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口气,钟国还没有回家。他不是早走了吗?肯定又和他那些哥儿们钻游戏机房去了。想到他那句太平公主,苏一犹恨得牙痒痒,觉得全世界都找不出比钟国更讨厌的人。偏偏这个人还和她朝夕相处,她家里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中,处处都可以看得到他。她真希望自己可以转学或是搬家,以后都不要再看见他。
转学不现实,搬家更不可能。苏一家初三时就已经搬过一次了。那时她爸爸单位又一次集资建房,要建一百多平方米的三室两厅大户型。比起她家之前七十多个平方米的两室一厅小户要宽敞多了。苏家报了名,钟家也报了。新的家属楼建好后,所有集资户都抽签来定哪一楼层哪一户,苏家和钟家居然又抽到了同一楼的两对门。钟爸爸和苏爸爸面对面哈哈大笑:“看来我们两家这辈子都是注定的老邻居。”
大人们在笑颜相对时,苏一却在暗中唉声叹气:怎么搬来搬去还是要跟那个浑小子做邻居,真是太不走运了。
6、
苏一不知道,钟国并没有如她猜测的那样,和一群哥们儿钻了游戏机房。他和他们一起骑车出了小路后,在校门前说自己还要回学校拿一点东西,让他们先走。等几个男生都骑车离开了,他又倒回到小河旁,如同一个暗中的保镖,远远地守着她独坐河堤的身影。再遥遥地骑车跟在她后面,一路护送她回了家。
钟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偷偷摸摸地跟着苏一。但他就是想这么做,没有理由也没有原因。
晚上回到家,吃完晚饭该做作业的时候,钟国对着作业簿发呆。雪白的作业纸让他联想到下午在河畔时,苏一那件雪白的衬衫。浸水后的衬衫又薄又透,透出少女柔嫩玲珑的身躯。尤其是胸前那一对小巧的半圆……
钟国突然觉得热,热得浑身像着了火。他把笔一扔,跑到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可乐一口气喝光了。身体的燥热方好些,他竭力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定住心思把该做的作业做完了,然后他躺到床上去睡觉。
梦里,他却再一次看到了苏一。她依然是下午在河堤上的模样,一身湿透的白衬衫透明地贴在身上,塑出她亭亭如新荷般美丽的身体曲线。秀窄的肩、小巧的胸、纤细的腰……她看着他,眼皮羞怯一垂,唇角却绽开一个楚楚动人的微笑。他忍不住伸手抱紧她,满怀都是少女独有的柔与香……
从梦中醒来后,钟国红着脸跳着心,轻手轻脚、偷偷摸摸地去卫生间换洗内裤。
第二天早晨出门上学时,正好对面的房门也打开了。钟国头一抬,看到苏一拿着书包走出来。想起昨晚的梦境,他脸上顿时一红。假装没看见她,转身三步五步就奔下了楼。
苏一看着钟国的背影恨恨地哼了一声,也下楼推出自己的单车去上学。钟国骑着单车就在她前头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走着,她暗中咒他摔上一跤。可他却骑得很平很稳,顺顺利利到了学校。
在学校的停车棚里,苏一骑进来时,钟国刚好停好车出去了。她很想拔了他单车的气门芯,可是看看车棚里一直进进出出的学生们,只得作罢。
一进教室,苏一发现同学们几乎都在看着她窃笑不已。起初她莫名其妙,很快反应过来,一定是昨天小河里发生的事情传遍全班了。果然,她刚坐下宋颖就和她窃窃私语:“苏一你真厉害,一个人跑去河堤想掳走他们全部的衣服。可怎么就功亏一篑,不小心连人带车都摔到河里去了呢?结果还要钟国把你救上来,听说……他还给你做人工呼吸了?”
人工呼吸——苏一脑中一嗡,全身的血都涌到头上来了,一张脸瞬间赤红,几乎是嘶吼起来:“根本没有的事,是谁胡说八道?”
她边说边霍然立起,一个转身,两只眼睛死死地瞪住最后一排的钟国:“钟国,是你是不是?”
苏一愤怒的眼神像无形利剑般钉在钟国身上,她气得浑身发颤。这个混蛋,他乱嚼什么舌头!居然传出这样的谣言来了。盛怒之下,她完全忘了钟国几乎是和她同时到校的。他根本没时间跟班上的同学说那些纯属乌有的事情。
全班同学都定定地看着他们俩,有人小声嘀咕:“看样子又要‘华山论剑’了。”
钟国被苏一瞪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你跟人家说……说你给我……你给我做了人工呼吸,根本没有的事,你干吗胡说八道?”
