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衣的坟就建在这山谷之巅的绝崖上,在这最接近日月星辰的地方。
他生前,是站在高处上的人,他死后,萧笑几人也将他葬在了绝顶之上。昔年,他们在最艰苦落拓时,秦少衣却给过他们如朋友般的帮助与尊敬,这种感情,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能了解。
他们是受万人唾弃的边缘人,而秦少衣却是受万人敬仰的大英雄。但秦少衣却不在乎这些,所以萧笑他们感激他。
——有时,你只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善意,就能换来别人一生的感激。
花月魂此时就站在秦少衣的墓碑前,眼睛里黯淡无光,一句话也没有问。她没问秦少衣是什么时候死的,没问秦少衣为什么会死,这些她都没有问。因为这个已长眠在石坟下的人,曾带给了她刻苦铭心的伤痛。
她只说了一句话:“白玉凤凰呢?……把它交出来,我就放过你们。”
“当然。”萧笑不知何时已握着一个水晶杯,杯中盛满了比血还红的液体,道:“秦兄临死前,只留下一句话。”他停顿了会,继续道:“只要花夫人能找到一个愿意为你喝下这杯酒的男人,我们就把白玉凤凰双手奉上。”
司空宝和樊不凡正看着萧笑手中这杯鲜红色的酒,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表情。谁也不知道这杯酒是如何制作而成的,更没有人知道喝下这杯酒会怎样。会死?或是会生不如死?亦或是平安无事?谁也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所以才害怕。
花月魂忽然冷酷地看着萧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萧笑笑了笑,道:“当年天下人视我们为眼中钉,只有秦兄视我们为知己,如果我不能为他办好这最后一件事,那我也不想再活了。”
利剑忽然出鞘。
花月魂的剑已抵在萧笑的咽喉处。
一阵风吹来,将她的长发吹散,她的人,看起来还是那么美丽高傲,她的剑,也依然是寒光夺目。然后,她的视野忽然变得模糊,掌中剑也已轻轻掉落,她在昏迷的前一刻。才发现是身后的人偷袭了她。
而她身后,只有司空宝和樊不凡。
又回到了百花谷。繁华落尽,百花盛开的百花谷。
花月魂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仿佛已睡了很久很久,她已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甜美。看来,将她击昏的人并不想伤害她,只是想让她好好地睡一觉而已。
等她睁开美丽的眼睛时,她就看到了美丽的白玉凤凰,用千年古玉雕琢而成的白玉凤凰,正发出着郁积了千年的光彩。
玉永远也不会老,老的是人;玉永远都不会变,变的也是人。
樊不凡对她说:“当年,秦少衣是想与你退隐山林的,不料却发现自己已将不久于人世,所以他决定离开,还带走了白玉凤凰。”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带走白玉凤凰,可能是想试试这宝物是否真的有延续生命的神力;也可能只是想让你恨他,与其让你为了他的死难过,还不如离开你,让你把他看成一个卑鄙的窃贼、无耻的负心人。”樊不凡叹了口气,继续道:“他死前留下的那杯酒呢,我想他是这样想的,如果你可以找到一个为你喝下那杯酒的男人,就说明你已经找到了可以代替他的人,他也就再无憾事了。”
就算是秦少衣这样的人,遇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后,也会变得这样傻的。樊不凡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告诉花月魂的。
这只是一段只有少数人知道的尘封往事而已,既然已过去,又何必再提起呢?花月魂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
花月魂从来都是一个特别的女人。
她没有问打晕自己的人是谁,也没有问为她喝下了那杯酒的人是谁,她只轻轻地对司空宝和樊不凡说:“我曾许诺,如果你们能助我拿回白玉凤凰,我愿意把自己当作报酬,只可惜,司空宝和樊不凡是两个人,而花月魂只有一个。”
司空宝已在发笑,哈哈大笑:“这好办,你可以在我们两人之间选择一个,无论你选谁都没有问题。”
樊不凡蹙眉,淡淡道:“这并不好笑。”
在遍地花开的百花谷深处的青屋里,花月魂在选择。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面临各种各样地选择,而花月魂此刻要做地选择,却是独特的、有些人永远也不可能遇到的。
寂静。又是寂静。甚至已经可以听见鲜花在秋风中绽放的旋律。
然后,花月魂就道:“司空宝,我知道是司空宝。”司空宝朝樊不凡耸肩,仿佛在说自己早已知道是这个答案了。
樊不凡在叹息:“哎,又便宜司空宝这个王八蛋了。”
花月魂看着他,笑得美丽极了:“百花谷里还有很多女人,我知道你是一个很讨女人喜欢的男人。”“当然。”樊不凡尽量表现得伤感。
“喂,小子。”司空宝忽然也有些伤感地道:“我知道你要离开了,对么?”
樊不凡答道:“当然,你总该了解的,樊不凡永远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他是随处漂流的轻风,随风而去的过客。”
司空宝抱拳道:“云海,天涯,两渺茫。”樊不凡打开折扇,转身而去:“醉笑陪君三万场,不必诉离殇。”等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他的人已在远处,不留一点痕迹。
司空宝的眼神忽然又变得说不出的落寞,花月魂忍不住问道:“你和他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你们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司空宝严肃地说:“这是一种你们女人永远不会明白的感情。”
“我想知道。”
司空宝道:“这该怎么说呢?为了别人,我可以把浑身衣裤全当掉,只剩条内裤,而为了他,我可以连内裤都当掉。”
这的确是一种女人很难明白的感情。
樊不凡走在花丛间,虽然有时也想摘一朵美丽的小花插到自己衣襟上,可他没有这样做。这时,他看到前方一座黄花小亭下,站着一位可爱的少女。
小由穿着黄花般的小裙,站在一座长满黄花的小亭里,眼都不眨地看着樊不凡。
樊不凡向她走去,他知道自己有责任走过去。
“我知道你要离开这里了,对么?因为樊不凡永远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很久的。”小由说。
樊不凡苦笑。
“你可以带我一起走吗?”小由说:“我厌倦了这里,我想跟着你,去做随处漂流的轻风。”她用清澈而且充满期待的眼睛看着樊不凡。
樊不凡沉默了会儿,然后笑道:“你该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你会去到很多地方,遇到很多的人,然后,你就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那时,你就会遇到自己真正想要跟随的人,现在你只是遇到了樊不凡而已。”
小由明白了,至少她已装着让自己明白了,她笑着说:“我会离开这里的,就像你说的,去很多地方,看很多的人,然后,我就去找你。”
樊不凡叹息一声,道:“那时,说不定你就不想来找我了。”
小由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樊不凡挑眉道:“现在,你可别说永远,永远可远的很。”这就是樊不凡烦人的地方。
小由又在看着他,她不明白这个年轻而且充满阳光的男孩,为什么总附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与沧桑。
就像是夜空深处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她想,她会记住这个明月般的人的。
秋天,的确是离别的季节。樊不凡是在这个秋天里的某一天离开百花谷的。他依然怀念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