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顾燃时,他总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以至于破天荒地主动走到了他的面前。
而顾燃在看见他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顾城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胸膛里的怒火越来越盛——他突然想起,他见过这个人,应该说,见过他的照片。
就是这个人,抛弃了他的妈妈。
未婚先孕的妈妈被整个家族所不齿,以放弃财产继承权为代价,坚持留下了他,却大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所有人都恨透了他,认为他害死了自己的妈妈,给家族带来了厄运,要将他送到孤儿院,是外婆护住了他,却没有护住妈妈的遗物,只有一本不起眼的日记本幸免于难,外婆临死之前交给了他。
外婆死后,他的处境每况愈下,几乎没了容身之所。
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总把日记翻出来看看。日记里写着妈妈的青葱岁月,她与顾燃的相识,对肚里的小生命的期待??????还有一张合照,又不是合照。
一望无际的粉色玫瑰,俊男美女,两张同样灿烂的笑容,如果忽视那明显的PS痕迹,应该是很幸福的恋人吧?
这不过是妈妈的一厢情愿,连孕育了他的那次意外也是妈妈的飞蛾扑火。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男人迟早要走的,她留不住他,所以当知道孩子的存在时,她高兴坏了,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面临什么。
想到这里,心中的火就灭了不少。
妈妈不希望他恨这个男人吧?
如果他和这个男人相认,妈妈会很开心吧!
于是,他把那本日记交到了顾城池的手里。然后,他听见自己说,带我们走,给我们一个家。
没错,顾城池说的是我们。
顾燃错愕之下,打开了那本日记。眼睛渐渐地红了,毫无意外地哭得一塌糊涂。他应该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会有顾城池的存在。他以为那个被他辜负的女人已经嫁人了,故地重游,没有打扰的意思,只想在两人相识的地方,对着平行时光里的人道一声抱歉与珍重。
顾城池冷眼旁观,那股恨意又上来了。即使是一场意外,就没有想要负责的念头吗?
可是,这个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冲淡了他的恨意,竟让他有几分动容。顾燃抱紧了日记,说,我带你们走,我给你们一个家。
他突然觉得,顾燃和他是有共鸣的。
那些人不愿这么轻易地放他走,知道顾燃将所有的家当都拿了出来,终于换来了他的自由。这种明码标价的交易,让他觉得恶心极了。可是,这个男人做到了,真的给了他一个家,只是顾燃把他领到家门口时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说,城池,我们会有自己的家。
于是,他马不停蹄地踏上了行程。
作为国际知名的风景摄影师,他必须在路上。为了给他一个家,他必须上路。他的骨子里就是一个傲气的人,即使是最亲的兄弟的馈赠,也让他觉得羞愧。
上路前,他特意把那本日记放进了行囊,囔囔地道:“娜娜,这次我们一起上路。”
顾城池仓皇而逃,怕自己忍不住想要亲近顾燃。
这么多年,他何尝不是把那本日记当作了妈妈。
所以,他对顾燃说的第一句话是,带我们走,给我们一个家。
其实,早就不恨,或者从来没有真正地恨过。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有时候,死神能够告诉我们很多事,逼着他们直面很多事情,只是大多数人往往承受不住这样的善意。
他突然很害怕。
病床上的女孩,吃了药之后,沉沉地睡了。他握着她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那个砸中她的男生说,她应该是在看见那条新闻之后,失了神,所以没有躲开,明明伤得很重,却还是坚持去找他,让他第一时间确认顾燃的情况。
他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他也在不停地坠落。可是,有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他。
他险些忘记了,她是个女孩,她受了很重的伤。她的眼泪,像火一样燃烧着他的皮肤,生生地唤醒了他。
到了医院,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却在听到肩膀的情况之后,反过来安慰心疼的他。他突然意识到,她发抖不是因为自己的伤,而是因为医院。
她说,她不喜欢医院。
她的妈妈,死在了医院。
也许是同病相怜的原因,他的心更痛了。甚是能看见在手术台上苦苦挣扎的母亲,还有那个在医院走廊痛哭流涕的女孩,只是,她的身边应该还有一个男孩,那个人给了她依靠的肩膀,所以,她会这么爱那个人吧?
女孩的眉头皱了起来,不停地摆动自己的手臂。他猛然发现,力气太大了,弄疼她了。
林正楠接到林弋阳的电话,赶过来时,林弋阳和杨子江守在病房外。
原来,顾城池把所有人都赶走了,也不让林弋阳进去。
林正楠轻轻地推开了门,正好看见了顾城池慌乱地松了松握住林屿夏的手。微微叹了口气,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林弋阳却是整张脸都白了——他们,就这样一直握着手吗?
林屿夏到了医院之后,一直抓着顾城池的手不放。他知道她怕,从前他也是这样握着她,只是现在那个人不是他了。林屿夏说,想要睡一会儿。顾城池冷着一张脸,用那双鲜红的眼睛,生生地逼走了所有的人。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羡慕顾城池,可是,他很快有心疼了。顾城池难过,她应该也会难过,所以他心疼了。
林正楠说,你林伯动用了军方的关系,还是没能联系上他。
那个被林屿夏修复的世界又开始坍塌,顾城池猛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嘴里囔囔地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拦不住他,只好让宋誉送他回去,只是林正楠不放心,跟了过去,留下林弋阳照顾林屿夏。
床上的林屿夏皱着眉,抬起了自己的手,胡乱地抓着。林弋阳连忙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然后她满意地笑了。
她说,顾城池,有你在,我很快乐。
一道惊雷在他的耳边炸开,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她果然是在找顾城池。她果然是把他当作顾城池了。
杨子江望着林屿夏嘴角完美的幅度,又是一声叹息,也更加心疼自己的兄弟。手机微微震动,然后,果然看见了夏弥的名字。
弥弥,真的要这样吗?
为什么不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耳边忽而想起了一道清冷而悲伤的声音——子江,我希望弥弥可以幸福,我希望你可以给她幸福。
锦年,锦锐告诉我,你因为弥弥的事很难过,你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所以,你毫不犹豫地放弃我了吗?
我和弥弥在一起,真的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如果是,我会去尝试。只是,我决定不了自己的心,我怕我做不好。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忘了你?
轻轻地挂了夏弥的电话,点开了通讯录,给七人之一的谢飞发了条短信。
“三哥,许久没有一起喝过酒了。老地方见,别带二姐和弥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