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道上开挖煤气管道,使得这块原来压在黑暗土层下面的石块得以见了天日。从外表上看,这石块好像是从玄武岩上断裂下来的。本地的土层里没有这种石头,它肯定是在从前的某一次施工中,被建筑工作作为废料填进地基里去的。
石块并不大,不会超过二十公斤。一个人弯下腰去就能把它抬起来,只不过比一个月的定量粮稍重些。小人只要使些力,也挪得动它。边缘有些凹处,正好支手。它并不滑,也不圆,毛赖赖的。
煤气管道的施工进行了十四天。挖开了的地方又填了起来。或许是它从前的位置被煤气管占掉了,它没有被工人们填回土层里去,而是被扔在过道中间。这条过道是一幢五层楼的十户人家、二十个人每天的必经之路。这过道不宽,只有0。8米。过道两边是外单位的墙、窗子和旧木板。这块石头宽度为 O。2米,它当道挡着,就使两边剩下的空处只有两个0。3米,这就使走路这个动作成了一种需要技巧的行为。这石块朝着过道剩下的空处的两个边,呈锯齿状,很锋利。如果起落不到位,就会割伤脚踝,这事故已发生了两次,一次造成了小型的流血事件,另一次报废了一双日本进口的丝袜。过路的人很忙,天天要走这条路,最多的每天要走十多回(早晨跑步;回来;七点半去上班;中午十二点回来;下午两点去上班,傍晚回来;晚饭后去散步,回来。等。),最少的也是两回(下楼,出去;回来,上楼。),因为每天都要经过这石块,所以大家都自觉地总结了行走的经验,因此被石块弄伤的事就很少发生了。大家都在那石块前选了一个点,像跳远运动员那一蹦之前必踩的白线,步子一到那里,就迅速凌空,然后跨过石块,恰到好处地落在另一个点上,刚好是一步的跨度。这个技巧并不很难,但如果脚的落点或跨越的高度不对,有时心情恶劣或快乐过度,忘记了把握分寸,那是极其危险的。这是大多数人制服那石块的办法。也有几个人与众不同,他们直接把脚尖落在石块上的某一点,脚力尚未完全踩实,就趟过了石块。这不容易,如果脚踩重了,石块就会歪向一边,使身体失去平衡;如果落点不对,刚好踩着了石块没有支着地的部分,那就惨了。不过在一个月后,这石块已被各种走法超越了,战胜了,所有的脚都承认并习惯了它。
过道周围的废土、碎石已运走。石块上的泥巴和石块底下压缝中的尘土也清扫干净。石块由于经常有各种鞋底、裤脚边光临,因而渐渐光亮如新,花纹披露出来,倒是古朴一类的。它在平坦的过道上兀立着,俨然一匹君临一切的兽。它像史蒂文斯创造的那只田纳西坛子一样,改变了一个区域的行走方式,创造了新的秩序。大楼里住户们的生活由于煤气管道的施工而一时混乱,现在又恢复了常态。
我是这幢楼的住户之一。我住在二楼,从阳台上刚好可以看见那条过道以及雄踞在它中间的那石块。我一边给刚刚被它撞伤的脚踝涂着红药水,一边从散文的角度来观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