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将军仅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焦急地盯着房里,生怕错过什么动静。过了片刻似乎又觉得自己举止有些不妥,对阿玲道:“等你姐姐生产完了,让她与你说吧。”眉眼在提及夫人时又变得温暖。
阿玲却也不恼,与易将军一并站在门外,带着几分期待几分紧张地盯着雕花的木门。
忽然,房里的吴婆子慌里慌张就跑了出来:“夫人难产了,将军啊,将军这可怎么办啊!哎呦喂,我那苦命的夫人诶……”
易将军一听,一把抓住吴婆子的衣领,喝到:“闭嘴!快说,夫人怎么了!”睚眦欲裂的样子让吴婆子骇了一跳。
只听她结结巴巴道:“夫人,夫人流了好多血,产婆说,只怕是两个……两个都保不住了哇!我那苦命的夫人啊……”吴婆子说完又开始干嚎,易将军也没空理她,迈开步子就去推房门。
吴婆子又赶忙去拉将军:“将军啊,那可是女人生产的地方,晦气啊……”
易将军一把推开吴婆子,吼道:“什么晦气不晦气!我易云平在的地方,就没有晦气两个字!”帝国里出了名的将军,怎会被一个年过半百的婆子拦住?只见他微一用力就撞开房门,顿时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吓了一跳。战场上什么场面他没见过,都没有这么怕过。当他看到那个苍白虚弱的女子紧闭着双眼痛苦地呻吟时,他忽然觉得这快意沙场的前半生竟然那么无能,连自己唯一的妻子都不能保全。
他站在门那里,忽然就不敢过去了。那女子那么苍白,五官痛苦地扭在一起,平日里饱满的双唇变得那么惨淡吓人,身下流出的血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放佛在嘲笑他的软弱。是了,自己此刻是那么的诚惶诚恐,患得患失。他忽然想起新婚之夜那个含羞的美娇娘垂着头对他说:“将军,我把怜儿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好生待她。”自己终究没能保护好她吗?他紧攥着拳头,像是用尽了今生最大的力气走到妻子面前,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她的面颊。
这是一个多么温柔的姑娘,连疼痛都不肯用力喊出来,只是低低地叫着,唤着,呻吟着。
阿玲跟着跑进来之后惊惧地看着自己的同胞姐姐躺在血泊里,转身就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帝国这是没人了吗?去请其他产婆、大夫,我去请易老太太。”
这下子,慌了神的众人才醒过神来,赶忙请产婆的请产婆,请大夫的请大夫。
易将军握着妻子的手,俯下身用极尽温柔的声音道:“怜儿,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有我在,我一直都在。”低低的耳语像是起了作用,易夫人紧皱着的眉头像是有些舒展,嘴里的哀叫却是没有停下来。
过了不久,已经有其他产婆推门进来,易老夫人也闻讯赶来,把易云平狠狠骂了一顿又轰了出去。
易云平更加焦躁不安地在门前踱步,来来回回地,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阿玲喘着粗气也想往屋里进,被老太太挡了出来:“产妇可不能受了凉,你们且在外面等着吧。”
易云平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慢慢沉静下来。易家他不是独子,大不了应了那句生死相许,随她去就是了。这么一想,也不再焦躁,停下来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温香软玉在怀,男人的誓言往往也只是有口无心。
他就这样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开始还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判断着里面究竟怎样了,后来就只能听到一片嗡嗡的声音,也不知道该怎生去判断妻子的生死。他只知道妻子哀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心也被揪得越来越紧。究竟几个时辰他也不知道,只觉得这比最艰苦的战役还要让人觉得漫长。
突然,“哇”地一声啼哭,像是耀眼的白光划破黑沉沉的夜空,易云平颤抖着双手去推门,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是不敢开还是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这时候,房里传来了一声报喜的声音:“将军,易家有后了,母子平安啊!”
易云平这时候才抑制不住狂喜,伸手就去推门。吴婆子却猛地拉住他:“将军,产妇可不能着凉啊,以后会落下病根的。将军再多等一会儿,待里面拾掇好了,将军再进去。”
易云平颤抖着点头,眼角竟然亮晶晶的,像是快要哭出来:“好,好,好……我等着,我等着……”
老人总说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些对于易云平来说反而不算是什么大事。他清楚地记得人生里的每一件在别人眼里轰轰烈烈的事情,百万军里取敌帅首级,千里抗婚只为着如今的发妻,出征十载从未有过败仗。然而,那些骄傲那些荣誉,在听到那一声啼哭之后全都变得模糊,心里眼里满满的,都只是对那个婴孩的期待与宠爱,对那个女人的心疼及感激。是的,此刻他爱他们,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易云平的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激动焦急。以至于在易老太太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出来的时候,他都有些不可置信。那小孩子脸上皱巴巴的,皮肤红红的,看起来小声音却是挺大,张着小嘴嚎啕大哭。他紧张地想去接过孩子抱一抱,却被易老太太一巴掌拍掉他骨节分明的手:“还不快去看看怜儿,那孩子可是为了咱们易家受了大苦啊。”
易云平此刻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跌跌撞撞就跑进去,颤抖着握住夫人的手,嘴角哆嗦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倒是随后跟来的阿玲“噗嗤”笑出来:“姐姐你看姐夫高兴的。赶紧想想给小少爷起个什么名字吧。”
“小少爷?”易云平怔了半天,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然激动到连孩子的性别都不清楚。
易夫人只是浅浅地笑着,嘴角挂着的弧度带着旷世绝伦的惊艳,倒是把易将军又看得愣了神。想必这就是初为人母的美丽喜悦,一个女人的世界,在这一刻终于完满。
阿玲吃吃笑了一会儿,发现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沉浸在他们彼此的世界里,那么认真,那么专注。她也觉得有些无趣,讪讪闭了嘴。
直到易老太太进来,重重咳了一声,易云平才回过神来,难得羞赧地笑起来。
易老太太把孩子放在怜儿身边,笑道:“阿玲说得对,你也该给孩子取个名字了。”
易云平深情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扬起嘴角,道:“揽红袖兮愁徙倚,盼青砧兮怅盘桓。怜儿盼了我这么久,就叫做易盼吧。盼成人,盼成龙。”
怜儿噙着笑去看身边的婴孩儿,可不是在所有人的期盼里到来的吗?
易云平试着去拉易盼的小手,软软的,湿湿的。忽然,易盼右手虎口处的一个棕红色胎记吸引了他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掰开小家伙的手,那竟然是“百刃之君”——剑。
忽而晴空里响了一个惊雷,像是在呼应那小家伙渐渐裂开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