钟国咚的一下就跳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喊:“谁说是我说的?我根本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要是我说了我就是王八蛋。”
杨钢站起来,对着苏一赔笑:“误会误会,是我们在开玩笑。说你被钟国救上来时,已经淹得半死了,差一点要用人工呼吸来救。可能是话传话就传成钟国给你做人工呼吸了。我现在更正一下不是这么回……”
杨钢话还没说完,苏一已经抓起宋颖摊在课桌上的一本书朝着他劈头劈脸砸过去了。他一个闪身及时避开,紧接着形形色色的“暗器”向他飞去。宋颖叫苦不迭:“我的作业本、我的笔、我的文具盒……”
苏一扔完了宋颖摆在课桌上的所有东西后,最后砸出了她还来不及打开的书包。杨钢还以为她没东西可扔了,刚刚回到座位上坐下,结果被砸了个正着。书包挺沉,砸在身上挺痛。他有些恼了,眼睛一瞪站起来正想说什么,钟国一手按在他肩头把他硬生生按下去。
杨钢看了看钟国,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了。
苏一决定对钟国实施“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来往”的政策。既然转学和搬家的愿望都没办法实现,她只有尽量让自己目中无人——权当看不到钟国这个人。无论是在家里的楼道还是在学校的教室,她都不理睬他。
而钟国似乎也有些转性,不再像以前一样,明知她不愿意理他。却偏偏还动不动就来招惹她、捉弄她。让苏一觉得清静多了。
可是苏一没有想到,纵然是这样彼此都不相来往,也还是会有事情发生。
一天下午上课前,为了决定放学后谁请客吃凉粉,钟国和后排五六个要好的男生在教室里玩“盲人捉鱼”。就是蒙着眼睛抓人,被抓住的人就要请客,如果一个抓不住就由扮“盲人”的同学请。
那段时间班里的男生很喜欢玩这个,教室最后那小小的空地往往成为他们的游戏场。按游戏规则,扮“鱼”的同学只能在这一处范围内随意走动、拍手或说话,引人来抓,然后再灵敏避开,但不能跑出限制的范围。游戏挺有意思,所以很受活跃好动的男生们欢迎。
苏一和宋颖一起来上学,上完楼梯推门进教室时,走的是后门,因为在楼梯口一转弯正好是教室后门,自然而然地总是就近进入。
苏一先进门,一进去,她看见杨钢在自己眼前一闪,然后飞快蹲下去。他一蹲,她就看到他身前蒙着双眼的钟国正一手平伸抓过来。她本能地下意识往后退,想躲开那只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到嘶的一声轻响——教室里响起一片齐齐的抽气声,然后是鸦雀无声的安静。
钟国感觉不对,赶紧一把扯下蒙眼布,这才发现他抓住的人竟是苏一。而且抓哪不好他偏抓住了她微敞的白衬衫衣领,而且还因为他抓的力度大,苏一又后退得急,两种背道而驰的力度造成的结果是——苏一的衬衣钮扣被他扯得从领到襟好几颗都流离失所,露出大片白皙娇嫩的肌肤。
钟国完全傻掉了,那片肌肤白花花地晃在眼前,血一下就全部冲上头。他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对……对不起……”
苏一迅速地一把掩住自己的衣襟,气得眼睛都红了,她左手紧紧按住胸,右手高高挥起,扑过去朝着钟国没头没脑地乱打一气:“钟国——你混蛋,你流氓……”
钟国一边任她打一边极力辩解:“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可是苏一哪里听得进去,她像疯了一样追着他打个不休。上课铃响了也充耳不闻,直到老师进教室后才总算把这乱局平息下去了。
钟国被班主任严厉批评,教室里大庭广众,一个男生居然扯破女生的衣服,还这了得?尽管这件事情钟国并不是有意的,完全是无心之过。可是影响毕竟很不好,所以被严重警告一次。而且老师还要求男生以后不准在教室里玩“盲人捉鱼”了,以免再次发生“误抓”现象。
这次事件以后,苏一简直把钟国恨到骨子去了。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男生撕破衣襟,对于十五六岁的少女来说是奇耻大辱。如果杀人不犯法,她一定早拿把刀去结果了他。可是法律管着呢,她只能在虚幻的想像中,磨刀霍霍地杀了他无数次。
从此以后,无论是在家属大院还是在学校,只要一看到钟国,苏一就恶狠狠地瞪着他。而他总是深深地低下头,一付做贼心虚不敢看她的样子。
7、
高二学校实行文理分班,苏一去了文科班,钟国去了理科班,高三那年他还住了校。她很少再有机会遇上他了,两人再没有任何来往和交流。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高三毕业前夕。紧张繁重的学习之余,同学们开始传开了毕业纪念册。三年同窗,大家都愿意给这段光阴留下一份笔墨纪念。每一本纪念册都会在班里传上一遍,每位同学都要留言。不光有本班的同学纪念册要写,还有外班的。因为高二文理分科过,有些从前的高一同学,因为友谊一直还在保持,也还会把他们的纪念册送过来请老同学写上几句话。
也有昔日的高一同学拿来几本纪念册请苏一留言,她也很认真地一一写上祝福话语。最后一本打开一看,竟是钟国的名字,她立刻合上扔回去:“这个人的我不写。”
抱着几本纪念册来找她留言的是杨钢,他摸着后脑勺苦笑:“不是吧。苏一,都过去这么久的事了,你还记恨着钟国呢?他那次真不是有意的。”
没错,那次钟国是蒙着眼睛出的错,确实不是故意的。如果换成是别人,苏一说不定早就原谅他了。可是钟国——原本就有嫌隙,她如何释然?
