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以后,水瀛每天都是恍恍惚惚,象是丢了魂似的。
他一直在想,这件事情该如何办呢?水瀛心里老是自个儿琢磨着,话也少了许多。
每到夜晚,他总是在那里望着天空的星星发呆,心里乱糟糟的,一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这该如何办呢?
时令已进入仲秋,夜已经很凉了。
一片片漂动的云层,在天上漫游着……
水瀛仰头望着天上的云层,他看呀看呀,那云层怎就这样奇怪呀。那云层好象就是专门在那里戏弄自己似的,飘来飘去,或厚或薄,或明或暗,变化多端,一会儿遮做这颗星,一会儿遮做那颗星……
搞的他这心里头更加乱了。他的心,也象这云层似的,飘飘忽忽,一会儿想出这个办法,一会儿否定了;一会儿又想出那个办法,一会儿自己又否定了……
嗨,难呀!
此刻,夜空里飘过一阵阵悠扬而豪放的歌声,那是在野地里看羊的羊户在唱开花调:
黄凌凌谷穗低了头,
想和你说话妹妹呀难开口。
天上云彩调过来,
三天两头妹妹呀照你来。
黄谷谷开花碾成米,
不想旁人妹妹呀光想你。
笤帚开花炕上放,
把心操在妹妹呀你身上。
山药蛋开花下了窖,
想你想的妹妹呀睡不着觉。
……
听着这飘忽而来的缠缠绵绵的开花调,更勾起了水瀛心里的思念,他陷进了一个难以自拔的漩涡中……
他的心事,被武文兴看了出来。
这天晚上,水瀛又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在那里对着星空发怔。他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爱对他来说是第一次遇到。
武文兴来到他的身边,和他并肩坐了下来。
武文兴轻轻地问他,“水瀛,天这么冷了,你还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什么?”
“没有啥,看看天。”
“不象吧,这几天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没有呀。”水瀛扭头看了看武先生,不好意思地回答。
“你心里有事,瞒不过我。”
“我……没有……”
“水瀛你看你,有什么你就说,我还可以帮助你呢。”
“武先生……”
“水瀛,你就别叫我先生了,我才大你三岁,就叫我文兴好了。我感到这样更亲切,以后咱们就象兄弟一样交处吧。”
“那……”
“就叫我文兴,这样才亲切。”
“好,文兴,我……”
“是不是爱上什么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水瀛感到很惊讶,这个文兴真是目光锐利,什么事情好象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我能猜出来。你给我说,有什么困难,我来帮助你。是谁?是延萍吗?她到县城读书了,你想她,对不对?”
“不是,真的不是。”水瀛一下子红了脸。
武文兴看着他那窘迫的样子,又问道:“那是……”
“她是个媳妇。”
“媳妇?”武文兴一听这话先是一怔,接着马上生气地说,“水瀛,你怎么会去爱一个媳妇?你怎么能去爱一个媳妇呢?这不是胡闹吗?”
他本来觉得水瀛正正派派的,可现在他怎么会去爱一个媳妇呢?那是有主的女人,是有伤风化的事,是有违道德的事,武文兴的脸上布了一层阴云,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
水瀛见文兴误解了他,马上红着脸口吃地解释着,“文兴,你听我说。不是……她叫花花,虽然是个媳妇,可她的丈夫早已经死了……”
“哦,是个寡妇?”
“对。”于是,水瀛就把花花的苦难身世慢慢地说给了文兴。
接着,又说了他自从看见花花以后的那种感觉,他感到从心底里有一种深深的爱意。
“哦,是这样……如此说来,你应该爱她,应该给她爱。但是,你现在必须分清,在你的心中对这个女人究竟是爱还是怜悯?”
