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规划还没着落,回家的时间倒是到了。
在医院住了两个月,这种情况是少有的,除非是重病需要看护,否则很少会这样。易仁家却是情况特殊。对医院方来说,能接生这么一个奇妙的宝宝是可遇不可求的,这两个月以来,因为小易仁的存在,院方护士们工作的积极性大大增加,相关领导人查明情况之后,为了让这种状态尽可能的保持,甚至不惜把易仁家的医疗费都免了,大方的请了易仁和易母住了两个月的院,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易仁一家的收获还是颇为丰富的。只要是易仁一家户口上的人,也就是易父易母以及易仁的姐姐易欣来医院看病,一律报销百分之九十,这在医疗保险还没有在黔南实施的九十年代,是极其难得的。
得益于此,易父年轻时的一些积病都被看好了七七八八,易母更是在产后胖了二十斤,易欣倒是没毛病…当然,易仁觉得她应该治治脑子,每次来到医院就调皮捣蛋的逗弄了,搞得易仁不厌其烦,无数次的想把尿喷在她脸上。
也是因为易母觉得自己的体重增长的速度有些脱离了掌控,身材也脱离了大众的审美,强烈要求之下,易仁一家才在两个月后才出院。
至于艾建军一家,看他们的样子,纯粹就是来度假的,就算艾母完全无碍了,依然占着床位不肯走,每天悠闲的在病床上躺着,照顾自己的女儿,艾建军也在一旁悠闲的翻着字典,当然,住院费照交不误。
“这也许就是上层人士的品味,度假地的选择都与众不同,真是…一群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啊…”小易仁在临走前,看着那悠闲自得的一家三口,心中感叹着。
两个月的医院生活,易仁的家算是搬过来了,现在要回去,行李自然不少。易父不知从哪里找来个开面包车的师傅,后面有可以装许多货物的货厢,这才把行李的问题解决。
坐在车上,众人倒是出奇的沉默,易仁是口不能言,易欣是迫于易父的淫威,易父易母却是不清楚。易仁估计可能是终于可以回家了,脱离医院压抑氛围的如释重负。或是打折治疗的福利失效的心有不甘。
不过,管他呢。
出生两个月,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了,易仁终于可以不再透过病房的窗口看世界,这一路上,他的注意力都被车窗外划过的街景所吸引。
作为一个二三线往后甚至从未上线过的城市,黔南的变化相较多年后来说变化其实也不大。当然,此时黔南的地位,在省里排名还是很靠前的,但作为一个旅游城市,发展的速度自然比不上工业城市,比如靠煤矿发展起来的黔水。但黔南胜在悠闲,有旅游城市特有的慢节奏生活规律。
正如此时,晴朗的天气,太阳懒洋洋的挂在天上,有气无力的挥洒下阳光。而受到阳光沐浴的人们,也迈着悠闲的步伐,缓缓挪动着,偶然看见两个形色匆匆的人走过,也会因为周边氛围的影响,不知不觉的放慢脚步。就连面包车上的司机,对脚下的油门也是爱理不理的,时不时的犹如恍然大悟一般来上一脚,更多的时候,却是斜斜的靠在靠椅上,右手掌着方向盘,左手搭在车窗边,食指轻轻的点在窗沿,打着应景的节拍,仿佛耳旁有歌声回荡。
街道两旁满是秋黄的落叶,不时有两片从树梢飘荡下来,显得也是漫不经心。
灰色的平房偶尔穿插着红砖瓦房,没有多少绚丽的颜色。即便是那些涂着老气粉漆的平房都会让视觉疲劳的人眼前一亮。更遑论在市中心看到琳琅满目的现代化大都市的影子了。
当面包车爬上一个斜坡,行驶上地理位置比较高的路段时,易仁努力的转头向甩在身后的城市看去,视线所及,没有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六七层楼高的建筑物已经如地标般抢眼了。
易父发现了易仁的小动作,探寻的目光看了过来,触碰到小易仁好奇的眼神,嘴角勾起了一抹温馨的笑容,接着收回目光,闭上双眼小憩起来,小易仁也似有所感的看向了父亲,不过眼中只有父亲嘴角残留的笑意。
黔南很小,在后世当公交车实行站点播报后,当你在一个站点上车,车辆启动后,广播播报:“车辆起步,请坐稳扶好,下一站是XXX。”不消几秒,你便会紧接着听到:“XXX,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因此,也就是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易仁便看到车辆转进熟悉的路口,路过了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小卖铺、熟悉的理发店、熟悉的小吃摊,最后,停在了熟悉的大门前。
一切的一切,彷如重生之前,基本没什么变化。
当然,易仁知道,若是再继续往前的话,变化就大了。
四合院,便是街坊们给易仁家所在地的叫法。当然,不可能是老燕京那种古色古香的四合院。仅仅是徒有其形罢了,真正要描述的话,“四合院”三个字的字面意思已经解释得很到位了。
东南西北四栋双层平房,合在一起,围城一个院子,就是四合院。
当易父抱着易仁从四合院的铁门走进去后,院子里正在晒着太阳的大爷大妈顿时大声的打起招呼来。
“老易,回来了!”
