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乐山，但仁者未必皆肯为仁屈居。
智者乐水，但乐水者不见得都智载千秋。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下子的喧闹，一下子的宁静，比然间有千年的愁思，低头时却见山花一刹那的盛开。山水之间，我是世界的主宰者；世界之中，我畜吵小到不及微尘。
——预言
宁静的仁慈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一种怪想法，我为什么不会晕车？在山路顽皮地扭动身躯以及满载乘客的车子吱呀地呻吟时，我就明自，一个会为任何事思考的人注定是健康的，是会为前方的风景而保持快乐心情与清晰头脑的。颠簸，颠簸，一次又一次将我从不太舒适的座位上抛起，这种感觉令我兴奋。我幻想一双又一双手将我抛人一个充斥胜利欢偷的天空中，我只是漠然地笑，心里却沸腾了幸福的泡泡。想着这些，我傻傻地盯着一路同行但呕吐不止的可怜虫坏坏地笑，以致我清醒后仍因自己的幸灾乐祸而汗颜不已。不禁叹然，逃开城市，却躲不了世俗。无奈之后探出头问候清新的空气。我对她干净地笑，她报以清风的抚摸，这就是自然。只是抱歉，我们不小心弄脏了沿路的画卷。
山是一位仁者，也是一位父亲。一个父亲的仁慈总是宁静的，并且蕴藏着随时可以惊天的威严。大多时候，他一脸严肃，盘膝而坐，一言不发。你就那样垂手站在他面前，目光掠过他微皱的眉头，半合的修目，静听他凝重绵长的呼吸，任他的须髯抚过前额。于是从前一切的过错便在脑中一一回放，向这严父吐露当时的不经心与现今的悔过。他还是不语，也不温怒，亦无责言，他让你自己忏悔，听山风拨动松枝“簌簌”地唱着清洗心灵的安魂曲，你便懂了：他的确是位仁者，他包容你一切的过错，从你生命里吸出一根根毒针，吸走泪泊的脓水。你轻松了，但留有隐痛，提醒你记住从前的过错，告诫你珍惜不可错过的机会。
他，的确是个慈父，他给予你夭籁般的教诲，或是蝉鸣，或是松涛，或是雨声，或是风曲。他用自己的全部充实每一颗空乏的心，泊泪泉水注人，令它们重新勃起生机。但他永远宁静，尽管夏末的鸟儿们会议论纷纷，青蛙会寻找梦中情人；尽管他的呼吸在夜间异常沉重，“呜呜”地吹奏故乡的乐曲。你是他的孩子，不是吗？他让你尽情地哭诉，让你的心灵在片刻之中安息，他难道不宁静？
车轮终于累了，止住了喋喋的呻吟，送走了一群向往自由的孩子。
踩在山道的起始砖上，再看那辆车子，依旧呼呼地喘着粗气，发着牢骚。我对车子说：“你累了，这山会包容你的失礼。”
一座山是寂寞的，两座山是温馨的，一行山是蛮横的，无数山是仁厚的。
我们就是厅于在这样仁厚的山谷之中，无数山围成的摇篮。
路，由云彩里垂下来，蜿蜒地盘曲着，皱成千万级台阶。那是最危险的路，有的石板与朋友合不来，特立独行地悬在半空。石块肥瘦不一，高矮不等，若是被它们愚弄了可就不得不向脚下的云雾投怀送抱。但那电是最可爱的路，就好像山谷开怀的一笑，露：出千万的牙齿，它们色彩不一却臣服于山的主色调，它们千奇百怪却任由谷中风来把玩捏造。这是一个无名之谷，不是没有名字，而是无人问津。路从天降，归于崖土，又重生于漫山草野之中，时隐时现。我们就这样漫漫地行进，时而望不到前方的路，也不慌张，转个弯，又有一番希望。你会因此而快乐地歌唱。大山也会笑，只是你听不到，只看见役天的云彩都在舞蹈。
