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初秋时节,刚刚送走夏日的酷暑,秋高气爽的天气又返还了人间,没有春的干燥,没有夏的酷热,没有晚秋落叶的伤感,更没有冬的严寒。武文兴在上课之余,来到裴家的花园里散步,他走着,看着,看到满园的花花草草,有的已经长满青涩的果实,而也有晚开的花朵仍在争芳斗妍。想起了在省城的情景,不仅又忆起那如火如荼的生活……他想,什么时候才能接到组织的通知,他真想马上返回太原。
越是心里乱,又越有乱事来烦。在墙外玩耍的孩子们又念起了童谣:“阎锡山真可笑,百姓跟上受熬鳔。沁州扎下兵,常把牛车要。没住几个月,又往武乡调。调来武乡县,派米又派面。官兵大挥霍,农民遭了罪。白天当夫役,晚上把马喂。土地全荒芜,百姓苦难言。”
孩子们拍着手,一遍遍念着歌谣。武文兴这心里很不是滋味,自打中原大战失利,老庞的队伍退住武乡,大几千人把个武乡弄的不成样子,又抢粮食又派钱,抓夫用差就更不用说了,那都是下窑人跌坏腿了——小事一桩。老百姓怎么这样的苦呀。
“喂,先生,打听一下。”
武文兴回过头来,有位陌生人来到他的身边。“什么事?”
“请问你是武文兴先生吗?”
望着这位陌生人,武文兴有点奇怪,怎么会有陌生人来找他,会有什么事呢?
“在下姓武,不知贵客何来?”
“素昧平生,恕我冒昧。”
虽然是一句简单的客套话,但这是组织给他约定的暗号,武文兴一听知道是组织上派来的人,马上热情地说,“走吧,到屋里歇息一下,喝点水。”
来人说:“不了,我还有要紧事,有人托我给你送一封信。”
“哦,莫不是省城来信了?难道真是我有所思,便有所至?”他接过信,心里一边暗暗想,一边和那送信人寒喧了几句,那人便匆匆走了。
武文兴迫不急待地打开了信,原来这信是县城的卫大明派人给他送来的,要他马上到县城一趟,说有要事相商。他们彼此相互知道对方是党员,但党内有规定,一般情况都是单线联系,不属于自己联系的范围,是不发生横向关系的。但武乡的党员人数还很少,党组织也还没有建立起来,有紧急的情况,也是可以联系的。于是,武文兴急忙向东家告了两天假,说要去县城办件急事,裴东家也很爽快,听说他有急事,还要让他骑马去呢,武文兴虽然感觉骑马可以尽快赶到县城,但是想了一下,又担心怕引人注目,也就谢别了东家的好意,步行而去。
这天清晨,天还不明他就上了路。路边的庄稼墨绿茂盛,正在生长的季节,他从田间走过,闻到一阵清香,似乎还能听到庄稼拔节的声响,太行山的初秋是空明澄净的,常常是万里无云的晴空。天空的颜色由深至浅,原本看到头顶是一片深蓝,尽头却变成了白色,可是又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变化的痕迹。像是一幅水墨画,向墨中一点一点地加水,直至没有墨的痕迹。这景色是非常美好的。但他却顾不得观赏丰收在望的景色,迈开大步,快速向县城走去。
走着走着太阳出山了。在这样晴朗的天空,总是少不了太阳的,秋天的太阳是最美的。它不似春冬的冷漠、黯淡,又不比夏日的刺眼、耀人,它带给人们的是最舒适的温暖。可是因为他走的急,本来浑身就感觉燥热,太阳一出山,他更觉得浑身不自在了,特别是衬衣已经让汗水浸湿了贴在背上,额头也流下了热汗,只好从身上掏出手帕来擦擦额头的汗水。这一路上,他心里在想,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呢?自打离开省城回到武乡来,他感觉很闭塞,什么也不知道,别说太原的事,就是县城的消息也听得很少。但是,为了严守纪律,他轻意不向人打听,不让人知道他对某种事有敏感的反应,只在他周围的人群里做着进步思想的传播。