“哎呀,老易的小宝贝,可终于见着了,快,给我抱抱。”
“看这大胖小子,像水晶葫芦似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吆喝着,言语上虽然显得兴奋,但在行动上,个个都安然的坐在自家搬出来的椅子上,手上的扇子轻轻的扇着,就是不愿意起来。易父只是呵呵的笑,嘴上不住说着:“回来了,回来了。”却不朝那里去,径直走向东南角的家门。
易仁也知道,这些大爷大妈只是闲得慌,刚才铁定没了话题,正好自己一家回来,找个由头有聊的罢了。若是真朝那里去,今天的事情怕是要耽搁了。
况且四合院不像后世那些高楼大厦般,虽然鳞次栉比,却人情淡薄,对门相居而终年不曾往来。毕竟都是一个工厂工作的,四合院的氛围可是和谐着呢。
就比如说院子里的三个大花坛,当初便是按照公有制的思想,大家共用的。当然,有些人家不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便留给了需要的人,也不需要缴纳费用什么的,想用就拿去用。有时候谁无聊了去打理花草,基本上会将整个花坛都照顾到,而不是单单只修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因此,四合院的环境很是清新怡人。
就连每家每户家中的格局都是一模一样,长方形的空间,进门是厨房,中间是客厅,再后面是卧室,四十平米的地方就这样布置着。不过在细节装饰上有些差别罢了。
例如易仁家,因为有四口人,所以易父在客厅与主卧的交界处,用衣柜和书架又隔了一小个隔间,摆上一张上下铺,便是易仁和易欣睡觉的地方了。
装饰什么的也很简陋,好听点可以说是简约吧。把该有的家具都摆上,基本上便没什么空间了。电器什么的倒是不缺,若是在七八十年代,这样的家庭可以说是小康,但在后世,就只能算是贫穷了。
事实上,随着城市,四合院的所在地——玻化厂,却是沦为了黔南名副其实的贫民窟。虽然处在市中心,交通方便,但黔南在往后的十几年里都注重城郊的发展,进而导致这里被越来越边缘化,当然,这也是易仁一路上觉得变化不大的原因。
这里之所以被命名为玻化厂,便是得名于附近的国有企业——玻化厂,也就是四合院这些人上班的地方。
若想要来这里,不知道路,只能打车的话,你叫上这条路的本名凤凰山,老黔南们大都是不知道的。
只有叫上“玻化厂”这个名字,老司机们才会露出恍然的神色。
“哦...你说那里哦。”
不过,这样的情况,在“玻化厂”逐渐被人忘却的未来,却走向了另一个让人尴尬的境地。
一代新人换旧人,知道“玻化厂”这个地名的老师傅逐渐被后浪所取缔,大家约定俗成的“玻化厂”也被那些离去的老师傅们带走。新司机们没听过凤凰山这个不怎么被用到路名,“玻化厂”也在那么多年的城市发展中被掩埋在了时间的长河。
“凤凰山”不被人熟知,“玻化厂”渐渐被人遗忘,这片小天地在黔南的地位,自然也就一天天的被边缘化了。
许多年后的黔南,在易仁遇到节假日回家的时候,总是要问上几辆出租车,碰到个在老黔南混过几年的师傅,才能顺顺利利的回到家。其余时候也大多是“玻化厂?玻化厂在哪里?凤凰山?我也不知道啊!”这样司机向乘客问路的对话。
每当这个时候,不怎么在这个城市生活的易仁总会手舞足蹈的比划上半天,才能在司机明了中带上几分迟疑的目光中回到家。过程自然也不会是一帆风顺,令得舟车劳顿的易仁在回到故土后都丝毫不敢松懈,害怕稍不小心便错过了回家的路。
