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说话时,瑞廉王子颤抖了一下。很显然,他已经当了十年奴隶,施加在他身上的魔法不可能在短短一小时内说摆脱就摆脱。
两个洞穴人走了进来,但他们并没继续向里走,而是立在门两旁,深深地鞠了一躬。紧接着进来了一个他们最不想见到的人:绿衣女神——地下王国的女王。她笔直地站在门口,眼睛来回看,审视着屋内的情况——三个陌生人,银椅子被毁了,王子获得了自由,手里还提着剑。
女王的脸唰一下白了,在吉尔看来,人生气时才会露出这种神色,和害怕没关系。她盯着王子看了一会儿,眼露杀机。突然,她好像改变了主意。
“退下。”女王对两名洞穴人说,“不叫你们不许进来,否则杀无赦。”两个地精遵从地退了出去,女王把门关上并上了锁。
“怎么了,我的王子殿下?”她说,“魔法发作还没结束吗,是不是快结束了?为什么没被绑着呢?这些陌生人是谁?难道他们把银椅子毁了?这可是你能获得安全的唯一保障。”
女王说话时,瑞廉王子颤抖了一下。很显然,他已经当了十年奴隶,这种魔法不可能在短短一小时内说摆脱就摆脱。
他费劲地说:“女士,椅子已经完全没用了。你曾千百次地和我说你很同情我被黑魔法控制那么多年。但如今,噩梦已经彻底结束了,你肯定很开心吧,但您的表情似乎不大对劲儿。正是这些真诚的朋友拯救了我。我现在完全正常了,有两件事要和你说。第一,您让我统领洞穴人破土而出,占领地上王国做国王确实是为我好。但现在看来,杀死他们的国王,攫取王位做个血腥的外来暴君简直是世界上的头号恶行。我讨厌这么做,决定放弃。第二,我是纳尼亚的王子瑞廉,凯斯宾十世,也是凯斯宾航海家唯一的儿子。因此,我必须离开这里,回归自己的祖国。这也是我的责任。请保障我和朋友们的安全,带领我们离开地下王国。”
女王一言不发,她轻轻走到房间的另一端,眼睛和脸始终对着王子。离壁炉不远的墙边放着个小柜子,女王打开柜门,拿出一捧绿色粉末。然后,她将粉末扔向火里。粉末并不燃烧,却散发出一股香甜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气味。随着谈话继续,味道越发浓烈,它逐渐充满室内,令人难以集中精力思考。然后,女王又拿出一件酷似曼陀林的乐器,开始缓缓弹奏——节奏稳定单一,几分钟后你才注意到原来有人在弹琴。然而你越不注意它,节奏就越深入你的脑海和血液。
弹了一会儿,(香味越来越浓)女王开始用一种甜蜜沉静的声音说道:“纳尼亚?你发疯时经常唠叨着这个地方。亲爱的王子,你病得很厉害。根本没有纳尼亚这个地方。”
“确实有这个地方,女士。”帕德格莱姆说,“你看,我就住在那儿。”
“是吗?”女巫说,“那请你告诉我,纳尼亚在哪儿呢?”
“上面。”帕德格莱姆语调很坚定,他指了指上面,“我,我不知道确切位置。”
“怎么会呢?”女王的笑声很和善,轻柔得如音乐一般,“在屋顶的石头和灰浆之间怎么会有什么国家呢?”
“不。”帕德格莱姆说,他拼命地喘息着,“是上面的世界。”
“什么?哪里?你们管那里叫什么?上面的世界?”
