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笔至今,本应继续豪诵,然而,回首往事,悲从中来,郑成功胸中的忧郁向笔端涌来。这时候,他想到了什么,一定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父亲郑芝龙作梦也没有想到,他投降清廷本是要追寻荣华富贵,却沦为可怜的人质。清政府看看以人质要挟郑成功投降无望,竟然在北京柴市杀了郑芝龙及其家属11人。而且,还不解恨,继而挖毁了郑家祖坟。噩耗传来,郑成功悲痛欲绝,常常夜不能寐,面北而泣。悲痛、愤怒,折磨着他,啃噬着他的生命。他要反抗,要征讨,要报仇血恨,可是,整整十多年了,功业渺茫,三次北伐,有胜有负,要恢复明代江山谈何容易?因而,他想到了田横,想到了这位秦末立志复秦的将士,失败后带着上千人逃到了海岛,难道自己正在步田横的后尘?因此,伤情地落笔:
田横尚有三千客,茹苦间关不忍离。
茹苦间关不忍离。
伤情归伤情,抚过纸页,郑成功就着手收拾荷兰人留下的乱摊子。他带领近臣前往各蕃区巡视,所到之处,受到热烈欢迎,高山族人民敞开门户,前来迎接。郑成功将从大陆带来的布帛和烟草赐给他们,鼓励他们垦田种植。巡视途中,郑成功看到台湾土地肥沃,荒野广袤,深受启发。归来即召开文武百僚会议,商谈分兵屯田之事。郑成功指出:为政之道,在于足食;足食之后,乃可足兵……台湾土厚泉甘,膏壤未辟,当用寓兵于农之法,庶可足食足兵……为今之计,莫善于屯田……今台湾新复,虽僻处海边,安敢忘战?放行屯田之法。仅留勇卫、侍卫二旅,以守安平、承天;余各按分之地,分赴南北开垦。使野无旷土,而军有余粮。三年之后,其土地分上、中、下取赋,三年以内取所获三分,以供政用。农隙之时,训以武事。有事则执戈以战,无事则负耜而耕,然后可以图长治也。
众将无不佩服郑成功之见。立即分派各镇,择地屯兵,插竹划社,斩茅建屋,垦田开发,勃然兴起,台湾走上了振兴之路。一年之后,军民足食,百姓安康。
台湾屯田开发分三种类型进行。第一类是官田,即接收荷兰鬼子留下的王田土地;第二类是营盘田。收复台湾的兵士,按营扎寨屯垦出的土地;第三类是郑成功后人,文武官员及一般住户开出的土地,叫做私田。这样,谁开发谁受益。大陆的民众闻讯,纷纷前来开发。据有关史料记载,这一时期从大陆过来的人多达12万,还有说多达20万。大陆移民的大量入台,带来的不光是劳动力,还有优种及先进的耕作技术。台湾的生产生活又向前跨进了一步。
遗憾的是,民族英雄郑成功却看不到这种进步了。入台后他不服水土,身染风寒,理应休养治疗。可是,荷兰鬼子撤走,百废待兴,哪有时间休息?他日理万机,夜以继日地工作,竟然很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了。1662年5月8日,身卧床榻的郑成功自感离生命大限不远,撑身坐起,穿好朝服,要去看海。近臣黄安上前扶住他缓缓行走,来到海滨,登上将台,翘首远望,浩渺大海风平浪静,却不见行船,郑成功不仅潸然落泪。他面对大海,独自感慨:
自国家飘零以来,枕戈泣血,十有七年,进退无据,罪案日增。今已屏迹遐荒,遽捐人世,忠孝两亏,死不瞑目!天呼!天呼!何使孤臣至于此极?吾又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
郑成功泣泣哀哀诉完,泪流满面,稍一停顿,突然朝后倒去。一位名垂千古的民族英雄就这么满怀悲愤长辞人世。郑成功啊,郑成功,你以38岁的年龄永生了,永生在人民的口舌中,永生在中国的史籍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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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该换一种眼光看台湾了。
