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告诉我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我就不会那样说了。”后启转身道,“我也不住这了。苏寞殿我弄塌的,我再搭起来就是。”
未玖拉住后启的手臂,后启就回过头来,眼睛因为希冀而染上了夺目的光彩。
然后她听到未玖道,“阿启,你该唤我兄长。”
她挣开未玖的手,不明所以道:“什么兄长?”
未玖又重复了一遍,“阿启,你该唤我兄长。”
后启的世界,如洪水决堤一般,塌了。
她默了一下,然后发疯道:“你是哪门子的兄长?我后启无父无母,哪来一个兄长?”
她眼神灼灼盯着未玖,“就因为我是父神做的仙胎?那又如何?我和你们父神一家半点血脉的关系也没有!”
未玖只静静看着后启,一双眸子如古井无波。
后启重重叹了一口气,“你既然有喜欢的姑娘了,我日后唤你兄长便是。你且放心。我后启,拿得起,也同样,放得下。”
这次之后,后启静静回了苏寞殿。果然如她所说,这些日子,再没到过长阙殿。
后启醒来还不到两年,未玖蹙着眉思量来思量去,却也没思量出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起了那样的心思。或许还是和小孩子差不多,尚分不清楚罢了。
未玖有些相通了。
让后启唤兄长这事儿,总之是对的。等过几个百年千年的,她遇到的神仙妖魔多了,便会想清楚自己的事。
等未玖回过神来,他就站在了苏寞殿前。
未玖心里惊了一下。刚刚想通的又到了迷雾里去,飘渺朦胧,全然不真切了。
后启提着篮子站在不远处,皱着眉头,这人怎么还不走。她看着篮子里的白白嫩嫩的藕瓜,提着这些,虽然感觉不累,可是站久了,看着累啊。
后启定了定心,准备走过去。
未玖转身看向她。后启哈哈笑道:“这紫莲上长的势头真足。看这藕,多粗多嫩。”
未玖看向后启,眉头拧着。
后启走上去,搁下篮子,问:“怎么了?”
未玖淡淡道:“没什么事。”
后启看着未玖,掂量着道:“你记不记得,楼镜湮灭的时候说,总有一天你也会落得个……他是什么意思?”
未玖笑笑道:“多大点事?你这样试探着说出来?他也就是不服气一出来还没缓口气就真真正正地消散了。”
后启便不再问了,挎着篮子,推开殿门,道:“我去做藕片。你要吃点?”
未玖点点头。
挎着篮子准备炒藕片的后启没迈出几步,就站定不走了。篮子坠落下来,白白的藕瓜断成了好几截。
那青衣的女子捂着胸口缓缓倒地。像是过了一万年之久,未玖神色大变,惊慌地将后启抱起。苍白着一张脸的姑娘似是忍着什么天大的痛苦,吐出几个不成腔的字调:“南……襄……折,去……”
后启一只手紧紧抓起未玖的衣袖,一只手吃力地捏起法诀。
未玖一把将那捏法诀的手攥住,“我过去!哪里?”
后启扯起嘴角,那被未玖攥着的手在他掌心里碰了碰。未玖一瞬便知南襄折在什么地方。可是青衣的女子已经未玖怀里不见,像一片花瓣缓缓凋落。
涂靥屠神,后启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再碰上这个法阵,那个将毕方鸟一族顷刻之间毁掉的法阵。
南襄折被困在法阵中,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他想来想去,也只想到后启神尊在他流放的时候做了点什么。
阵内烈焰灼灼,长烟滚滚。后启一来,便狠狠咳了几下。
上回是对着毕方神鸟全族,这回确切来说只对着她一人。纵然后启修为深厚,这番状况,她也有些担心。
南襄折神情微微一怔。后启都没瞧他,手腕一翻,青湮剑就出了来。剑身微微颤动,发出低低的剑鸣。
涂靥屠神,也不看看屠得是哪方的神!这阵啊,也就开始猛了一点。现下,后启额头虽然还有些苍白,可起码,一柄剑拿得稳稳妥妥的,使得眼花缭乱的。
八万年后跟八万年前能比么?八万年前她不过就受了一点伤,这会儿还能比那次严重?笑话!