“哦,别犯傻了。”斯库波说,他也正在奋力与气味和乐器发出的魔法搏斗,“就好像你不知道似的!就是地面上,你能看见天空、阳光和星星。你不是去过吗?我们还碰见过你。”
“请你原谅,小兄弟。”女巫笑道(你可能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笑容),“我不记得咱们见过。但做梦时,我们确实经常和朋友在奇怪的地方见面。除非所有梦都一样,否则你无法叫我全记住。”
“女士。”王子严肃地说,“我已经告诉过您,我是纳尼亚国王的儿子。”
“是啊,没错,我亲爱的朋友。”女巫用一种令人平静的声音说,好像在哄孩子一样,“在梦里你确实可以想象自己是任何王国的国王。”
“我们也去过那儿。”吉尔厉声说。她非常生气,因为她能感到自己正一点一点地被魔法控制。但既然现在她还能感到魔法的存在,那就证明魔力还未完全释放。
“你是纳尼亚的王后吧,我一点都不怀疑,小女士。”女巫仍是哄小孩的语气,语调带着戏谑的口吻。
“我可不是什么王后。”吉尔说着跺跺脚,“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什么?这可真是一场比较好玩的游戏。”女巫说,“告诉我,小女士,另一个世界在哪?和我这个世界有什么车船往来吗?”
吉尔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许多东西:实验学校,阿黛拉·佩妮法特,自己的家,收音机,电影院,汽车,飞机,供应证,排队的人群等。但这些东西仿佛离她很远。(嗒,嗒,嗒,女巫继续弹着乐器。)吉尔记不清这些东西的名字。随后,她再也意识不到自己被魔法控制了,因为魔力已然达到最大极限。当然,中魔越深,你越察觉不到自己被施了魔法。吉尔发觉自己说道:“不,其他世界只是梦而已。”(说出来真是轻松多了。)
“没错,全都是梦。”女巫边说边继续弹着。
“是的,全是梦。”吉尔说。
“根本就没有那个世界。”女巫说。
“没有。”吉尔和斯库波一起说,“根本就没有那个世界。”
“除了我的世界外没有其他世界。”女巫说。
“除了你的世界外没有其他世界。”他们随声附和。
帕德格莱姆还在努力和魔咒抗争。“我不知道你说的只有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他说,一副缺氧的模样,“但你可以弹琴直到手指断掉为止,却不能让我忘记纳尼亚和整个地上世界。我再也看不到它了,我一点都不怀疑。据我所知,你可能已经把纳尼亚毁了,将那里变得和这儿一样黑暗。这很有可能。但我知道,我曾经去过那。我曾经观赏过满天繁星,也目睹过早晨太阳从海上升起,傍晚落到山下。也尝试着在中午仰望太阳,但它太亮太刺眼。”
帕德格莱姆的话颇具效用。另外三个人又恢复了呼吸,互相看了看,好像刚醒过来似的。
“没错,正是这样!”王子喊道,“当然!阿斯兰在保佑这位正直的沼泽人。前几分钟我们都迷糊了。我们怎么能忘记纳尼亚呢?当然,我们全见过太阳。”
“上帝,没错!”斯库波说,“好样的,帕德格莱姆!你是我们中唯一意识清醒的人,我相信。”
女巫又开始说话了,她声音软软的,像令人困倦的夏日午后三点栖居在老花园高榆树上的林鸽似的。
她说:“你们说的太阳是什么?这个单词有意义吗?”
“当然有。”斯库波说。
“能告诉我太阳是什么样的吗?”女巫问。(嗒,嗒,嗒,她还在弹琴。)
“您请听我说。”王子既有礼貌又冷淡地说,“你看见灯了吧?它圆圆的,发出黄色的光,照亮了整个屋子;而且还从屋顶上垂下来。太阳和灯差不多,只是比灯更大更亮。它照亮了全世界,高悬于天际。”
“高悬于哪?我的殿下。”女巫问。正当他们琢磨如何回答她时,女巫又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她轻轻地说道:“你瞧,你们也无法准确告诉我太阳究竟是什么样,只能说它很像灯。太阳一定是梦里的东西,梦里所有东西都是抄袭现有世界的。灯是真实的,而太阳只是一个童话,儿童故事而已。”
“没错,我也这么想。”吉尔用沉重、毫无希望的语调说着,“肯定是这样。”吉尔说得很肯定,好像就是那么回事似的。
女巫用缓慢严肃的语调重复着:“世界上没有太阳。”他们四个并没跟着重复。她又重复了一遍,用更深沉更柔软的声音说道:“世界上没有太阳。”停了一会儿,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们四个一起说道:“你是对的。世界上没有太阳。”(说出来可真舒服。)
“世界上没有太阳。”女巫说。
“没有。世界上没有太阳。”他们四个随声附和。
在最后几分钟里,吉尔觉得她无论如何也要记住一些东西。她确实做到了,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好像嘴唇上压了千斤重。最后,她拼了命说出几个字:“那有阿斯兰。”
“阿斯兰?”女巫说,她轻轻加快了手上的节奏,“多漂亮的名字啊!那是什么意思呢?”
