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惫的身子和满脑子的混沌,沈青婵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
谁知,一打开门,就瞧见房间里坐着一个女子。
听到声音,那女子忙起身,转过头来。
待看清来人,沈青婵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一下子出来。
那女子被沈青婵的模样吓坏了,忙上前关切地问道:“婵主事,你这是怎么了?”
“婵主事?”仿佛听到一个极好的笑话,沈青婵愈发笑得停不下来,喘着气,“你说我还是婵主事吗?雪盏。”
这女子,竟是之前被赶走的雪盏。
雪盏早已不知所措,索性跪下,声音有些哽咽:“婵主事,你别这样,都是雪盏的错,雪盏对不起你。”
沈青婵止了笑,看着雪盏,有片刻的微暖溢入心田,只是一瞬,叹气道:“雪盏,谁叫你来的?宗主?他老人家又有何吩咐?”
“奴婢接到命令,进宫来伺候婵主事。”
沈青婵脸色已是不悦,道:“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婵主事,你非得提醒我醉欢枝已经没有了这个事实吗?”
“对不起。”雪盏自知失言,提到醉欢枝,不免有些怆然。虽是烟花之地,也是她生活多年的地方,有过美人如画,有过欢声笑语。
可惜、遗憾、舍不得,又有什么用,主子们的意图,你永远猜不透。
沈青婵慢慢地坐到凳子上,目光极为冷漠:“要说抱歉也是我,与你无关,你走吧。从我身边走开,离得越远越好。我现在也不过是个奴婢,用不着你伺候。”
雪盏不由心慌,道:“不要赶奴婢走,就让雪盏给你作个伴。从前的都没有了,以后你就是雪盏的小姐。”
“作伴?”沈青婵居高临下地看着雪盏,冷笑了一声,“恐怕是宗主让你来监视我吧?要留下可以,告诉我,谁是宗主?”
“宗主”二字,听起来,咬牙,切齿。
雪盏无奈地闭上眼睛,磕了个响头,道:“小姐,奴婢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当初就不会被赶走了。”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留你何用?”沈青婵冷着心肠,如今四面楚歌,今日不知明日,留着她,只怕遭罪。
雪盏咬了咬唇,她是肯定要留下来的,不仅仅因为是命令。
“小姐身子不好,需要人照顾,”雪盏有些酸涩,还是不得不说,“更何况,更何况,雪盏还能帮小姐递个书信,比如谢公子,比如锦词。”
锦词?那丫头知道自己死了的消息,大概哭得死去活来了吧。自己与宫外被隔绝了,束手无措,若真是能递个信出去,倒不失为绝境逢生。
“当真可以?”
“小姐放心,这点奴婢还是能办到的。”
沈青婵的嘴角,轻轻地上扬,慢慢地圈出一丝微笑,犹若桃蕊初绽。
是时候,收点利息回来了。
四月初七,嘉和帝的寿辰。
春暖似锦,桃花挨挨挤挤,一簇一簇的开满枝头,粉嫩的花瓣,淡黄的花蕊,引得蝴蝶忙打转。绿草如茵,莺啼鸟鸣,一派欣欣向荣。
许是为了一扫废太子风波的瘴气,皇帝的寿辰,格外热闹。
白天看戏、投壶、蹴鞠等,精彩非凡,晚上大摆寿宴,各路人马纷纷献礼。
夜色流光,风轻淡拂。
嘉和帝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等着献礼。
这可是讨好皇帝的一个绝佳机会,满朝文武大臣、王孙贵族,各显神通,献上奇珍异宝,以悦龙颜。
几位皇子也都到场,就连久被幽禁的慕瑞熙也出席了,只是今非昔比。
慕瑞熙冷眼瞧着旁人热捧他的弟弟们,自斟自饮,没有半点不乐意,因为,他的好戏,在后头呢。
各番轮流完毕,最后献礼的是各宫娘娘,这里头就比较有讲究了。
拿拈出新,争奇斗艳,看谁的礼物最能符合圣意。若是能在皇帝寿辰侍寝,那将是无上的荣耀。
王朝恩拿着礼单,唱念道:“皇后娘娘,敬献段陌枫《行雪帖》一幅。”
嘉和帝眼眉一挑,颇有些意外:“皇后居然有风流状元的手帖?”