这种眼光是,站在中国的全局,也就是站在清朝政府当时的角度来看怎么样收复台湾,完成祖国统一。很明显,如果这么审视历史,郑成功的后世子孙将成为统一大业的绊脚石。只有掀掉绊脚石,历史才会步入应有的进程。
在完全改变眼光之前,我们有必要客观的评价一下郑成功及其子不朽的历史功绩。首先,郑成功这位民族英雄从荷兰鬼子手中夺回了其侵占38年的台湾宝岛,使台湾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其次,台湾有计划、有步骤的农耕开发,是从郑氏家族开始的,宝岛经济社会发展进入了新的阶段;再次,台湾的对外贸易也有了新的发展。1670年,已由郑成功的儿子郑经主管台湾的政事了,郑氏家族素有商贸的传统,其也不例外,进行多种经贸。是年6月23日,英国“平克”号商船首次来台湾,抵达安平港时,郑经发炮迎接。将英商接回府中盛情款待,洽谈业务,最后签订了经商协议。从此,每年有5艘英国船只载着步枪、火药以及精细器皿来安平港贸易。郑经不仅和英国,也和别国广泛商贸。可以说,郑氏家族是开发建设台湾的历史功臣。
就在郑氏家族一心经营台湾的时候,祖国大陆的局势发生了新的变化。南明王朝彻底覆灭了,从南至北全成了清朝的一统天下。这时候,惟有台湾宝岛还漂泊在外,而漂泊的原因是由于郑氏家族迟迟不肯受招回归。我们如果为祖国的统一系心,就不得不随同清军去征讨郑氏了。
1683年,即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征讨台湾的战斗打响了。所以选定此时发兵,是因为郑氏集团发生了变乱。郑成功病逝后,郑经主政。郑经虽然不具备郑成功那样的谋略,也还能压稳阵脚。到了1681年,即康熙二十年,郑经去世了。按照郑经的意愿,应该由长子郑克藏继承爵位,可是,握有军事重权的大将冯锡范和郑克藏不和,就趁郑经去世的丧乱之机,杀了郑克藏,拥立郑经的次子郑克爽承袭延平郡王位子。郑克爽年幼,只有12岁,统理不了政事,大权便落到了冯锡范、刘国轩等将领手中。处于变乱中的台湾丧失了先前的战斗力,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统领征讨大军的是施琅。施琅曾在郑氏门下任部将,因为权利之争弃郑投清,他对海岛上的地理状况了如指掌。因而,康熙皇帝任命他为福建水师提督,并加太子少保衔。这也算是知人善任。施琅赴任,没有急于出兵,而是一边操练水军,一边刺探军情。待到兵力强盛,又吃透台湾近况,方才进军。
施琅发兵,没有直赴台湾,而是先取澎湖。澎湖守将是刘国轩,是郑氏军中的强将。如果直攻台湾,刘国轩必然援救,那就会腹背受敌,处于劣势。因而,施琅决定各个击破,先攻澎湖。刘国轩确实是名强将,兵士训练有素,临阵指挥有方,况且澎湖防线坚固,海岸线上筑有城墙,墙上有炮眼,炮眼中火力凶猛。施琅见正面强攻困难,就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一面佯攻,吸引刘国轩的炮火,一面则勇猛进逼。这一着眼看奏效,将士们就要攻破城墙了,不料一支流矢飞来,射中了施琅的左眼,顿时鲜血直流,疼痛难忍。关键时刻,稍有不慎就会动摇军心,施琅咬紧牙关,拔出箭矢,用手帕捂住眼睛,继续指挥。兵士们见统帅如此英勇,深受鼓舞,冲杀更猛。总兵吴英冲锋在先,一路杀去,连克两个小岛。施琅哪会休息?亲率56只战船,分8队直攻海岛。战斗进行了两个时辰,郑舰被击沉上百艘,人员伤亡,不计其数,施琅完全控制了主动权。待攻占了澎湖,清点所俘人员,就是不见刘国轩。
原来,刘国轩见大势已去,不敢恋战,趁着夜色偷偷逃往台湾去了。刘国轩的到来,让台湾将领吃了一惊。郑克爽更是惊惶失措,实指望刘国轩首战告捷,御敌于海岛之外,哪料到这么快就会惨败归来!眼看精锐之师被击垮,再战也难以反败为胜,只好派人求和,宣布投降。