“哼,你别再跟我提他。”
杨钢叹气而去:“苏一,你可真是有‘抱负’(报复)的青年啊!”
苏一不肯在钟国的毕业纪念册留言,可是她的毕业纪念册在班里班外流传一圈回来后,却有钟国的留言在上面:祝你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心想事成!
另有一行小字:苏一,你不要撕哦。据说祝福的话语如果被撕了,那祝福的内容就会实现不了。
钟国这家伙,还真是鬼呀!料到苏一可能会想撕了他的留言,先用话堵住她。照他这么说,苏一要是撕了他这页留言,高考就会考不上大学。
高考是多么关键的事情啊!苏一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决定等到考试后再来撕了这一页。
2001年的高考一结束,感觉考场发挥正常良好的苏一就把毕业纪念册上钟国写的那一页撕了。团成一团本来想扔进垃圾筒,想一想,却进了阳台,扔到隔壁阳台里去了。让钟国知道他只能唬住她一时,唬不住她一世。
第二天,苏一在楼下不远处的粉馆吃早餐。一碗米粉加一块钱牛肉,淋上葱花浇上红油,再配一个油干啃着,是她从小吃到大仍百吃不厌的食物。
很不巧,钟国也在这家店里吃早餐。也是牛肉米粉配油干,只是油干他要了两个,男孩子的食量就是更大些。苏一眼皮一垂只当没看到他,他却端起碗走到她这桌坐下,打破了他们之间两年的僵局。
“苏一,你到底还是把我那页留言撕了!”显然他发现了她故意扔在他家阳台上的那张纸。
苏一眼皮都不抬:“那当然。”
“你真是小心眼,那么久的事情还在记仇。何况我又不是故意的。苏大小姐,你这样的表现实在不够淑女哦。”
“不够淑女又怎么样,你反正也不算绅士。”
“我说,现在我们都快是大学生了,高中时代那些不愉快的事能不能一笑泯恩仇?”
“不能。”
“要怎么样才能?你开出条件来?海峡两岸国共双方都可以坐下来谈判,难道你我这点小矛盾还不能和解吗?”
这家伙还真会上纲上线,苏一没好气:“那好,等两岸统一时我就跟你和解。”
钟国哭笑不得:“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突然一拍头:“对了,这个夏天北京申奥的结果会出来。不如这样,如果申奥成功,那我们之间的过节,就在举国欢庆的喜庆氛围下烟消云散。行不行?”
2001年,最受国人关注的新闻事件就是北京申奥。2008年第29届奥运会主办权最终花落谁家,是街头巷尾民众热门的话题。尤其是钟国这样喜欢体育热爱体育的男生,谈起这个就眉飞色舞。苏一却毫不关心这个,因为她不爱好体育,所以连带对这桩盛事也没兴趣。北京有没有机会拿下主办权她不曾研究过,感觉应该可能性不大吧。于是无可无不可一点头:“行,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那一言为定啊!我们等申奥结果。”
2001年7月13日晚上22时10分,全中国数以亿计的电视观众守在电视机前,等着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在莫斯科世界贸易中心公布申奥结果。
当晚,苏一和父母一起在自己家里守着电视看奥委会公布主办城市。他们一时疏忽,把频道定在地方台而不是中央频道,所以看到的是转播中的转播。地方台比中央台要慢上一两秒。当他们一家还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萨马兰奇叽哩呱啦说着洋文时,隔壁钟国家里已经传来了他一声响亮热烈的欢呼声。紧接着整个家属院都沸腾了,家家户户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北京胜利了!”
“中国赢了!”
一片热闹嘈杂的声音中,夹杂着鞭炮声声声震耳。苏一一家人根本听不清电视里在说什么。但无须再听,也已经知道结果如何了。苏爸爸都兴奋得跳起来:“果然被北京拿下了主办权,真是太好了。”
北京申奥成功了,按照苏一和钟国的约定,他们之间的过节也该烟消云散。7月底高考分数和高校招生录取分数线都先后出来了,苏一的分数达到了二本录取线,将去省城成都就读某大学中文系。钟国则考上了北京一所二本高校,他将念的是建筑专业。
钟国要求苏一把她的毕业纪念册重新给他留言,而他的毕业纪念册也又一次交到苏一手里。她想了半天不知该写什么才好,最后大笔一挥,写了两句套话:“祝鹏程万里、不可限量。”
钟国在她的纪念册上写道:“北京申奥成功了,我们也终于和解了。我大学毕业后会争取留在北京,2008年你来北京看奥运会吧,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盛情招待你。”
苏一看了不以为然,北京一国之都天子脚下,是那么好留的吗?他倒先以‘地主’自居了。还要招待她看奥运会呢,可惜她对那个不感兴趣。
2001年的夏天,苏一对于7年后将在北京举行的第29奥运会无动于衷。感觉上那是非常遥远也与已无关的事情。那时她自然不会知道,这项被誉为全球盛事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会成为她青春年华的爱情见证,贯穿了她和钟国这段感情的初始与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