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水瀛心里很难活。延萍又不支持他爱花花,只除了与延寿说,可是延寿跑了许多,也没有个结果。水瀛心里一直念叨,难道肖涧秋的失败还要在我身上重演吗?文兴说过,他娶花花,不仅仅是自己追求爱情的结果,而且也肩负着推翻封建统治的重任呀,他一定要达到这个目的。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
太行山区的元宵节,可算是一年最红火的一天了,而东漳镇则更为特别。
这一天,按照老规矩,东漳镇上都要举行传统的三关庙会,要说这有多少年的传统,谁也说不上来,反正从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里就是这样了,估摸也有上千年的风俗了。人们从正月初五就开始作准备了,排文武社火、小花戏,制作烟火、龙灯等等……接近十二、三,年轻人又开始搬门楼、搭戏台,门楼要在东漳寨的三关庙,东漳镇东西共搬三处,而戏台则在镇南北搭两处,看红盛的人多,两台戏亦是满场子人。
从正月十三开始,镇上就热闹起来了,特别是到元宵节那天的后晌,周围二三十来里路之内的村子里的人,便都聚到镇上来看热闹。
到太阳落山的时候,请神活动就要开始了。
东漳镇镇长、镇副带领本镇二十四闾闾长以及镇上的众位乡绅,在香首、村警的陪伴下来到东漳寨三关庙前,开始祭神。此时,三关庙前早已摆下三十二祭之席的大贡品,镇上的头头脑脑们,按照职位、名望先后排列起来。在香首的安排下,他们净手焚香,在神灵前三嗑九拜。这时,庙前响起三七二十一声铁铳炮,炮声未落,庙前早已跪下了无数的善男信女。此时,由乡绅裴玉珊读起了请神牒文……
只听他一字一顿,声音拖的长长地,生怕天神听不清似的。
等他读完请神牒文,香首开始喊:“请神——”
善男信女们久久地跪在那里,尧、舜、禹三官大帝的神仙牌位被请到香案上。
接着,又是四十八声迎神炮。此刻,就开始起会了。
这就是太行山里最著名的请神会。据说,北至阳泉,南到潞安,上百个镇,这是第一家规模最大的请神会。
走在最前面的,二十一名炮手,他们用铁炮打开神道,紧接着是武社火,武社火的锣鼓敲的震天价地响,后面跟着几十位赤条条的武士,尽管天气十分寒冷,可是他们依旧赤着上身,浑身还象在冒气似的,他们中有白胡子老头,有三四十年纪的青壮,也有十来岁的小孩,虽然年龄参差,但这可都是当地的国术精英,一个个精神抖擞,十分威武。这便是护神的队伍,在此之后,便是村上的头头脑脑和乡绅们,拥簇着三官大帝的神灵牌位。紧接着,则是文社火,青一色的十几岁少年穿着戏装,手摇花扇,他们在动听的音乐声中跳着舞,唱着各种各样的古曲词牌,什么《打樱桃》呀、《摘花椒》呀,边唱边舞……再后面,便是由几百号村民组成的灯笼会。这会上的灯笼,则又是一番风景,这中间有象征威武的龙虎狮凤灯;有预示丰收的玉米南瓜灯;有祈神保佑的菩萨灯;有希望吉利的金鱼灯……这就是请神的队伍。还有一道风景是,在这长长的请神队伍的两侧,则由一百名青壮后生组成的“火流星”队伍,只见他们长长地排成两行,甩开火流星,左右如风摆荷花,上下似金龙翻腾,在微微的夜幕下,五十颗流星,穿梭在下山的路上,煞是好看。这两队火流星,是专门为请神队伍开道的,因为街面上人山人海,你拥我挤,若没有这火流星来打开请路,请神队伍是很难走过去的。
而在镇子的东头,早已有另外一批队伍在等待着三位尊神的到来。
据说三官大帝最喜好红火。他们中一位热爱打秋千,一位喜欢游黄河阵,另一位则爱好看焰火。因此,太行山一带在元宵节就特地为三位尊神做好这一切准备,让他们在正月里快快乐乐地玩个够,好保佑百姓一年风调雨顺,万事如意。
也正因为如此,这里留下了打秋千、座黄河灯和放焰火的传统风俗。
当长长的请神队伍,把三关神位请到村里来后,等候在村口的另一班人马,马上就开始了给神灵表演。这里有扛桩、高台、赶旱船,顶灯、压纲、走乱团;竹马、龙灯、狮子舞,秧歌、花戏、双攉官。此外,还有高跷、小花戏等艺术班子和倒骑毛驴、二鬼扳跌等等民间杂耍……
这一天,不仅镇上的各式各样的艺术队伍要全部和盘端出,而且周围各村的各类班子也都要前来助兴。
这时,东漳镇上已经沸腾了,各种各样的演出全部一字儿摆在了镇上的街头,看热闹的人群拥来挤去,直把那些买圪蹦儿、芝麻饧、糖葫芦的挤在边上,他们又想做点小生意,可又怕误了看红火,叫买,鞭炮声、锣鼓声、音乐声等早已响彻云霄,小孩子们那里还能听的见,好好地看红火吧,还有货占着手,真是没办法,只好远远地踮起脚看。
这一夜,东漳镇就是这样热闹,几乎要闹个通宵。
当地有个习惯,这一天不分穷富,不分贵贱,不分大小,就是犯人也会高高兴兴地出来游玩。花花也就是在这个“特赦”令下,也来到了镇上看红火的。
其实,她那里有心看红火呢?她是要乘此机会见水瀛一面,这是他和她的约定,这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这一夜,对水瀛来说也是非常重要。
前两天他们约好,今儿个要见面,他知道花花一定会来的。但是,他又不敢到路口去等,他担心让别人看见了,一旦再传到她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小叔子魏林元耳朵里,花花不知又要吃多少苦头。他只好藏在人群里,两眼却一直望着寨上下来的人群,在里面寻找。
好多的人呀,水瀛在人群中挤呀挤呀,翘的脚尖都酸了,望的眼都困了,可是人山人海地,不知她在什么地方?