施琅看了降书,十分高兴,乘胜挥师,接收台湾。同时,派出使臣快船快骑去给康熙皇帝报喜。康熙拿到喜报的时候,施琅率领的清朝大军浩浩荡荡进入台湾。从此,祖国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大一统。这一天,恰值中秋节,康熙皇帝喜不自禁,奋笔写下《中秋日闻海上捷音》:
万里扶桑早挂弓,水犀军指岛门空。来庭岂为修文德,柔远初非默武功。牙帐受降秋色外,羽林奏捷月明中。海隅久念苍生困,耕凿从今九壤同。
水犀军指岛门空。
来庭岂为修文德,
柔远初非默武功。
牙帐受降秋色外,
羽林奏捷月明中。
海隅久念苍生困,
耕凿从今九壤同。
写完七律,仍然喜难自禁,又写五言诗《赠施琅》:
岛屿全军入,沧暝一战收。
沧暝一战收。
降帆来蜃市,露布彻龙楼。上将能宣力,奇功本伐谋。伏波名共美,南纪尽安流。
露布彻龙楼。
上将能宣力,
奇功本伐谋。
伏波名共美,
南纪尽安流。
我们且莫沉浸在康熙的诗中忘乎所以。因为朝中有一班大臣并不看重征讨台湾的胜利,认为台湾是弹丸之地,得之无所加,不得无所损。退兵回朝也未尝不可。
施琅闻之,甚感鼠光短浅,夜难落枕,持笔《陈台湾弃留利害疏》。
他认为,台湾地方,北连吴会,南接奥峤,延袤数千里,山川峻峭,港道迂回,乃江浙闽粤四省之左护。
他认为,台湾野沃土膏,物产丰富,耕桑并耦,渔盐滋生,满山皆属茂森,遍地具植修竹,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以及一切日用之需,无所不有。向之所少者布帛耳,兹则木棉盛出,经织不乏。且舟船四达,丝缕踵至。实肥饶之区,险阻之域。
他认为,若弃台湾,红毛必来。彼性狡黠,所到之处,善能蛊惑人心,重以夹板船只精壮坚大,从来海外所不敌。若再得此地,必倡合党伙。窃窥边场,逼近门庭,乃种祸后来,沿海诸省断不晏然。
施琅其人,不可小觑。如果从收复台湾的战斗中,我们只看到了其胆略气魄,那么,此一番文字则可以窥得满腹经纶了。他从地理状况,分析了台湾的位置之重要;从物产状况,分析了台湾经济之重要;又从历史经验,得出了辖统台湾之重要。将台湾与祖国大陆有机的凝结为一体,有大陆,就要有台湾,否则就会唇亡齿寒。
上疏不久,康熙皇帝宣旨:
台湾地处边远的海上,最近才收得回归,应设立郡县、屯驻军队,安宁善民,扼制不法,改造教化,敦厚风俗。因此,应设一府三县。在赤墩设台湾府,附郭城设台湾县,凤山为凤山县,诸罗山为诸罗县,由一名道统管辖。
在军事上,也合理陈兵:设总兵1名,副将2名,士兵8000名,分为水陆8个营;澎湖设副将1名,士兵2000名,分为2个营,每营设游守、千总、把总等领兵。
海峡两岸进入了共同防御,共同发展的新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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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清政府统一台湾,台湾的命运就随着祖国的命运而变化了,清朝经历一个繁荣强盛、腐败衰落、屈辱挨打的过程,台湾也无法幸免这种境遇。但是,总体来看,清朝时期是台湾大规模开发,高速度发展的时期。我们不妨从多角度来观察一下其时的状况:
1、人口。统一后的台湾是一块相对富庶的土地,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天地。而此时,大陆沿海经过多年的发展人多地少,趋于饱和,因此,不少大陆人纷纷渡海来台湾开发生产,这一时期台湾人口突然膨胀起来。前面我们说过,郑氏统领台湾时期,汉人大约在12-20万人之间,到了1811年,也就是嘉庆十六年,再度进行户口编查之时,汉人已达到了194万多人。到了1895年,也就是光绪二十一年,台湾汉人突破了250万。汉人成为开垦台湾的主体劳力。
