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楷开门见山地说:“延寿,听说你对政府征收田赋的事有许多看法,我是弄枪杆子的,对经济不懂,特请云壁来一起研究,你就先谈谈情况吧。”
裴延寿一听,知道李文楷对此很重视,便从身上拿出他早已写好的汇报材料来,认真地汇报起来。
“这个田赋征收,可是有很多年的历史了,现在咱们政府对全县农田是按地亩征收银元的,全县近六十顷土地分为上、中、下三等,但是征收方法一直还是沿用了明清时的折合方式,这个算法十分繁琐,许多人都弄不懂是怎么算出来的。比如:在明朝时是征粮的,上地每亩征粮七升九合六勺二抄,中地每亩征粮五升三合八勺二抄,下地每亩征粮二升七合七勺一抄。到了清朝把征粮改为征色银,但并没有新改色银的征收标准,而是用粮与色银折合,每升粮折色银七厘二毫七丝五忽九微四纤四沙三尘三埃七漠。到了民国又将征收色银改为征收银元,每两色银折征银元三元,再加上地方附加税每两三角,征收费每两三分。你看看这样的数字谁能算的清?这样折来折去,真的是弊端丛生,农民大多不识字,不会算帐,政府征收在中间作祟就很容易了,特别是政府要根据年景、公务、远近、时限等等情况,搞一些加征、蠲免、附加等,这就弄的老百姓摸不着了头脑。”
李文楷听着延寿的汇报,不禁说道:“你所列举的数字这样具体,但我真还不明白,一亩该缴多少钱。这样折来折去,老百姓的脑子里不成一锅糨糊才怪呢”
“是呀。不仅这些数字不好懂,还有更乱的东西,纳粮制一直用明朝的管理形式,虽然民国以后行政管理改为编村制,但土地管理还是里甲制,这个里甲制是氏族管理制度,后来随着人口迁徙,原本属一个里甲的人,现在可分布在了几个甚至几十个村庄,收缴上极为不利,还有一点土地买卖本属常事,土地买卖后过粮手续极为繁琐,由于过粮手续不好办理,有些土地易了主,但粮却还在原主头上顶着。还有的地主买了人家的土地,买地时假用高价,便说好不带粮银,这就使粮银负担出现了许多的不合理现象。这种种原因导致了最早的直接缴粮变成了商号代征代纳。商号利用农民怕到官府的恐惧心理和夏天征收无钱缴纳的困难,便趁机加收代纳金。”
“通过这各种手段下来,百姓究竟要多出多少呢?”
“我算了一下,本来按规定,一两粮银应缴三元三角三分,但现在实际上商号征收下来,要达到七、八元,稍微有点积蓄的人家能按时缴纳上来的,最少也得五元几角。”
“哎呀,原来中间有这样大的猫腻?那老百姓为什么不让里甲长来征收?”
“其实一样的,由于原来一个里甲的人,现在已经分住各地,里甲长收缴时也要加收手续费、垫款费、旅途食宿费等,七加八加,下来还是个大数额。”
“延寿,你知道这个多收部分,究竟是下了谁的腰包?”
“两个渠道,一是政府人员,二是官商。官商是依托政府给他们撑腰的,而政府人员靠官商的贿赂。”
“真是岂有此理,这样下来,全县色银九千两,该折银元两万七千块。而这样被官商收下来就成了七万块了,富豪越来越富,官员越贪越多,百姓越来越穷。这是什么世道?”
在裴延寿讲述的时候,武云壁一直没有说话,他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盘算着这事究竟怎么个处理更好一些。这时,李文楷问道:“云壁,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呢?”
武云壁沉思着说,“要搞田赋改革,这还必须靠政府。”
“那么我们还是靠游行、宣传,发动百姓来造大声势,这样能不能推动政府呢?”
