!这就是你所想的,不是吗?”斯库波说。他暂停了一下,“我向上帝发誓,真希望自己从没来过这儿。”
“到底怎么了?”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斯库波说,“拜见凯斯宾国王——那个步履蹒跚的老头,这实在太可怕了。”
“为什么?见他对你有什么坏处吗?”
“哦,你不了解。我想了想这件事,你不能去找王子。我没告诉过你,这个世界的时间和咱们那儿的不一样。”
“你什么意思?”
“你在这儿待多久都不会改变咱们那个世界的时间。也就是说,无论你在纳尼亚待多久,我们还是会回到原点,我们从学校来的那天。”
“那可一点都不好玩。”
“住嘴!别老打断我。你回英格兰,也就是我们的世界后,根本不知道在纳尼亚已经过了几年。也许纳尼亚已经过了好多年,但我们那个世界才过了一年。佩文西兄弟告诉过我一回,但我像傻瓜一样,竟给忘了。很显然,自我上回离开这里后,纳尼亚已经过了七十年。你看见了吧?我再回来时竟发现凯斯宾已经成了个很老的老头。”
“也就是说国王是你老朋友!”吉尔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百分之百肯定他是。”斯库波说,“他这人非常好。上次见他时,他才比我大几岁而已。看着这位白胡子苍苍的老人,我又想起那个清晨,我和还是小伙子的凯斯宾一起夺取寂岛,一起和海蛇大战……这一切真可怕。看着他老成这样还不如发现他已经死了呢。”
“快闭嘴。”吉尔不耐烦地说,“事情比你想的还要糟。我们错过了第一个暗示。”当然,斯库波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于是,吉尔把阿斯兰叮嘱她的四个暗示和寻找王子的任务向斯库波复述了一遍。
“你瞧,”吉尔变得兴奋起来,“就像阿斯兰说的,你确实见到了一位老朋友,你本该立刻上去和他打招呼,但你却没这么做。刚开始一切就被搅乱了。”
“我怎么知道会成这个样子!”斯库波说。
“谁叫你当初不听我说话来着,否则一切都没问题了。”吉尔说。
“是啊,如果早些时候你不在悬崖边犯傻,还差点连累我丧命的话。好吧,你这个杀人犯,我就喜欢不停地翻旧账,你忍着点儿吧。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的话,我们就能一起来纳尼亚,我也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我想你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国王吧?”吉尔说,“你肯定比我先到纳尼亚好几个小时。你确定在国王之前没见过其他人?”
“我只比你早到一分钟。”斯库波说,“它吹你的速度肯定比吹我快,所以弥补了时间差,咱俩到的时间差不多。”
“别算得那么精确行不行啊,斯库波。”吉尔说,“听,那是什么?”
这是城堡的晚饭铃,铃声响得恰到好处,他俩言语不和,眼看就要吵起来,铃声正好打破了双方僵持的氛围。现在两个孩子突然感到饿极了。
晚宴在大厅举行,菜品之丰盛,他俩前所未见。虽然斯库波以前来过这,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海上度过,根本没领略过纳尼亚人家居生活的优雅和奢侈。条幅从屋顶上垂下来,每上一道菜都要吹起号角,敲起铜鼓。汤极其鲜美,让人一想到就流口水。那种叫作帕文德的鱼好吃得不得了,鹿肉,孔雀肉,馅饼,冰激凌,果冻,水果,各类坚果,各种红酒和果汁,一切应有尽有。连斯库波都激动万分,承认这个晚宴真是太了不起了。大吃大喝结束后,一位盲人诗人走进大厅,开始演奏音乐,讲述《马和男孩》的故事:王子科尔、爱若维斯和那匹叫布里的马的故事。除此之外,还有黄金时代彼得在纳尼亚王国、卡罗门及其中间地带历经千险,终于在凯尔帕拉维尔城堡成为至高王的传奇。
当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到达楼上的卧室爬上床时,吉尔困得直打哈欠,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我打赌,咱俩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今天过得太充实了。没人知道接下来在他们身上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