“我是真心爱上了她。可是,我该怎么对她说呀?而且她还有主……”
“你看你,大胆点吗,现在都民国二十一年了,你怎么还象在满清政府统治下生活似的?中山先生早就提倡民族、民权、民生,寡妇改嫁,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是人,她有嫁人的权利,她有权改变自己的命运,有权追求美好的生活呀……”
“文兴,我怎么说呀,我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想法……”
“水瀛,你要鼓起勇气,去认真对她说,你能知道她心里怎么想,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应该先把你的想法说给她,这样才可能得到交流。如果你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也许你和她的爱就会失之交臂的。爱是一种追求,一种奉献,同时也是一种欲望。你只有把你如何爱她表达出来,才能等待她的接受。现在社会正处于历史的变革中,而你要做的这件事情,不仅是你对一个寡妇的爱,对一个寡妇的追求,而且,你也是在进行着一场促进我们这个古老山村向新文明迈进的革命,也是在进行着向数千年封建传统的挑战。如果你所做的事胜利了,这将证明我们偏僻的山村向新的文明迈出了一大步。”
文兴的话,他听起来太新鲜了,也太鼓舞人心了。他原来只想到自己去爱一个人,爱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这仅仅是他个人的一种爱慕和追求,哪里想到这件事还将有如此重大的社会意义?推动山村向封建传统挑战,引导山村走向社会文明,这太让他兴奋了。
文兴的话不仅鼓动了他的追求,更坚定了他的信念。“是呀,我爱她,我就要告诉她,让她知道我爱她。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得到她的爱。”
“水瀛,我这里正好有一本小说,就是写这个生活的,冲破黑暗的牢笼,追求幸福的生活。你拿去看吧。”
文兴给他拿出来,原来是一本柔石先生新出版的中篇小说《二月》。
水瀛对文兴是十分信任的,听文兴这么说,他马上对这部小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小说描写的是一位名叫肖涧秋的青年,他离开学校在世途上飘泊,应校长陶慕侃之邀,来到江南小镇的芙蓉中学任教。在这里,他希望过清静的生活,然而他在这想象的世外桃源中见到的依然是凄凉、苦难和凡庸。他遇到了在革命战争中牺牲的老同学志豪的遗孀文嫂。文嫂拖儿带女,春寒断炊。萧涧秋雪中送炭,伸出援助之手,并将女孩采莲带到学校上学。此举引起好奇而古怪的街谈巷议,寡妇门前是非多,文嫂顿觉一阵冷风扑面而来。陶校长的妹妹陶岚是芙蓉镇的美女,说媒提亲的络绎不绝。她干脆贴出征婚榜,以苛刻荒唐的条件取笑求婚者。同校教师、富家之子钱正兴欲揭征婚榜时,萧涧秋抢先一步,揭榜撕榜,劝陶岚自爱。陶岚因此被点燃青春恋情,以火一般的热情向萧涧秋示爱。萧涧秋被陶岚的真情打动,找回了爱的勇气。于是,小镇上流言更盛:萧涧秋左手抱着小寡妇,右手又采芙蓉花。顽皮的儿童在坏人的纵容下,竟然也讽刺采莲找了个野爸爸。萧涧秋冷风中徘徊,痛苦难前。文嫂心如刀割,她不让采莲再去上学,更不愿让恩人背上黑锅,拒萧于门外。无奈小儿病重,文嫂几乎陷入了绝境。儿子一死,文嫂的希望破灭,产生了轻生的念头。面对绝望的文嫂,萧涧秋焦急无奈,他想不出更好的彻底的办法,他试图改变这一切,开始对孤儿寡妇进行援助,想使那些善良的人离开悲哀的境地,只有娶文嫂为妻,把她从万般痛苦中拯救出来。陶岚闻信,如雷击顶。两人忍痛牺牲,去救文嫂。那知文嫂知道后,不愿夺人所爱,不愿被人耻笑,她以自己的死,保全恩人的幸福,解脱流言的毁损。文嫂的死,使萧涧秋陷入了自责与痛苦之中。面对小镇上的一片颂扬,他更觉得痛不堪言,无地自容。爱情纵然给他带来一些温暖,却无法充实他空虚的心怀。他不能在生活的浊浪中随波逐流,结果,他失败了……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了这个小镇,去别处寻找春天……
水瀛看完这部小说,被小说中的人物深深地感动。
肖涧秋的失败,更鼓起了他的勇气,水瀛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他不仅要把自己对花花的爱说出来,而且还要去追求她对他的爱。他要用自己的爱,来挽救深陷于封建漩涡的女人。
水瀛骑着马来到了山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