“这样的斗争需要策略,虽然舆论宣传可以让百姓了解自己被盘剥了多少,但如果仅仅靠游行、造反是不能解决的。”
裴延寿说:“云壁说的对,仅仅靠这个是不行的,我想,田赋局王局长思想也比较激进,前几天他见我算这个帐,他还支持让我仔细算算,看究竟百姓多负担了多少?从他的话中可以看出来,他是希望改革的。”
“这倒是个好消息,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可以设法通过王局长来完成为个工作。”武云壁说。
“这个王局长我和他也有过交情,”李文楷说,“我可以找时间与他商谈,只是你们要有个具体一点的办法,我才好与他商谈。”
裴延寿说:“我想过,但还不成熟,先说出来你们听听,看可行不可行。一是改进过粮手续,将卖方土地粮银转到买方名下,现在谁有土地谁纳粮。二是将征收用的里甲制改用编村制。三是将原来的代征制改为农民直接缴纳。这样的话,可以减少收缴中各种各样的加征理由,也可以减少官商在中间的盘剥。”
“延寿说的有道理,我再补充一下,第一,把过粮手续完善后,将土地重新登记造册,彻底纠正粮银负担的不合理现象。第二,将过去政府可以随意加征的政策,改为定额缴纳,这样才能给农民一个明白,该缴多少就是多少。”
武云壁说,“你们说的这个办法,听起来是很适用。如果照这样搞下来,老百姓的负担是减轻了,一两粮银三元三角三分,这就成了一个确数。但是,这对官商、对政府的官员都有很大影响,似乎彻底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会轻意同意这个办法呢?”李文楷反问道。
李文楷这么一反问,倒使武云壁与裴延寿怔住了。是呀,我们设想好了,还得王局长同意,即使王局长同意了,这田赋改革的事还不可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县长不同意是万万行不通的,而这个方案如果要征求官员的意见,肯定是没有人支持的。怎样才能使这个方案得以实施呢?
“那你说怎么办?”两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我想还得用我们的老办法。”李文楷胸有成竹地说,“首先,我们还是写文章,把政府和商人勾结,加重百姓负担的情况写成文章,采用张帖、刊登等方法,让广大百姓有更多的了解,知道他们每年要多缴多少的税赋。其次,发动农民队伍上街游行示威,坚决要求县政府改革田赋制度,还农民一个公道。还有一点,我认为也很重要,能不能做一两家开官家商号的老板的思想工作,让他出来主动说明以往通过代征,每年得了多少好处,又给政府官员贿赂了多少,这样可就有了得力的证据。”
“我知道我们家在城里的开的商号也一直代征田赋呢,我马上回家做我爹的工作,希望他放弃商号继续经营代征税赋的项目,并能主动站出来……”
“这个事情你可以给裴东家说清,让商号的老板出面就行了,不用裴东家直接出面。”李文楷看着延寿积极的样子,内心十分高兴,虽然他出生富豪,但一来裴东家并非为富不仁之人,是非常通晓事理的,延寿又十分向往革命,发展他入党,这个对象没有错。
于是,李文楷马上作了安排,延寿回家做他爹的工作,云壁写文章,而他要尽快去找王局长,希望王局长能同意税赋改革的方案,并送缴县长审议,同时让卫大明来组织农民。他特意安排,根据特委指示,这回党员都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以免引起特务的注视。
这天正好有位农民来商号缴税,裴家商号张老板故意高声地说,“我们以后不再代征税赋了。这位老汉,你暂时也不要缴税呢,听说县政府正在进行赋税改革。以前呀,这征收税赋里头你出的冤枉的钱可太多了,你家多少粮银?本来政府可是一两粮银收三块三角三,可是怕你要出七八块呢。要说,这可不是光我们商号代收,就赚你这么多,其实多收的钱大部分都送给人家当官的了,现在,我这号子是想通了,宁不赚钱,也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裴家商号当众讲清了征收中的猫腻,并主动提出放弃代征,这使其他商家大为恼怒,特别是大地主赵恒昌,因为这代征的官商,十之八九是他的产业,每年仅此项收入及在十万元之上,经农民们这样一闹腾,岂不是断了他的财路?于是他于是他急忙跑到县长那里去煽风点火,皇粮国税这是千百年来的历史,老百姓拒缴,这说明他们是与中央对抗,岂能容他们的这种作为?
范县长受了赵恒昌的蛊惑,也担心怕改革田赋出了问题,反正各县都是这个办法,又不是武乡一家,改革不成出了问题,反而要他来承担责任。王局长拿方案来请求,他便一口否决。王局长私下说,“范县长,现在全县的农民都知道了田赋征收中自己多出了多少,他们多出的部分比应出的增加了一倍还多,而多征了这么大的数字,我们政府可是一分未得。都是商号和少部分官员从中渔利了,可现在你要是不同意改革,岂不是将这个黑锅背在了你的身上?他们得利却让老百姓把怨结在你身上,让你做冤大头,这又何苦呢?咱武乡的情况你是知道了,张县长怎么走了?还不是被老百姓轰走的吗?前车之鉴呀……”
一听王局长这么说,范县长似乎豁然开朗了,与其说因此与百姓为敌,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百姓留下一个善良的面孔。
“好,就以你说的办,马上组织人力,对全县土地重新进行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