天到小晌午时,他在路上遇到两个人,看着有点面熟,只见这俩人看上去已经精疲力竭,走路也象要摔倒似的,武文兴过去搭讪道:“你们是……”
“我们是东漳镇上的呀,你是……裴家的先生吧。”
“是的,这是在什么地方来,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嗨,不用说了,昨天被三十九师的兵痞子抓了差,他们在武乡弄了一大堆东西,让我们给他送到沁州,我们说不去吧,人家就是枪托子打,还说要枪毙我们呢,没办法只好给人家去送,谁知道****的不是东西,我们担着上百斤重的东西送了七八十里,别说给点工钱吧,就是饭也不管我们吃一顿,这不,从昨天早上在家里吃了饭,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那俩人诉说着满肚子的怨气。
武文兴听了很是气愤,“这三十九师可是把武乡人害苦了,不过总算熬到头了,最近听说三十九师要开拨了。”
“就是因为****的们准备开拨,这几天都把抢来的东西挪窝呢。”
武文兴摸一摸身上,还有点钱,于是拿出几毛钱来送给这两位说,“天也快晌午了,给你们这几毛钱,你们到前面的村子里买碗面吃吧,还有几十里路呢。”
“感谢先生了。”两个人一阵感激,并说回去后一定给他还钱。
武文兴说,“看你们说的,就几毛钱吧,算我请你们吃了,咱们都是穷人,还这么讲究干什么。”
告别了两位,武文兴又赶路,直到大中午,他才来到县城,几十里的路程,走得他有点饥渴,他想先找个饭馆吃点饭,可是心里又觉得想尽快知道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他径直走到了警察局,他在省城上学几年,他的风度、他的举止很有派头,来到警察局,人们也不会怀疑他的行迹,听说他要找卫队长,有人给他指点,送他到卫队长的住处。
卫大明见他到来,知道他还没有吃饭,便说:“事情再急,也得先吃饭,走,我带你去吃饭,吃完饭咱们再谈。”
拗不过卫大明的劝说,只好先去吃饭。可他心里一直在想着,究竟是什么事呀?当然在饭馆里人多眼杂,他不能打听。只好胡乱吃了几口,说:“行了,吃好了,我们走吧。”
来到街上,卫大明说,“后晌,我陪你到南神山转一转怎么样?那里景色很美,局里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约你来,就是想陪你去游玩一下开开心。呵呵。”
文兴有点莫名其妙,他想组织上通知他来,总不会是觉得他山里呆久了让出来散散心吧,但看看卫大明的脸色,他也不便多问,于是只好耐着性子听他的安排。
一会儿他又叫来了武云壁与他们一同游玩。这个武云壁他也认识,与他都在太原上学,只是比他高两届,他家的条件很不错,在城里很有名。于是三人一起来到了南神山。
南神山,在城东南仅几里路。早在十六国时期,历史上十大名僧之一的佛图澄,从天竺国来到东土,见这里灵气十足,就在此地建了他的讲法道场,居茅篷,面石壁,良行善举,普渡众生。后来做了石勒的谋士,辅助武乡出生的羯族领袖石勒建立了后赵王朝。这里浓荫遮天,鸟语花香,凭山势之险,揽漳水之秀,风光独特,山上有南屏堆锦,北阁观澜,双松拂云,两池映月等二十四景。不过他们来这里并不是真的要浏览胜景,而只是以浏览美景为名,找这僻静之处商谈大事而已。
这时,卫大明说:“现在咱武乡的党员只有几人,而且有的在太原坚持斗争,有的去了北平,还有李文楷、赵清风去太原联系请示建立县委的情况。现在只有我们三人了,昨天我打听到一件事,我想了一下感觉事关重大,急需要找你们来商量对策。”
武文兴和武云壁都着急地问:“究竟是什么事呀?”