易仁更清楚,这种情况的开端已经到来,随着金融危机的余波蔓延到这里,再加上国有企业的改革,就在这两年,玻化厂就要倒闭了。
此刻,易仁也来到了家门口,门前的木槿花树上,花朵依然倔强的盛开着,这棵树是易仁童年印象最深刻的东西之一了,除了冬天,其他时候基本上都可以看见上面开满着的两色的花朵,其本身是粉红色的,但通过易父的嫁接,最后变为红、白两色同株。
每日在门前迎风而立,煞是好看啊。
令易仁最记忆犹新的,便是小时候夏日的早晨,从睡梦中醒来,站在门口呼吸一番清晨的空气,晨光透过头顶的篷子撒下阴影,借着阴影下的凉爽微微伸上一个懒腰,再稍加洗漱,坐在沙发上看着不怎么看得进去的三毛流浪记黑白电视剧,这时候,一碗香浓的粥便会被易父盛上来,上面散着几朵煮熟了的木槿花,鲜艳的颜色总能让小易仁食欲大振,顺滑的口感也常常令小易仁意犹未尽,只期待着明早的鲜花粥能早点来到。
童年的早晨,多半是在这样温馨而又平淡的氛围中过来的。
后来,因为读书的原因,回家的次数渐渐少了起来,记忆中的鲜花粥也就逐渐的淡出了视野。
直到,十八岁...
现在,回到了记忆中的原点,看见曾经的这棵树,因为重生这件本身就虚无缥缈的事情带来的不真实感,也随之消散了几分,小易仁心中多了几分现实触手可及的活在当下之情。
不知道这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感慨。
站在门口,向周围望去,简朴的四合院看在经过钢铁森林洗礼过的易仁眼中,很是有几分年代感。
两层的平房,绿色是属于院落中是三个花坛和二层每家每户阳台上的盆栽;红色是属于基本上都是刷着红色油漆的大门。
对传统文化不甚了解的易仁也不知道这种颜色有着怎样的寓意,不过想来也是表达红红火火之类积极向上的思想。
灰色是属于用水泥铺就的地面和同样敷着水泥的墙壁。
颜色上是没有今后现代化大都市那么眼花缭乱的,显得有些单调,老旧。
若说整个四合院色彩最艳丽的时候,大概也是在夏季,大家都把洗好的衣服晒在院落里用电线系成的用来晾衣服的线上,这个时候,单调的四合院才能在视觉上让人感觉出些许生动来。
每家门上都有着一个过年贴上的倒“福”字,旁边是代表对新一年美好期许的不同对联。若哪家门上没有这些东西,绝对不是他们家不过年,或者家中人情味淡薄。你再仔细瞧瞧,肯定能见到上面写着“房屋出租”几个小字。
一层与二层之间,有着用瓦片搭成的类似屋檐的东西,名字倒是叫不出来,只知道大概是用来引水的,防止下雨天的积水对平房的材料造成损耗。院落中,些许人家会将门口的一小片空地作为自家放煤炭的地方,买来的煤炭基本都囤积在这里,要用到的时候到也方便。
易仁家门前却是一个洗手台,平时洗菜洗碗都是在这里洗。
偶有邻居路过,也可以顺便洗洗手,洗洗脸,缓解一番一天工作带来的疲惫。
洗手台旁,是一个架子,用来放置洗过的鞋之类的东西。
基本上在下午或者晚上洗过之后,放在这里,晾上一晚,总能干。
这便是易仁童年的所谓四合院了,有些干瘪瘪的,却胜在统一,不显得凌乱,就像穿上校服的学生们整整齐齐的站在操场上准备做广播体操的样子。
校服的本身是丑的,这点毋庸置疑。但这那份整齐,却总能让人体味出几分美感来。
即便不那么精彩,甚至有些平凡,但四合院的这些环境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却也汇聚成了易仁曾经、以及将来童年记忆的背景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