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利和狐鹿姑的长公主东歌结婚了。
婚礼的豪华奢侈一点都不亚于当年蓝珠的婚礼,只不过一切全都按照东歌的要求,极具匈奴特色。
晚上,照例是篝火宴会。
在气氛最热烈时,有人提议东歌公主能歌善舞,应该让大家一饱眼福,绿月刚想替东歌开脱,因为自从婚礼筹备以来,东歌一直寡言少语,脸上难得一见笑容,绿月总觉得女儿心中有一块无法融解的痛,她要保护女儿。然而出绿月意料之外的是东歌竟然痛快地站起身,解开华丽的金丝暗花红狐狸皮披风,扔给朵丽,走进了篝火圈——所有的王公贵族呈环形而坐,每一个有头脸的贵族面前都是一堆篝火,他们下属的小王和其他贵族部属在他们的身后按次序而坐,围成了一个大圈。
人们都狂叫着,富有西域特色的手鼓、牛角鸣钟、胡琴等乐器一下子齐声响起,东歌随着这高亢而充满了原始野性的旋律急速地旋转着身子,越转越快,快得让观看的人都有点发晕,只看见东歌一次又一次转身亮相时面孔冷艳得让人心颤。年轻人有的敲着桌子,有的用手击打着节拍,东歌的舞蹈把气氛推向了高潮。贰师王李广利如醉如痴地看着东歌,他为拥有这样一位绝色的长公主而庆幸,看着东歌,他盼望这宴会早点结束,他好把那个高傲的东歌公主抱在怀里,那该是多么销魂啊!狐鹿姑赐婚以后,李广利曾经多次向东歌表示亲近,都被她生硬地拒绝了,想到这个娇娃今天晚上就要成为他的帐中人,成为他的胯下马,李广利觉得体内膨胀着如篝火一样熊熊燃烧的欲望和男性激情。
突然,东歌一个白鹤展翅式的纵身高跳,落地后,一腿半蹲,一膝跪地,微闭双眼,轻轻斜扬着脖颈,双臂一高一低成优美的造型,定格着,一动不动。
所有的器乐都停止了演奏,场子中静寂极了。只听见篝火燃烧发出的“噼噼啪啪”声。
蓝珠觉得此时的东歌像极了一只悲伤而无助的天鹅,东歌珍珠帽子上的垂珠在夜风中轻轻摆动着,如同天鹅那在风中微颤的美丽尾羽。蓝珠的眼中顿时充满了眼泪,她看了一眼李陵,李陵正默然坐着,喝着奶茶,看着东歌的眼神里似乎没有任何微澜,蓝珠忍不住责怪李陵说:“王爷,你真心狠!”
“蓝珠,别说话,快看,娥媚也进场了,她可是歌舞双绝啊!”
蓝珠一看,东歌又舞蹈起来了,她全身柔软,舞姿舒缓,和刚才的急骤截然不同,她轻舒腕袖,曼转柳腰,随意而优美得如同踩着天上的白云在漫步。娥媚已经从一个匈奴歌妓手里接过一把琵琶,坐在了场子中,轻拢慢捻着琴弦,清扬激越的乐曲从她的手指中,从琵琶的琴弦上倾泻而出,与东歌的舞姿相容相合。好多贵族都被这从来没有听过的乐曲和没有见过的舞姿所吸引、所陶醉,没有了任何笑闹和喧哗,似乎整个世间都被娥媚的琴声和东歌的舞姿所充斥。
李陵愣住了,这一幕太熟悉了,他想起了在酒泉郡花城湖沙山为上官桀和霍光饯别时婉心和娥媚歌舞结合的情形,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难道说在东歌问题的处置上自己失当了吗?
“右校王,我们是故交,如今又是一家人,你还是我的长辈,我敬你一杯酒!”李广利来到李陵身边,满脸笑容,“以后,还得多多仰仗右校王帮扶!”
李陵坐着未动,看他一眼,漠然地说了一声“多谢”,就端着酒碗自顾自喝酒,李广利还想说什么,李陵指着前面对蓝珠说:“公主,你快看,东歌和娥媚互换了角色。”
李广利见李陵对他视若无睹,感觉无趣极了,心里恨恨的,边走边远望着东歌,他的脸上顿时有了灿烂的笑容,他得意极了:李陵你牛什么,这女人,这长公主,她可是我李广利的妻子!