卫大明这才从头至尾认真的谈了起来。
原来,蒋、冯、阎中原大战以后,阎锡山和冯玉祥战败,山西的形势一落千丈,为了保全山西,阎锡山只好通电下野,但蒋介石还是不依,一面指使何应钦、孔祥熙连续给阎老西发电报,说“百川公不出洋,无以谈善后”,另一方面派飞机轰炸太原,以施加军事压力,他想乘机霸占山西。山西的经济由其而引发危机,大量的军费支出,使山西出现了寅吃卯粮的局面,而晋钞也大量贬值,致使人心慌乱,再加上西北军倒戈,晋军被东北军收编,山西民众苦不堪言,反阎之声迭起。阎锡山不得不离开山西,慌称绕道苏联转赴日本,而实际上则潜逃到大连隐居。晋军被张学良缩编,山西一下子驻进了许多客军。这客军进驻山西后,对地方进行盘剥,百姓更是不堪负重。阎锡山当然对此不能甘心,他得知山西的情况,从大连悄然返回山西老家五台县河边村,暗中操纵了他在山西的那一帮子人员,晋绥军政一直处于瘫痪状态,他又派出各方面人才四下活动,到处宣扬山西非阎不可收拾,这样,蒋介石才又不得不重新启用阎锡山,让他出任太原绥靖公署主任。阎老汉从河边返回太原以后,便向蒋提出一个重要条件,那就是要驻扎在山西的客军全部撤走,他要重新整编晋军。
当时,驻在武乡一带的军队,是原西北军部属庞炳勋的三十九师。本来中原大战冯阎失败后,冯玉祥的西北军纷纷倒戈投向蒋介石。庞炳勋倒戈未成,只好率部北渡黄河,一直北撤,经新乡进入山西,最后到达沁州。庞炳勋的部队衣食无着,陷入困境,只得靠晋军将领徐永昌接济勉强维持。后来蒋军副总司令张学良派富占魁到山西沁州点编,庞炳勋部改编为三十九师,庞任师长。分驻沁州和武乡。
根据中央意见,庞炳勋与阎锡山主任的协议,庞要求山西财政付给他二十万元开拔费,立马启程,开赴河北河间县驻防,因为当时客军在当地驻扎,军需摊派十分严重,一县地方便年需要支出六七十万大洋,总共在山西驻扎几十万部队,一年山西不知要花费多少。可这开拔费总共需要几百万大洋,处于极度困难的山西省财政是万万拿不出来的。由于阎锡山离开山西这么长时间,山西经济混乱不堪,晋钞大幅度贬值,近乎于一张费纸,客军当然是不会要晋钞的,都提出要光洋。为尽快让客军调离山西,阎下令由各地自筹开拔费用。
按照上级指令,武乡县要支付开拔费二十万元,于是,县长张祚民便派下税赋来。谁知这个县长趁火打劫,他向百姓摊派税赋四十万元,一下子翻了一番。
今天,卫大明就是请武文兴和武云壁来一起商量对策,看如果解决张祚民的盘剥行为。
武云壁分析道:“按说,我们尽快上缴了税赋,让庞炳勋的部队早一天离开武乡,这对武乡百姓来说并非坏事,这么长时间,庞的部队没有少盘剥武乡百姓呀。”
卫大明说:“是呀,尽快请庞的部队离开这是好事,可是这狗县长利用这一机会,一下子就要贪图这么多的钱财,武乡百姓那里能负担得起?”
“不行,我们得想办法,坚决反对狗县长搜刮民财的行为。”武文兴坚定地说,“绝不能让他得逞。”
卫大明说:“是呀,我也这么想,可是如何才能既送走庞的部队,又阻止狗县长搜刮民财的行径?李文楷去省城找组织去了,赵清风也不在家,我又想不出个好办法来,不得已才请二位来商量。”
武云壁说:“我们发动学生起来游行,把张祚民搜刮民财的行为宣传出来,让广大百姓都知道,顶住这次税赋。”
武文兴低头沉思了许久,才开言道:“我想简单地顶税赋,不是万全之策,阎锡山与驻军已经订了合约,不给他们支付开拔费,肯定不会离开的,我们把税赋抗了,这给了庞炳勋留住武乡的借口,虽然我们斗争表面上胜利了,但事实上加重了百姓的负担,还是会受庞炳勋的部队盘剥的,这等于给武乡百姓多了一重天,我们要达到顶住张祚民的搜刮,又要让庞的部队尽快离开,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卫大明马上赞同地说道:“是呀,文兴说的很对,可是,我们又该如何行动才能达到这样的结果呢?”
武云壁也说:“文兴说的有理,可是我们该怎么做呢?”
武文兴解释道:“我想一要公布张祚民的丑恶事实,发动广大百姓都来反对他,二要让大家知道上缴这次税赋的意义,送走庞的部队对百姓的好处。”
“你有什么具体办法就说出来吧,我们听你的。”
武文兴说,“我们应该采取几个手段,多管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