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巴 人
人生没有不可逾越的天堑,只要永远不懈怠地一步步走下去,前面就是幸福的彼岸。
那年,我初次登上三尺讲台,心底热切地期盼着:第一份工作,能在我的生活中铭刻下鲜明美好的烙印。于是,它给我送来了凯莉。
我的学生是一群活泼的孩子,年纪都在4岁左右。每个早晨,当他们的父母护送各自的孩子来幼稚园时,着实会让我手忙脚乱一番:哄劝哭哭啼啼的小孩,安慰眼泪汪汪的母亲或心急火燎的父亲。费好大功夫后,才让孩子们安静下来,乖乖围坐在地毯上,开始早晨的玩耍。
一天,我正领着孩子们唱歌,教室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陌生少妇出现在门口,她静静地依靠着门,专注地观察我们。我不禁暗暗纳闷:她是谁?为什么来?她究竟想观察什么?当我再次望向门口,她已经离开。那天,送走最后一个孩子,我照旧身心俱疲,只想立刻躺下来,喝一杯脱脂热牛奶,然后,在泡泡浴中美美地舒缓紧绷了整天的肌肉和神经。可幼稚园园长让我到她办公室去。
我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这和那个少妇有关吗?是我选错了歌曲,还是玩耍时间长?要么,是太短了?我惴惴不安地坐在椅子边缘,腰背挺得笔直。园长说:早晨那个少妇可能是我未来的学生家长,她希望亲自做详细调查后判断能否让她的女儿在一个正常孩子的班级里上学。她的女儿天生残疾,腿部自膝以下常年套着支撑器。孩子可以勉强挪移几步,但步态始终歪歪斜斜,难以保持平衡,而且,任何轻微的推撞,都可能让她因重心失调翻倒在地。所以,她需要人抱着她“走动”,并得随时告诫其他孩子:经过她身旁时务必小心。
园长问我:能让小女孩到你的班级去吗?我愣住了,一时语塞,心里不停抱怨:这个学年,我都得轴心一样,围绕15个4岁大的孩子转。他们的生龙活虎已经让我只有招架之功,如今,还要再添一个必须“小心轻放”的“瓷娃娃”!然而,我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第二天,我和孩子们正在地毯上玩耍,那个少妇抱着她女儿走了进来。她自我介绍说:“我是凯莉的妈妈,这就是我的女儿凯莉。”然后,她将怀中的凯莉放在地毯边上。我望向凯莉:“欢迎你,凯莉。”谁知她也正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打量我。这一整天还算顺利,凯莉仅仅跌倒两次。
接下来的几天,抱着凯莉往返于教室内外,目睹她对其他孩子自由奔跑的羡慕,我不禁想:不如鼓励她自己沿着走廊走动。我问凯莉:“愿意吗?”凯莉对我的提议非常兴奋。于是,次日活动的时候,我让助手带其他孩子去院子里玩,我陪凯莉进行她的首次尝试:凯莉沿着走廊走到隔壁教室的门口。虽然只是短短的十来步,却足以令凯莉和我欣喜若狂。但我的助手吓坏了:“教会这可怜的孩子走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把她抱到院子里去吧,别惹出什么祸来。”可凯莉拒绝了。这个小小的人儿,表现出惊人的固执。
我们的练习一天比一天艰辛。有一次,凯莉步履蹒跚地练习,突然失去了重心偏向一边,我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凯莉。我蓦地感觉不安,想要退缩。可凯莉却咯咯地笑起来:“别担心,我很好。”她的乐观和欢颜,让我猜想:每天一段与凯莉独处的静谧时光,就是上苍对我的赐予。
我和凯莉的“行进”虽然缓慢,但风雨无阻。她当天走了多远,我就用粉笔在墙上画个记号。我发现,墙上的记号在不断向前延伸。渐渐地,其他孩子注意到我和凯莉的“行进”,他们自发地聚集在走廊周围,为凯莉点滴的前进欢呼喝彩。最后,凯莉可以独自走完整条走廊到院子里去,其他孩子众星捧月般围着凯莉,有的轻拍她的背部表示佩服,有的热烈拥抱着她给予鼓励。凯莉像个发光体,她的光芒不禁令我动容,而且让我的助手惊叹。她们特别为凯莉定制了一个蛋糕,庆祝她的“巨大成就”。以后的几个星期,凯莉每天都走到院子里看同伴们嬉戏。我们谁也没有去搀扶她,她变得越来越独立、坚强。
但在12月中旬时,凯莉突然无故缺课一周。我打电话到她家里,被告知凯莉的父母去了曼哈顿接受每年的例行健康检查。一天早晨,凯莉的母亲带着她出现在教室。凯莉的母亲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您给过凯莉什么特别的教育吗?”
“夫人,我不清楚您具体所指……”我隐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惶恐。
“您让凯莉自己行走过吗?”
惶恐逐渐弥漫开来,阻塞了我的大脑空间,思维和语言系统仿佛瞬间瘫痪。我怔怔呆立:也许,我欠缺审慎的行为,让凯莉脆弱的双腿遭受到永久性伤害,她的余生将在轮椅中度过。我只好轻轻忏悔:“是的,请原谅我,夫人。”
凯莉的母亲温柔地提起凯莉的长裙,热泪从她眼眶里滚滚而出:原来的膝盖支撑器,已经被换成脚踝支撑器。“过去几个月,凯莉的腿部得到了比以往几年都充分的锻炼。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和您为凯莉做出的一切。”
我一把搂住凯莉的母亲:“让凯莉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就是最特别,最美好的馈赠。”
后来的17年里,不管教师生涯遭遇怎样的困难,或者生活变得如何不堪承受,我都会想起凯莉在走廊跌跌撞撞前行的情形。她在走廊尽头甜美璀璨的笑容,像雨后彩虹一样光彩夺目,驱散笼罩在我心头的阴霾,尽管我是她的老师,但她教会我:人生没有不可逾越的天堑,只要永远不懈怠地一步步走下去,前面就是幸福的彼岸。谢谢凯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