此时,东歌的琵琶声渐趋激越,娥媚也激情喷发,她舞到东歌身边,半蹲半跪着,从东歌手里接过琵琶,猛地在琵琶当心一划,如同厚密瓷实的丝绸被乍然扯破,东歌应声而起,云手兰指,疾步飞旋,裙裾飘飘,一低首,一抬足都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在宣泄着什么,她无论仰首向天,还是低眉凝神,都饱含着让人心动的东西,人们虽然说不清是什么东西,但心都被东歌的舞蹈紧紧揪住了。
东歌随着娥媚渐舒渐缓的琵琶声抖开裙摆,缓缓下蹲,两臂后弯,当娥媚琵琶声停时,东歌如同一只疲累了静卧在草地上的天鹅,头部紧挨在地面上,久久不动……
静寂了半天的人们好像被突然惊醒,一下子爆发出叫声,掌声,还有尖锐的口哨声,互相碰杯喝酒,一片欢乐。
蓝珠看了一眼李陵,走过去和娥媚一起扶起东歌,篝火的照映下,东歌的脸上泪水长流,李陵远远的看见东歌的泪光,他的心突然一紧,仿佛被针猛扎了一下。
东歌仰望星空,天上的星星正悲伤地看着她。
蓝珠和娥媚搀扶着东歌走向她的婚帐,婚帐前的大红灯笼在夜风中凄凉地摇晃着,帐门和顶上的红绸在夜风中无助地飘舞着......
李广利不仅婚礼的规格高,封地也都比卫律和李陵的丰饶广袤,狐鹿姑单于赏赐给他的珍珠玛瑙,牛羊马匹,珍贵皮草不计其数,而且都是顶尖之绝品,李广利自得极了。所有的王公贵族都拉拢巴结他,几乎每天都有王爷贵族宴请他。他是有请必应,有宴必去,所有的贵族都赞美他,说他比卫律随和多了,那个冷脸王爷李陵更是与他无法相比。为了显示大方和气度,他在贰师王府回请诸王贵族,欣赏歌舞,整天陶醉沉溺在美酒和恭维之中,他对这种花天酒地的生活非常满意。唯一让他遗憾的是他的王妃东歌公主对他很冷淡,在洞房花烛之夜就拒绝了他,后来干脆说是身体不适,和自己分房而睡,夜晚不让李广利进她的帐。看着花容月貌的东歌,有时候他真想来个霸王硬上弓,降服这匹早该臣服自己的胯下马,但考虑到她的特殊身份,才多次压抑住了如火的欲望。
一次喝醉酒之后,他仗着酒劲闯进东歌的卧帐,企图使用暴力降服这匹烈马,遭到东歌的誓死反抗,东歌的胳膊被他抓伤,东歌抽出枕头下的匕首,他才气馁地作罢。第二天,狐鹿姑单于的叔叔於靬王就找他,说什么东歌自幼体弱,要他多体贴之类,他回到帐中气得砸碎了几只陶具。他的欲火无处发泄,就尝试着找其他女人,最初他还顾忌东歌,遮遮掩掩,几次得手,发现东歌根本就不闻不问,于是就如同在汉朝一样,大肆蓄养歌姬,整日除了结交权贵之外,就是眠花宿柳,倒也非常快活。
最近,李广利的心情好极了——他宠爱的一个歌姬怀孕了,他立即册封她为夫人,大摆宴席庆贺,并当众给她许诺,如果她所生是个男孩,就册封其为世子。心里稍微有所遗憾的李广利不再在意高傲的东歌对他的冷淡了。漂亮女人有的是,岂止她东歌一个,对他大献殷勤的漂亮女人也多的是,他的身边整天花团锦簇,笙歌燕舞。他冷眼旁观,倒是那东歌仿佛落寞得很,他的心里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意。
一次,李广利偶尔听说东歌曾经对李陵痴迷异常,他的心里顿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难道这女人对自己这么冷淡是因为对李陵念念不忘?李广利恼恨不已,但他明白,现在的情势与汉朝不同,李陵在匈奴的根基要比他深,封号也比自己尊贵,又是先单于的托孤重臣,一时肯定奈何他不得。
“哼,等着吧,高处不胜寒,我总会找着你的小辫子。”李广利恶狠狠地想,“单于这么器重我,我又是长公主的驸马爷,扳倒你李陵,指日可待!”