难道她没有来吗?难道那个没有人性的小叔子魏林元看管着她,竟然连这一天也要管制住她吗?
花花早早地收拾停当,她把脸洗了又洗,头梳了又梳,虽然没有什么好衣服,可她还是挑了一件自己最满意的换上。
一路上,她想,水瀛能在井台旁等她多好,可又一想,她又不希望他在那里,那样寨上的人们都会看见的,不更是找麻烦?过了这一时,怕难过以后的一世呀。可是,如果他不等她,到了会上,人山人海,又怎么个找法?
果然,她来到镇上,一街两行满是人,哪里还能找到水瀛?
她在人群里走着,早已身不由己,随着拥挤的人流,游来晃去,看红火吗,一是她长的小,扭过来调过去,只能看一群人头,哪里能看清楚街上耍什么?再说,她早已想好,今夜务必要见上水瀛一面,哪里还有心思看红盛。
今夜的月亮特别明,也许是老天有眼吧,还是月老瞅着她俩有情特意为他俩牵线了?就这样挤来挤去,挤呀挤呀,突然有人踩了她的脚,她本能地叫了一声,可是一抬头,正是水瀛挤在对面。她不知该如何办了,心中的酸甜苦辣一下子都涌上心口,只觉得眼前发黑,什么也看不清了,她伸手拽了一下水瀛,就晕得软了下去。水瀛一看赶紧将她抱住,抱的紧紧地,好在这人群里乱混混的,谁也顾不得去看别人。
好大一会儿,花花才睁开眼,泪珠儿早已挂满了腮。水瀛哥呀,你让俺找的好苦,你怎么不到井台边接俺呀,害的俺今黑来差点儿找不见你……
水瀛在她耳边说,“我可早早地就来等你了。又不敢到井台那里,怕寨上的人们见了。”
花花找水瀛找得心急,这时猛地看见他,千言万语、千头万绪一齐涌上心头,她恨恨地捏住水瀛胳膊上的一块肉,想用这个动作把她的百感交集一下子发泄出来……
这个心理,水瀛了解,他轻轻说,“别这样,有话咱们到外边说。”
俩人紧紧地拉着手,挤呀挤呀,总算从那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们悄悄地来到村边上一块野地里,这里堆着一堆玉米杆,他和她钻到了玉米杆中,紧紧地抱在一起,两个人滚成一团……
那震天的铁炮声、锣鼓声似乎已经很遥远了,只有月亮在静静地瞅着他俩。
花花把头一直往水瀛的怀里扎,多少天来,她早已想象着有这么一天。常常在梦里,她挨着水瀛的胸膛,听他的呼吸,闻他的汗味,体验他那雄猛的男子汉的魄力……可是,那毕竟是在梦里呀,今天黑夜,终于有了这个机会,她是再也不肯离开了。你说俺疯就疯,你说俺浪就浪,反正俺要在你这身上享受……
水瀛当然也早就希盼着这一刻了……现在,花花终于投进了他的怀中,他紧紧地抱着她,生怕丢了似的。
过了许久,花花含着泪花说:“水瀛,你要是愿意娶俺,可是得早点想办法呀。”
水瀛摇摇头说:“不是我不想,俺爹他死活不同意呀。”
接着,他把这些天来他如何活动,延寿他们如何帮忙,都说给花花。
花花的泪又一下子奔涌而出,她愁苦地望着水瀛,“难道咱们就真的这样命苦吗?”
水瀛安慰道,“你放心,我再回去和爹商量商量,我还要作最后的努力。”
“水瀛,如果你爹他还是不同意呢?”
“他要再不同意,我也总要想办法把你引出来,一定让你离开那个魔窟。”
“好,那咱们就走。你说到哪里就到那里,就是讨吃要饭,俺也跟着你。”
“别这么说,花花,我还盼着咱们好好地活呢……”
“那就好,咱们……好好地活……”
花花轻轻地闭上了眼。她在想什么呢?她相信水瀛会为他的话负责的,他诚实,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她和他接触这么些天来,她了解了他。
水瀛抬头望着圆圆的月亮,轻轻地说,“花花,不是说月亮就是牵红线的老人吗?他一定看见了,看见咱俩了,他会来给咱们牵红线的……”
“水瀛,俺冷……”
“还是让我抱着你吧……”
花花早已想让他抱了,水瀛这么一说,花花便又倒在了他的身上。
水瀛把嘴唇贴在她的嘴边,那火辣辣的一吻,花花感到浑身有一股暖流在窜动,她一下子紧紧搂住水瀛的脖子,两人狂吻起来……
青春的燥动,异性的诱惑,陷入爱河的一对情侣,再也不能自制。
花花把嘴移到水瀛的耳畔,用微弱的声音说,“水瀛,你就不想……”
他知道花花说的是什么意思,此刻他又该如何办呢?面对着他相爱已久的情人,他想……他早已想与她……可是如今,他不能娶她……
“水瀛……”花花在痛苦中呻吟……
不,他要娶她,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她娶过来,那怕是死,我们也要死到一起……
想到这里,水瀛对她说,“想……我早想了……”
“那就来吧,俺这就是你的了……”花花倒在了草丛中,她等待着,等待着水瀛的攻击,她要把自己的一切,全部交给水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