“它是伟大的狮王,把我们带到了纳尼亚。”斯库波说,“派我们来这寻找瑞廉王子。”
“狮子是什么?”女巫问。
“哦,岂有此理!”斯库波说,“你不知道?我们该如何向她解释呢?你见过猫吗?”
“当然。”女王说,“我喜欢猫。”
“嗯,它和狮子有点像,只是有点而已,狮子是只大猫,背上还有鬣毛。你知道,它更像法官头上戴的假发,是黄色的。体形非常巨大。”
女巫摇摇头。“我知道了。”她说,“我看你说的狮子和太阳一样,都无法让人信服。你看见灯,所以想象出大一点亮一点的灯就是太阳。你们见过猫,现在就说一只大点好看点的猫就是狮子。这全是编造出来的,你们要是年龄再小点,编个故事还挺适合的。你看,不借鉴我世界里的东西你们就什么都编不出来。这才是唯一的世界。你们已经长大了,不适合玩编故事的游戏了。至于你,我的王子殿下,一个成年人还玩小孩子把戏。呸!你们不感到羞耻吗?快过来,你们。把孩子玩的这套把戏收起来。我给你们讲讲什么才是真正的世界。没有纳尼亚,没有地上世界,没有天空、太阳和阿斯兰。现在全上床睡觉去,明天清醒点再说。但首先,先去睡觉,睡得死死的,软软的枕头,睡一大觉别做愚蠢的梦。”
王子和两个孩子全都耷拉着脑袋站着,他们两颊红润,眼睛半闭着,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们立马就要被魔法完全控制了。然而,帕德格莱姆却用尽全身力气走到壁炉边,然后他做了件很勇敢的事。他知道就算把脚伸进火里,自己也不会像人类那样感到无比疼痛,因为他的双脚(光着没穿鞋)呈蹼状,外面是一层既硬且冷的外皮,和鸭子一样。然而他也知道这样的话,自己仍会被烧得够呛,确实如此。帕德格莱姆光着脚就往火里踩,炉床里一大片火成了灰烬。突然,发生了三件事。
第一,浓浓的甜味被极大地冲淡了。虽然火没被完全踩灭(大部分熄灭了),但全屋都弥漫着帕德格莱姆烧焦的气味,这种味道就完全不是魔法的气味了。如此一来,所有人都清醒了一大半。王子和两个孩子抬起头来,睁开了眼睛。
第二,女巫一看火快灭了,她立即收起了一直以来的嗲音,开始气急败坏地大声吼道:“你在干吗!竟敢碰我的火,你这个脏兮兮的泥巴人。我会把你血管里的血变成熊熊烈火。”
第三,疼痛使帕德格莱姆的脑筋变得异常清晰,他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剧痛是驱逐魔法的最好克星。
“总之一句话,女士。”帕德格莱姆说,他离开火边,因为疼痛一瘸一拐地走着,“总之一句话,你说得很对,我一点都不怀疑。我就是这种家伙,总想知道最坏的情况,然后笑颜以对。所以我不否认你说的任何一句话。但即便如此,我还有话要说。假使那些都是梦,什么树、草、太阳、月亮、星星甚至阿斯兰都是假想出来的,就算真是这样,那这些虚构的也比实际存在的重要百倍。就算这个黑洞是唯一的世界,我说这儿真够破的。当你这么想时,一切将变得很有趣。如果你是对的,我们就是喜欢编织梦想的小孩儿。但四个小孩创造的梦想世界要比你这个破洞强千百倍。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继续幻想。即使没有什么阿斯兰,我也站在阿斯兰这边。就算没有什么纳尼亚王国,我也要做个纳尼亚人。所以,谢谢你为我们提供晚餐。如果这两位先生和年轻女士苏醒过来的话,我们要立刻离开这,在黑暗中前进,去往地上世界了。虽然我们一生有很长时间,但我想,如果世界真像你说的这么无趣,那失去生命也没有什么遗憾呢。”
