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拿火把在门口站岗的匈奴士兵老远就看见李陵和蓝珠了,有两个士兵连忙跑步过来扶他们下马,李陵没有等他们到身边,就纵身一跃,从马上跳了下来,随手把缰绳扔给一个匈奴士兵,大步流星跨进候官府门。蓝珠本来等着让士兵时候下马,一看李陵已经进了门,伸手拨开士兵,矫健地从马上一跃而下,匆匆忙忙紧跟着李陵进去。
李陵用犀利的目光一扫,看见厅柱上绑着几个人,他急匆匆跨进厅堂,见候官冀虞满脸血迹,浑身上下多处受伤,胸前和左臂的衣服被利器划破耷拉着,还在往外渗着血。李陵连忙伸手去扶冀虞,说:“冀虞候官受苦了。”
冀虞圆瞪双目,照着李陵的脸上狠狠啐了一口,破口大骂:“你这可耻的叛贼!我冀虞甘愿随众兄弟赴死,用不着你这叛贼假惺惺地同情我!”
蓝珠又急又气,大喊一声:“大胆!可恶的汉贼,竟然敢如此对待右校王!来人,给我打!”
早已有匈奴的几个士兵挥鞭狠狠抽在冀虞的身上,蓝珠还在喊:“狠狠打!使劲打!”
李陵擦掉脸上的唾液,急忙喝令匈奴士兵住手,并且对蓝珠不容置疑地说:“公主,请马上给冀虞松绑!”
“右校王,您想怎样处置他?”蓝珠问,又忿忿不平地说,“他害得右校王您家破人亡,今天又对您如此不敬,即使杀他也应该先让他饱受皮肉之苦才是!不能太便宜了他!”
冀虞虽然被强迫跪着,但他仍然硬挺着身子,冷笑着对李陵说:“本来我还一直为没有能及时给你增援而导致你李陵兵败自责不安,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快就带领匈奴军来偷袭殄北城!皇上啊,您竟然称赞这样的人‘誉满边关’!李陵,你这条甘心为匈奴效力的狗!你妄为李广老将军的孙子,你愧对大汉陇西李氏之姓啊!要没有你,殄北城会这么快被攻破吗?你这叛贼,要杀要剐就利索一点!”
李陵痛苦地闭着眼睛,任由冀虞辱骂,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脸颊滚下。蓝珠气得脸色惨白,她夺过士兵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地猛抽冀虞,边抽边骂:“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辱骂右校王!本公主今天就亲手打死你这汉贼,替右校王出气报仇!”
“死则死尔,殄北城不存,我冀虞活着何为?李陵,你亲自杀了我吧!不要让这蛮夷女人来羞辱我!”
李陵劈手夺过蓝珠手中的鞭子,扔在地上,痛心疾首地说:“公主,难道你还嫌我李陵的罪业不够深重吗?你还要用你娇嫩的双手制造血腥的罪恶来加重我李陵的罪业吗?赶快给冀虞和他的家人松绑!快快下令释放被俘的伤兵和百姓妇女回汉朝!”
蓝珠见平时一直温文而雅的李陵这么声色俱厉,非常吃惊,也非常委屈。她冲李陵嚷道:“右校王!是他拒发援兵,使您蒙受了战败的耻辱,为什么还要对他礼仪有加呢?而且还要放了他!”
“我李陵宁可人负我,也绝不我负人!况且,他当初不发援兵,肯定自有其不可言说的隐衷。”
“不管什么隐衷,他都是造成你悲剧和痛苦的罪魁祸首。尽管正是由于他的原因,你才来到了匈奴,我蓝珠才能得以和右校王相遇。但是,我看见你由于兵败被俘,全家被杀,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我就发誓一定要扫平殄北城,杀了不给你发援兵的冀虞。因为我像崇敬天和父汗一样的崇敬你,像爱恋大地一样爱恋着你,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所以我蓝珠绝不能放过给你造成如此痛苦的他—汉贼冀虞!”
冀虞的妻子见情形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连忙对蓝珠说:“公主,李将军,老爷他确实是另有隐情。求你们放过他吧!”
“给我闭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冀虞呵斥妻子,之后转向李陵,轻蔑地说:“我冀虞原来总认为你李陵投降匈奴是迫不得已,没想到你李陵背宗弃祖,利用自己对我汉军情况的熟悉领兵攻打殄北城,简直是灭绝人性!还有脸在这儿说什么宁可人负你,你也不负人!呸,算我冀虞以前看走了眼!你如果还是条汉子,就不要在这儿假慈悲,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要杀要剐痛快点!然后,风风光光做你的匈奴王爷去吧!”
蓝珠冷笑一声:“右校王,对如此冥顽不化、不知忏悔之人,留他何用?先斩杀了他为你报仇!然后清城!”说完之后,就喊了一声,“来人!”