李广利积极攀交各位王公贵族,也尝试着去搭讪卫律,可卫律看不上李广利这种扬风炸毛,小人得志的做派,也是对狐鹿姑过分宠信李广利有所不快,所以虽然虚于应付,但很冷淡。
但是,有两个人对李广利非常感兴趣,一个是日逐王,另一个就是已经在狐鹿姑跟前失宠了的格蜜佳。
日逐王自从被变相地贬黜到赵信城之后,他深刻反省自己,最后给於靬王送了一份厚礼,亲自上门,痛哭流涕,让於靬王在狐鹿姑面前为自己开脱,说自己从来没有任何要取而代之的忤逆之心,自己会永远像爱戴尊崇父汗先单于且地侯一样拥戴狐鹿姑。於靬王性情忠厚,念及他是先单于的爱子,又看他态度这么诚恳,在赵信城也是安分守己,就心生怜悯,想让他回到王廷,但怕狐鹿姑疑心,就只在狐鹿姑面前透露了几次日逐王对狐鹿姑的问候和虔诚尊敬,狐鹿姑未置可否,於靬王也不好操之过急。
日逐王双管齐下。
日逐王知道李陵和卫律是且鞮侯单于的重臣,不好拉拢,他看狐鹿姑非常宠信李广利,有压过李陵和卫律之态势,就数次打点礼金,让仆人代自己送给李广利,言明对他的倾慕和敬仰。这回,日逐王算是找对了人。日逐王对李广利的巴结和吹捧,让李广利非常受用,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李广利奏请单于,想要巡视赵信城,狐鹿姑很高兴,在廷会上嘉许了他的忠诚,请巫师为他择期前往。
李广利见到了日逐王,两人谈得非常投机,李广利答应日逐王在狐鹿姑面前为他斡旋,化解两人的隔阂,消除狐鹿姑对日逐王的猜疑。临行,日逐王为李广利备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厚礼,一份送给李广利,一份让李广利转交给狐鹿姑。李广利回到王廷后,在狐鹿姑面前极力赞扬日逐王对狐鹿姑的忠诚和虔敬,说日逐王非常想念狐鹿姑,难舍兄弟情分,总之,说尽了好话。当李广利把日逐王的礼物呈上时,狐鹿姑说:“我狐鹿姑贵为单于,拥有天下物资珍宝,不稀罕这一点东西,但本汗看重日逐王的这份心!他只要有这份心就好!”
于是,於靬王顺理成章地带着日逐王拜见了狐鹿姑,日逐王和狐鹿姑促膝而谈,说到动情之处,日逐王声泪俱下,狐鹿姑念及兄弟情意,准许他经常来王廷走动。这就意味着狐鹿姑去除了对日逐王的变相驱逐和囚禁,消除了对他的怀疑。日逐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满意了!
日逐王只要到王廷,除了觐见狐鹿姑单于之外,一定要去拜见李广利,这让狐鹿姑和李广利都很高兴。
日子很平静,就像河里的水一样缓缓淌过。
转眼之间,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李广利宠爱的那个夫人给他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李广利大摆宴席,喜庆三日,所有的王公贵族都前来祝贺,李广利兴奋得满脸放光。不过,单于只是派人送了一份不薄不厚的贺礼,并没有如他所期待的亲自前来,这让他觉得有点遗憾。更让他郁闷的是当他打算册封这孩子为世子时,狐鹿姑单于驳回了他的请求,被荣耀和富贵尊宠冲昏了头脑的李广利这才清醒过来——自己犯了狐鹿姑的忌讳。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着丧门星似的东歌,但他也很清楚,自己要永保在匈奴的富贵尊宠,没有东歌是万万不行的。
李广利觉得很冤枉:“我也希望东歌能为我生个世子啊,可她连碰都不让我碰,怎么生嘛!如果东歌容许我亲近,我还不知道哪朵花高贵娇艳啊!”
想起东歌,李广利的心就有点冷,他隐隐觉得这座靠山不是很坚硬,抑怏不乐。
李广利再没有敢在狐鹿姑面前提起册封世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