“噢耶!老帕德格莱姆好样的!”斯库波和吉尔大声欢呼。突然,王子喊道:“小心!快看女巫。”
他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个个毛骨悚然。
乐器从女巫手中掉落。她两条胳膊紧挨着身子。双腿缠绕在一起,双脚消失了。身上的绿裙子逐渐变厚,最后成了实心的,与缠在一起的双腿连为一体。女巫扭动着下半身,时而弯曲,来回摇摆,能呈现出这种形态要不就是下体没长关节,要不就全是关节。她的头使劲向回缩,鼻子越变越长,好像除了眼睛外,脸上的其他器官全都消失不见了。那双猩红的眼睛,甚至能喷出火来,周围既没眉毛,也无睫毛。若要把整个变身过程写下来要耗费些时间,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只有用眼看才能体会。瞬间的工夫,变身就完成了。女巫变成了一条大蛇,和吉尔的腰一样粗,浑身像毒药般,绿油油的。它用那令人恶心的身体卷了两三个圈,套住王子的腿。快如闪电般,大蛇又蜷缩起身体,打算缠住王子握剑的手,但王子及时躲开了。他举起胳膊,让两只手可以自由活动。大蛇紧紧缠住王子的胸口,打算把他的肋骨当木柴一般弄断。
王子用左手掐住蛇的脖子,用力挤压,试图令它窒息。蛇脸(如果你把它称作脸的话)离王子大约只有五英寸远。叉状的舌头不停向外伸,简直可怕至极,但距离太远够不到王子。王子用右手抄起剑柄,用尽全力向蛇砍去。与此同时,斯库波和帕德格莱姆也手持武器上前帮忙。三人同时挥剑斩蛇,斯库波的剑砍在王子手下方的蛇身上(水平很差,甚至连鳞都没刺破),但帕德格莱姆和王子都砍在蛇颈处。即便如此也没能很快杀死它,但它缠王子的力道变松了。经过一番刀砍斧剁,他们终于斩下了大蛇的头颅。虽然没有了脑袋很久,但这家伙还躺在地上来回晃动,像根线似的。不难想象,现场一片狼藉。
王子过了会儿才把气喘匀,他说:“先生们,谢谢你们。”三位胜利者喘着粗气,面面相觑,很长时间没吭声。吉尔比较明智,她静静地坐在地上,自言自语着:“我真希望自己不会昏过去也不会哭,反正别做任何傻事。”
“我为母后报仇雪恨了。”瑞廉说,“它就是我多年前在纳尼亚森林喷泉寻找的那条毒蛇。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为杀母仇人当牛做马。但我很高兴,先生们,邪恶女巫最后终于现出了原形。如果真要杀一个女人,我的良心既会不安,也有损我的尊严。照顾一下那位女士。”他指的是吉尔。
“我很好,谢谢。”吉尔说。
“女士。”王子向吉尔鞠了一躬,“你勇气可嘉,因此,我毫不怀疑,你在自己的世界中也一定是贵族出身。来吧,朋友们,这儿还剩下些红酒。我们先休息一下,为胜利干杯祝福,然后再讨论我们下一步的计划。”
“好主意,先生。”斯库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