没有名气的山谷是最闲适的，就如道行高深的法师隐居避世，挥手尘缘，再不理会江湖乱世。他深藏不露，但凡给予你的都会令你此生受用；他也浅淡单纯，任何事都可以挂在心上，任何事也都放得下。
丛林里，全是野花，淡紫的像钟铃儿，橘红的如小日，浅黄的是雏菊，还有许多许多只属于这无名谷的小花小草。或许它们是药呢？几千年前，战乱之中来了难民，他们就在深山之中以那种黄花为食，紫花当药，疗身上的伤，也抚心里的痛。然后他们就成了神仙，隐身于这个宁静的谷底，生存至今这自然是我的想像。倘若这花花草草真的是可以成仙的灵药，恐怕我会因无法承受寂寞而拒食此药，甘心沦为世俗。唉，叹息吧，永远是个念着凡尘的俗子；庆幸吧，拥有着一个俗人的全部快乐。
若不是在谷底见到了人，我真以为自己便是开山之师，会自得不已。其实有一点点兴奋，因为终于在无人之境见到了同类，听到了语言。但更多的是遗憾，不仅为了那个“开山”之梦，更为了这无名之谷中的宁静里杂人人声而焦躁。其实又有什么呢？
或许他们依然很忙，忙到来不及听听大山这位仁厚父亲的谆谆教导，或许只有我才会合上双眼，听这无声的、宁静的说教。
“山可以困住人吗？”
“可以。”
“那么山会困住什么人呢？”
“那些心被囚禁的人呀。”
我的大山父亲如是说避世的翱慧坦白说，从前的我认为真正的智慧是属于人的，所谓水的智慧自然是那些有情调又有智慧的人心血来潮而赠予水的称号。可是当从前已经过去，我光着脚踩在这一吼清柔且刚张的泉水中，我承认了，人的智慧必定是水无意间的馈赠。
这里的水是避世的。她清，因为她洁身自好；她柔，因为她绵情无穷；她刚强，因为她源自深山的心脏，她的冰冷令人清醒，令人相信她灵动的智慧。这里的水是北方的水，是北方深谷中的水，是北方深谷地地道道的山泉水。我从山上来，目睹她涌出大山的怀抱，在一片青葱之中横冲直撞，像个野丫头。她流到山脚时又收性子，百股千股的水流是她年幼时肆意的挥洒，而今尽数收拢来，汇成一泪透着山花幽香的小溪，含羞，又有骨子里的刚强，宛似闺中待嫁的姑娘。晃过了清澈见底的纯清年华，她选择了一处深凹安家，找到了归宿。在那里，她不断倾注心血，深凹的山石中便有了越来越深的潭水。潭水深了，孕育了绿藻鱼虫，变得稳重、深厚，一眼看下去再没有从前的肤浅，而是漫潭碧绿，一直绿到你心里，为你的心也蒙那河边常见的毛绒可爱的青苔。感觉到了吗？清冷就此扎入你的胸口，一阵又一阵，也许是幸福的，但一定是令你清醒的。自此，你便拥有了真正的智慧，理智地而对一切诱惑，欣赏世间万变无穷，感受难以预测的成败功名。读懂真正的生命，是避世的智慧我说的潭，当地人叫龙峡所谓的深凹自然是龙峡。没来由的为这滋泉水感伤，她由谷中生，经过千辛万苦地追寻所谓生命的自由，又归于谷中最深处，宁静一辈子。可其实她也是快乐的，囚为她终于发现，最爱她的还是生她养她的山谷水的智慧，在于她天真快乐的寻找。一潭死水，会寻找吗？
不会。它仅仅是赖在那里晒太阳，任自己变得污浊不堪也不以为然。所以，它不是真正的水。真正的水，延续她一生的寻找。山泉是活的，她生来妄意随行，在田曼舞，在四季穿梭，她刻意地展示自己的轻柔与刚强，她找寻可以让她的生命流光溢彩的地方。她的智慧承载梦想的翅膀，在旅途中摇曳微淞波光。纵使回到原点，也无可悲伤，至少一路走来，已是满身芬芳。更何况她的确找到了最爱自己的宝藏。