因着后启借着在南襄折身上的咒术,不够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南襄折这儿。未玖却还要寻到这处凡世,再过来。等未玖到了的时候,那方圆十里的圆盖子晃着淡淡的红光,盖在了起伏连绵的丘陵之上。血光一阵阵的,未玖疾风就要过去。
变故陡升。未玖被一只葫芦给收了。那葫芦落到地上,转而跟座小山一样大。
就算再厉害的法器,钧吾剑那么比划一下,法器就裂了。
然而这只葫芦不行。
这六界之中没有谁能伤得了未玖,若有,也只是鬼界黄荧渊底下郁摩里境的,六界最为浓稠的浊气。这浊气,前些日子,从迷川沼泽里刚好放出来过。
那边后启被困阵中,这里未玖又被一只葫芦给拦住了。六界里头最尊贵的两个神尊,也稍微那么的栽了一回。涂靥阵里的烈焰灼得后启眼眶抽抽地疼,喉咙似是因为浓烟的缘故也有些干涩。
一团团烈焰,排山倒海。青湮剑划出的银光穿梭其中。此阵是个大阵,还是个顶大的阵。布阵者修为貌似很是深厚,不然撑不了这么长时间。后启却渐渐失去了耐心。
“你把咒术解开,我与你一同破阵。”南襄折道。
“闭嘴!”后启利落地回了俩字。
话落,银光大盛,将火海之中的烈焰轰地碎成了烟尘。外头布阵的,共有六人,坐六个方向,此刻齐齐喷了一口血。涂靥阵终于破了。南襄折眼力极好,刚巧在那六个布阵者化成粉末之前,认出了那是他魔界的六位魔将。
后启用剑支撑着身体,青衣被灼得破破烂烂的,青丝也有些乱,一绺一绺地垂下来。她微微抬起右手,模模糊糊地对着南襄折的方向于空中画了一道符,传音道:“你走吧。”后启的喉咙哑了。
南襄折只觉周身灵气充沛,他的身体缓缓升至半空中,伴随着大喝一声,雄厚的灵力向四面八方荡开。
困住未玖的葫芦山此刻也啪一声裂开,未玖从中飞出。然后裂成两瓣的葫芦山变成了原来一只普通葫芦的模样,稀稀落落地裂成了碎片。未玖没有心思去瞅脚底下的碎片。他寻到后启的方位,急急忙忙赶过去。
他还是没有保护好阿启啊。
后启只瞅见一个像极了未玖的身影过来了,接下来,她的双眼缓缓流出了血泪。她的眼睛也伤着了,现在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少辞那一世不算,她后启,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起伏的低矮丘陵上,树木稀稀拉拉地左倒右歪。青衣的女子以剑支撑着半个身子。南襄折走过去,问:“你可还好?”
后启是闻声看向南襄折的,因她睁着眼,南襄折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妥。
握剑的那只手被另一只手包裹上,后启将青湮剑收了,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未玖上头。
未玖的眼神,黑亮黑亮的,又沉沉的,像一场寂静袭来的狂风骤雨。那风没有声音,那雨也没有声音。然而南襄折在这样的目光里,就感到了一波又一波的压迫。
南襄折躬身作了一揖,转身消失在天幕中。
后启闭上了眼睛,这样睁着,太疼了。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了,身子像是落叶一般轻轻倒在了未玖怀里。嗅到到安心的体香,后启陷入了黑暗。
阴沉的天幕此刻一声轰隆,暴雨倾盆而至。
未玖抱着后启,静静看着她的容颜。他空着的一只手,缓缓抬上,似是要抚摸一下她的脸,那手却在离她脸一寸之处停住了。
幸好后启睡过去了,所以她不会看见未玖此时苍白的脸色,也不会知道他曾经用那温柔的带着自责与愧疚的目光看过她。
待两人消失在雨中后,一个黑影静静站在那被未玖劈碎的葫芦碎片旁。血被雨水冲刷着顺着黑斗篷流到地上,殷红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