蔡皇后微微一笑,很是亲和:“臣妾知道皇上一向喜好字画,又和段陌枫情同手足。前不久偶得段状元的陈年旧贴,虽不是万分贵重,只当给皇上留个念想。”
嘉和帝当年与段陌枫虽贵为君臣,私下里却是故交。后来段陌枫离奇失踪,暴怒之极,帝尤为伤心。苦寻之下无果,常搜集手帖以作思念。
“咦,”这时,姜贵妃在旁探过头来,轻笑,“姐姐不是应该恨死段状元才对?可见,为了皇上的寿礼,姐姐真是煞费苦心。”
“恨?皇后为何要恨陌枫?”嘉和帝一边迫不及待地摊开字帖,一边随意地问道。
蔡皇后心下一颤,难道姜骊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知道那件事的人,全都上了黄泉路,不可能还有人知道那个秘密。
不亏是皇后,心下虽不安,蔡皇后脸上仍是笑意盎然:“妹妹又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玩笑倒也罢了,千万别当真。”
“是吗?那可能是妹妹我记错了。”姜贵妃神秘一笑,倒也没有继续纠缠,转而示意王朝恩继续。
“姜贵妃,汗血宝马一匹。”
此言一出,四座惊起。
慕曜凌不由眉头紧锁,暗恼母妃锋芒过盛。
汗血宝马是渠犁国的特产,每年仅产五匹,极为稀有。
蔡皇后心里有了计较,现下少不得见缝插针:“妹妹好本事,这么珍贵的宝马也能寻到。看来,也只有像妹妹这般财力雄厚,才能让我等大开眼界。”
嘉和帝闻言,脸色一下子暗淡下来。
姜贵妃浑然未觉,自顾得意道:“臣妾的侄儿为谢皇恩,常年在外行走。一遇到稀罕物,总是想方设法孝敬皇上。”
“你那侄儿也该管教管教了,成天在外,成何体统?”冷不丁,嘉和帝一声轻喝。
姜贵妃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场面有些僵住。
“皇上,汗血宝马,臣妾这辈子都没有见过,什么时候能再看到皇上的马上英姿呢?”妃子中传来一道如淙淙泉水般美妙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皇帝循声望去,眼前突然一亮,一喜:“明昭仪,你何时来的?朕竟没瞧见。快上来,来朕这。”
明昭仪秀丽慧敏,明艳芳泽,一身淡紫色镶白纱衣似天仙,举止之间,顾盼流转,只是静静站着,便如一树琼花,满庭生华。
明昭仪婀娜上前,轻盈地坐于皇帝边上,眼风状似不经意落在姜贵妃身上,三分挑衅,三分得色。
姜贵妃手里的丝绢揉成团,心里恨得要死。
如今谁不知道,宫里真正受宠的,已然是明昭仪。
姜、明两人,素来不对盘,也是人尽皆知。
不仅仅因为年轻貌美,更因为那张脸。
那张脸,时时刻刻,都让姜贵妃恨不得扑上去,撕个稀巴烂。
蔡皇后瞧着姜贵妃愈发难看的脸色,一阵舒坦,不由笑道:“明昭仪最是招人疼了,不知准备了什么礼物献给皇上呢?”
明昭仪轻轻一笑,淡若花影,馥雅自来。
嘉和帝瞧着这笑容,有片刻的恍惚。
陈年的旧时光里,自己轻声一唤,那女子转过头来,如这般,清浅一笑,自己的心,便有如小船,晃着水波,轻轻荡漾开来。
明昭仪掩手在皇帝耳边低语,惹得皇帝龙心大悦,直道:“朕准了。今晚明昭仪侍寝。”
此言一出,众妃子脸色皆变。
寿礼都还没有献完,就这样,定下来了?
姜贵妃存心有气,不悦道:“妹妹这么神神叨叨做什么,不妨说出来,让大家一起见识见识。”
明昭仪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不紧不慢道:“臣妾卑微。比不得贵妃娘娘,没有稀世的汗血宝马。只能献丑,待会献寿礼完毕,为皇上舞上一曲。”
狐媚!十分狐媚!
姜贵妃脸上更挂不住了,指甲扣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自己的汗血宝马,还抵不过贱人的一支舞。
果真比这张脸的正主还要贱上百倍、千倍、万倍。
嘉和帝笑容早已满面,吩咐道:“王朝恩,快瞧瞧还有什么礼物,赶紧念完。”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看明昭仪表演。
“是。善妃娘娘,贺礼一份。”王朝恩念完,忽然一愣,呆呆地看向嘉和帝。
蔡皇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今年可真是稀奇,先有汗血宝马,接着连多年都不曾送过皇上寿礼的善妃也来凑热闹?”
嘉和帝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看不清神色,片刻,淡淡道:“是什么礼物?”
“送礼的宫女正在外头候着呢。”
“宣她进来。”
今儿个慕以简刚好和慕端瑾一席,闻言,偏过头,奇怪地问道:“你准备的?”
“不曾。”慕端瑾同样一脸的异样,“难道母妃开窍了?不大可能啊。”
“三哥,”慕以简轻轻唤了一声。
慕端瑾只觉得这声“三哥”唤得极为怪异,低声咳了几下,轻声问道:“怎么了?”
“为什么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慕以简端起酒杯,浅酌小口,待要慢慢地咽下,却壳在喉间。
门口处,沈青婵捧着一只木桶,正袅袅婷婷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