马达声起，快艇打破了一面镜子。几卜米深的潭水，激出了一朵不小的白色浪花。这肯定不是她的温怒，大概是她的轻笑吧，因为她是智慧的，智者怎会因俗人的小扰而大发雷霆？北方的水是凄冷的，但不高傲，她一样有柔情，一样在大山俯身窥镜时为山梳理装扮。北方的水是刚强的，她自由狂奔，快乐时大笑，悲伤时坳哭。为什么不可以呢？这才11目智者，她在为命运歌唱：曾游过十里漓江，可那些约定俗成的画面总也记不到脑子里。这里的水也长也碧，山也峻也美，却无名无说法，像什么似什么，由你去说。与其苦思为什么这峰像驼那山像鹰，还不如说，看见了吧，这座山就是我的守护神。豪情一刹那冲淡了惆怅。像爱尔兰咖啡一样具有混合的味道，香但浓，清但烈，久久地回味。
这水被我说成了女子，便自然是爱美的。潺潺地涌入小峡，款款地漫进芦苇荡，让花瓣草野为他作裙，让阳光为她的新衣染色。粉的黄的，蓝的青的。好一个婀娜女子，孤芳自赏也令我们为之倾倒。
柔媚的女子同样有脾气。
她会拦路的。由路断而又续，中问便是隔着一涧溪水。石块在上面搁着，却一不小心被她搬松了。如果你一脚踩空，也不必沮丧，智者会向你的鞋子里灌进陈酿，那凉意会久久地延续下去，醉心不醉人。
她会变成雾，抚摸你，亲吻你。更会变成雨，让你措手不及。大雨表达的正是这位北方姑娘的豪迈。你不得不苦笑，还要一边拧衣服一边道：“谢谢你给我的爱。”
水，女子，智者。这逻辑令我偷笑，怎么看怎么像大言不惭地自夸。
禁锢的青葱，悲凉的喧哗其实我说的无名谷是有名字的，叫欢乐谷。我自以为，欢乐或悲伤，全在人心，又何必非要强言欢笑？
颇具戏剧性的是，我们又来到了一处真正的名山，云台山。
不非的门票让我怀念那座无门无卡的空谷，如潮的人流更令我憧憬肆意充斥那空谷中的回音。在这个号称世界地质公园，名扬海内外的名胜之处，我觉得自己像一片夹在三明治中干了的培根肉，夹在其他肉片之问动弹不得，偶尔想亲吻青绿的菜叶却被其他同类冠以特殊的身份。我不得不像待宰的羔羊，追赶着成群结队的同类，义无反顾地冲进美丽的屠宰场。纵使那里青山绿水，又何尝会有心思观光。敢问谁会向着自己的坟墓吹奏欢乐之歌？
不可否认，这里的山石碧水也的确有自己的风致，然而擦着一个又一个肩膀，侧着身子走在颇为关观牢固的雕花石板路上，我突然就没有了登日！的感觉。一次又一次阅读指示牌上“一千米”、“五百米”的逼近重点景区的数字，令我想像自己是耕耘之牛埋头狂奔，以致无暇顾及错过的风景，忘了自己是来游览青松翠柏，灵山秀水。我心里这片夏末青葱之山，碧透之水，纵使美，也被上一了锁。禁铜的美人很难绽放夺取人心魄的笑容吧。我有些遗憾，我有些感伤了。有人说这是“忆人忧天”，也许是已。
大山，你的仁厚令我五体投地。人们，那些可怕的怪兽在你肩上修路，在你鼻梁上跳舞，他们将你的猴子们捉起来，困在牢笼之中，放在所谓桥猴谷。猴子们渴望自由的眼光穿透你的心脏，你痛于空有仁心而无法救助那些受兄弟残害的孩子。你依川沉默，你承受最悲凉的喧哗。突然间你想学智者，真正地流动起来，告诉人们停止所做的一切，却造成了一场不小的泥石流。这时仁者捶胸顿足，智者苦笑死静我在人流中止步，在自己纷乱狂妄的思绪中挣扎。我知道，在任何一座大山和一条清流而前，我都渺小到不及微尘。也许我的一切抱怨与惆怅只是个幼稚而又瑟笨的错误。如果当真如此，也请容我最后叹一句：我禁锢的青葱，我悲凉的喧哗。
忍耐一切改变在云台山，我看到夏末第一片黄叶哭泣着飘落，想到欢乐谷那些快乐而自由飞翔的花瓣草叶，我神经质地一半哭泣一半欢笑。季节在变，生命在变，人在变，自然在变。忍耐吧，山的孩子；顺应吧，水的弟子。但毕竟，并不是所有的改变都会带来不幸，所以我只能祝福，一切的一切，越变越好。千万千万，不要等到全世界都哭了，才追悔莫及。
2006.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