2、土地。台湾的土地管理,自清代走上了正规化道路。清政府规定:台湾未开垦的土地,除了原住民所有地外,皆属官方,移民开垦土地,必须取得合法手续。一是向官方申请,领取合法执照;二是向原住民租种土地。一般情况,在政府领取开垦执照的垦户,都是大数额土地。若不分割,一户很难开垦。所以,再组织垦户分别开发。如果说向政府领取开垦执照的是大租户,那么,从大租户手中租种土地的则是小租户。小租户的土地种不过,就又分发下去,这就是佃农了。这样,佃户向小租户交租,小租户向大租户交租,大租户向政府交租。台湾的土地形成了一田两主或一田多主的耕种制度。
3、开垦。大量移民进入台湾,使台湾土地开垦进入兴盛时期。这一点是清政府始料不及的。统一之初,政府曾划定土牛红线,确定开垦界线。所谓土牛红线,是为了界线分明,挖土垒堆,外形似牛,因称土牛;土牛另侧的深沟,即为土牛沟。划界的时候,还在纸上以图作示,用红笔连线,区别于其它界限。这样,地上以土牛为界,纸上以红线为界,即是土牛红线。但是,由于移民的大量进入,土牛红线不断冲破,不断重新界定。从乾隆二十五年的台湾番界图看,自南部笨港(云林北港)到大甲溪一带,新的番界红线明显往内山移动。而桃竹苗地区,原来在土牛红线之内的龙潭、杨梅、新埔、九穹林、三湾等地,到乾隆五十五年完全成为开垦区了。台湾的开垦速度的确很快,康熙年间,新竹至南嵌之间行走一天难见人烟。到了乾隆年间,这里到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风光。
大规模开发催生了新的经营方式,合股经营应运而生。催化合股经营的主要因素有两点:其一,开垦田地渐趋丘陵、山区,难度逐渐加大,投入的人力、物力也必须加大。因此,联户开发水到渠成;其二,开垦出的土地主要种植水稻。水稻生长离不开水。开渠引水,兴修水利,成为要事。兴筑水坝,需较大投资,当然回报也大,但是靠一个垦户难以筹足资金,因此,只有多个垦户形成合力。这两点促进了合股经营的形成。
合股经营的出现,极大解放了生产力。生产发达,物产丰富,人们安居乐业,商品交流扩大,很快出现了聚落和市街。聚落,即居住的地盘逐渐扩大,呈现了集镇和城市的的雏形。市街,即贸易地。政府为了掌握通商贸易,组织商人联手合作,其组织以“郊”为名。郊名又以货物流通地为名。北郊,为江浙以北的贸易区域;南郊,为福建、广州的贸易区域。鹿港还设有泉郊,面向泉州交易;设有厦郊,面向厦门交易。后来,由区域经贸,分化为产品经贸,同业商人成立一郊,糖郊、布郊相继形成。台湾经济进入了空前的繁盛时期。
4、文教。台湾的文化教育沿袭的是大陆的体制。按照清政府规定,新设的厅县应该随之成立儒学,台湾也不例外。府、州、县、厅相继设立儒学,通过考试入学者即为生员。同时,地方官和土绅也兴办了学院、义学,还有由读书人开班授徒的书房,多种形式的教育蓬勃兴起。当然,无论哪种方式的教育,学生写字、读书的目的都是围绕科举的,都是想通过考试进入府、州、县、厅的儒学,进而入仕作官。
原住民的教育也随之发展,社学为主要形式。康熙二十五年,诸罗知县开始设立新港社(台南新市)、目加留湾社(台南安定)、萧垅社(台南佳里)、麻豆社等4所社学。乾隆年间已普及开去,台湾县、凤山县、诸罗县、彰化县、淡水厅各地都设立社学,达到49所之多。嘉庆之后,许多原住民的子弟都进入汉人学校读书,社学逐渐减少。
台湾的文化教育步入了封建教化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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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的开发建设使宝岛越发富裕繁荣。
台湾越是进步发展,垂涎台湾的国家就越多。各种势力相继前来,都想在台湾捞好处,甚而想久占为业,谋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