冀虞的每一句话都好像一支利箭,射在李陵那伤痕累累的心上。他明白蓝珠对自己的感情,但他更清楚蓝珠所说的清城意味着什么:在匈奴,明确规定杀一个敌人可赏赐上等酒一卮,牛羊各十头,而所俘获的俘虏则全部充为自己的奴仆,所获取的财物尽为自己家产,所谓的清城其实就是残酷的屠城,也就是抢劫所有的财物,杀尽壮年男子,焚烧房屋,掠走未成年的孩子和妇女。所以,每一个匈奴士兵只要一听说清城,就兴奋异常,士气高涨。李陵听蓝珠还要下令屠城,顾不得和冀虞说话,连忙对蓝珠说:“且慢,公主!你要清城可以尽管清城!你是大单于最喜欢的公主,又是这次进军的总统领,没有人能够拦挡得了你!只是我李陵不懂公主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又身份尊贵如此,怎么就生性如此残忍,杀戮成瘾,嗜血成性呢?!”
蓝珠听李陵这样评价她,难过得大声叫着:“右校王,我蓝珠虽然从小骄纵,但是一直惜老怜贫,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今天我在父汗前主动请令,可全是为了你啊!你怎么可以说我蓝珠生性残忍,杀戮成瘾,嗜血成性呢?”
“公主,这就是我李陵要向你提出的请求了。我李陵是和大单于有约定的,不参与攻打汉军的任何行动。你以尊贵的公主之身,即使要扫平汉朝,纵马中原,也未为不可,但我李陵绝对不会带兵攻打汉军,请公主能够尊重已经遭天弃之人的可怜愿望和原则!也请公主不要再四处张扬,标榜说一切杀戮都是为了我李陵,李陵将不胜感激!”李陵的情绪有点激动,但他努力克制着,他必须制止更大的屠杀。
冀虞全家和匈奴士兵看着李陵和蓝珠争吵,都有点发懵。
匈奴士兵搞不懂这位王爷哪根筋不对劲,有人为自己报仇,替自己建这样的功勋伟业,竟然不接受。这就罢了,还气急败坏地和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公主争吵,说什么杀戮,说什么嗜血成性,你李陵也是带兵的将领,难道不清楚没有杀戮、没有流血就不可能有军功之理,真是不可思议。
蓝珠也不理解李陵,她的眼睛里涌出委屈的泪水。她从小欲取欲得,何时被人这样指责。自己费尽心力想讨他的欢心,可他竟然不但不领情,还指责自己。不,不行!我一定要让他明白我的心,不能让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他刚才还说要永远铭记我的情意。这样想着,蓝珠带着哭腔对李陵说:“可我蓝珠本来就是为了右校王你才进攻殄北城的啊!我是想替你报仇雪恨。”
“我李陵就是有仇有恨,与这偏僻的殄北城有什么关系?和这无辜的殄北城 军士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公主既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李陵,为何我事前一无所知?公主为何没有和李陵进行过一次商议?”李陵的口气越来越强硬、激动。
“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以此作为我送给你的最好的礼物。况且,这次进攻殄北城你并没有参与,你也就没有违背自己不与汉军作战的约定,这也是我不想让你知道的原因之一。再说了,你的仇恨怎么和这殄北城没有关系?殄北城不增援是你兵败的主要原因啊!”蓝珠辩解着。
“公主,军事行动是一个整体的计划,任何一个小节都有可能引起全局的震荡和变化,不增援有着太多的原因,那不是一个小小的殄北城候官和普通的军士百姓所能左右的。公主你说并没有让我李陵违背誓言和约定,可是公主,你不是为了我才进攻殄北城的吗?所以,殄北城虽然不是我李陵所灭,也是因我李陵而破;殄北城的军士百姓虽然不是我李陵所杀,也是因我李陵而亡,这难道不是我李陵的罪业吗?”
冀虞听着心如刀割。李陵如此深明大义,自己当初为什么就不能抗上命而主动增援呢?是我冀虞致使汉朝失去了这么年轻有为的一位统帅!他不但不迁怒于自己,不愿杀自己,反而为自己开脱想放我回去。殄北城已破,冀虞我还有什么面目活着回汉朝,况且即使回去,汉律严峻,也难逃失城之罪,李陵的爷爷——当年的飞将军李广就是因为迷路延期之罪被迫自杀,与其这样,还不如以身殉城,留下英名,全妻保子。
冀虞担心这野蛮的匈奴公主不一定会听李陵的话,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唯一担心的是殄北城其他军士百姓的安危,而且他听得出这匈奴公主特别恨自己,他连忙对李陵和蓝珠大声说:“不增援李将军的是我,一切都是我的罪过!和殄北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李将军,你不要管我!公主,就请你杀了我冀虞为你们的右校王报仇吧,只是请你放了其他人众!”
“是啊右校王,他罪不可赦,先杀了他再说吧!”蓝珠说。
“不,冀虞无罪,有罪的是我李陵!”李陵沉痛地说。
“右校王,你不要无故责怪自己,你何罪之有?”蓝珠心疼地安慰李陵。